才两天没踏进办公室，简云就看见自己的檀木办公桌上的三摞文件摇摇欲坠，纸页在中央空调的暖风里簌簌作响。他揉着太阳穴跌进真皮座椅，刚翻开文件夹，助理便叩门而入。年轻人反手锁上胡桃木门，西装下摆被攥出褶皱：“简总，慈济骨髓库那边……”
简云身体微微前倾：“找到配型了？”
“对方负责人坚持要直接与您沟通。”助理瞥了眼窗外的风雪，压低嗓音：“他们似乎对患者信息特别谨慎。”
简云示意助理转接专线。当听筒里传来带着白人腔调的中文问候时，他下意识捏紧钢笔，在文件边缘洇开墨点：“好久不见，Mr. Whitaker。”
Allen的笑声慵懒：“看到紧急联系人写着你的大名，我还以为方北需要骨髓移植呢。”
简云喉结滚动，望着玻璃幕墙外铅灰色的云层：“不是他。”
“当然，否则你早该出现在我们骨髓库门口了。”电流声里传来纸张翻动的沙响，“不过听说你们结婚了？给我的婚礼请柬似乎被弄丢在路上了。”
“看来慈善事业没能净化你的八卦欲。”简云在看到桌角摆放的卡通骨髓细胞解压玩具时忽然一愣。他将玩具拿到手中把玩着，回归主题：“配型结果，到底有没有？”
“你才提交了患者的的HLA分型报告，初步配型检索最起码需要七个工作日。”Allen突然切换成心理咨询师特有的温和语调，"除非你愿意解答我六年前的疑惑。”
简云没有说话，Allen权当他默认：“我转到宾大后换修心理咨询。实习期处理个案时，某个档案越听越耳熟。”纸张翻动的簌簌声穿透听筒，“调阅资料才发现，果然是你。”
简云眉心突然皱紧。
“系统里存着你的完整病历。”Allen的呼吸突然变缓，“上面写着——PTSD伴随童年期性侵创伤。并且在NYU期间仍在持续接受心理咨询。”
简云冷笑一声：“贵校医学伦理课的教授应该很为你骄傲。”
Allen没有回应，刻意停顿了两拍继续说道：“所以我很好奇，2017年的暴雪夜，你是怎么忍受我的触碰的？”
简云瞳孔骤然收缩。记忆里的琥珀调香水味从神经末梢复苏。他盯着桌上的HLA分型报告，听见自己说："阿普唑仑，20毫克。"
听筒里传来钢笔坠地的闷响，接着是皮革座椅承受突然起身的吱呀声。Allen的喉结滚动声混着电流传来：“二十毫克……”他重复药量时尾音发颤，“最大治疗剂量的四倍。”
“拜你所赐，我现在对苯二氮卓类药物产生抗药性了。”空调出风口的嗡鸣突然尖锐起来，简云瞥见助理在门外比划的“方总来电”手势，“所以你现在是来忏悔，还是来谈条件？”
Allen的呼吸频率突然加快，听筒里传来咖啡杯重重磕碰桌面的声响：“你的PTSD，现在怎么样了？”
“需要我提醒你吗？”简云将解压玩具捏紧又放开，骨髓细胞的形状扭曲又复原，“你现在是慈济骨髓库的负责人，不是我的心理医生。配型结果到底最快什么时候能出来？”
在长久的沉默后，Allen叹息一声，说：“已经出来了。”
简云猛地捏紧手中的钢笔，心脏忽然开始剧烈跳动，他拉开抽屉拿出护照：“在哪？我坐专机，很快。”
“不用。”Allen叹息一声，声音里突然多了程序化的礼貌，“简云先生，我是T省慈济骨髓库管理中心的工作人员。很高兴地通知您，您的HLA与2024-1034号患者初步配型成功。接下来我们会安排高分辨配型检测，进一步确认是否适合捐献。请问您是否愿意继续参与后续的捐献流程？”
简云握紧了手中的听筒，只用了不到一秒钟就回答：“检测点地址发我，我马上到。”
方北在给简云打第三个电话时，从助理处得知他已经出门。再三威逼利诱之下，助理才吞吞吐吐地告诉他，简云在赶往医院的路上。
医院门口的探视车流如同冻僵的动脉，湛蓝迈凯伦深陷在打滑的钢铁洪流里。方北猛捶方向盘，喇叭声劈开十二月凛冽的空气，车头别开试图加塞的白色轿车时，司机的咒骂砸在挡风玻璃上。
“这他妈的，等那祖宗做完检查，老子连医院都进不去。”方北扯松羊绒围巾，暖气出口烘出的燥热正在他后颈蒸出细汗。
副驾传来开门的闷响。安以哲裹着银灰大衣踏入呼啸的北风中，绕到驾驶位一侧，屈指敲了敲凝结冰花的车顶：“下车。我找到停车位告诉你。”
方北踹开车门，呵着白雾说：“多亏你跟来了。”
“你该谢我给你换了防滑胎。”安以哲抬手轻轻拂过方北肩头的雪粒，坐进驾驶座探出半身，“去吧，检查室在住院部B栋三楼。”
发动机重新启动的震颤顺着积雪传来，迈凯伦缓缓退进风雪里，车尾灯在雾凇林立的停车场拖出两道暖橘色光轨。
采血室的顶灯嗡嗡作响，简云将衬衫袖口卷至肘弯，淡青色血管在冷白皮肤下微微凸起。护士绑压脉带时，容皓突然伸手按住棉签：“我来。”他指尖擦过简云腕骨内侧，“捐献者最怕淤青了。”
方北推开门冲进来，黑色高领毛衣沾着风雪气：“探病迷路了。”
简云听见响动，有些讶异：“你来干什么？”
“这里是诊疗区，无关人士不得入内。”护士举起止血带，狐疑地扫过方北，“你是家属吗？”
“如假包换的家属。”方北把口袋里的结婚证甩到桌上，似乎早有准备，正眼也没瞧容皓一眼，“宣誓领证的那种。”
容皓翻开结婚证内页，突然笑出声：“北哥颠倒黑白的本事见长啊，连前夫都能说成合法配偶。离婚冷静期过了吗？”
“还有二十七天，早着呢。”他抢回结婚证揣回兜里：“怎么，怕活不到上位那天？”
“托您的福，还能活个十年八年的。”容皓毫不客气地反击，“不过捐献者术前需要静养，闲杂人等……”
“抽400cc？”方北没空理会容皓的嘴炮，直直盯着针尖刺入简云青色的静脉，手指不动声色地抠紧采血台边缘。
“北哥连献血常识都没有？”容皓忽然倾身挡住方北视线，“外周血干细胞采集要持续四小时，今天只是先验血。”
方北扯过凳子坐下，单肘撑在桌上侧开角度，面无表情地回复：“有给我科普的工夫多操心一下自己的凝血功能。别移植当天血溅手术台。”
暗红血液顺着导管流入试管，容皓看到方北袖口的纹身，挑了挑眉：“北哥的新纹身挺别致啊，这是什么，死蛇？枯树枝？墨水点子？”
方北正要回嘴，忽然“啪”地一声，简云把一包碘伏棉签扔到方北面前，“发炎了，自己涂。”
方北下意识低头，这才看见自己手腕上的青灰云纹已经红肿，后知后觉地刺痛着。他用两指夹起碘伏棉签凌空抛了个旋儿，一边慢条斯理地擦拭手腕，一边还不忘嘚瑟着看容皓一眼。
容皓脸色铁青，突然抽出病历本里的配型报告：“北哥，你说巧不巧——”他指尖敲着血型栏的“AB”标识，“我和简云都是Rh阴性。”
“巧了，我是O型血。”方北扯过医疗废物桶当烟灰缸，把棉签弹进去，“万能供体，随时能给简云兜底——倒是你，这辈子献血证都拿不到吧？”
护士正给简云绑止血带，闻言突然插话：“O型血不是万能供体，RH阴性才能……”
护士话说一半，忽然对上方北的视线，立刻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方北抓起止血贴拍在简云手背：“管好你的小病秧子。”他从探病果篮里掏出一个苹果开始削，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骨髓库那边的初步配型结果是什么？”
护士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惧怕这个突然闯入的男人，连忙翻开档案夹，“简先生与容先生HLA点位全相合。”
空气突然凝固。方北的指节在刀柄上压出白痕：“全相合？”
容皓轻笑一声，慢悠悠地说：“惊不惊喜？你留不住的人，最后还得用我的命来拴住。”
方北动作一顿，继续默不作声地削苹果，只是动作愈发用力，几乎要把果肉都削下来。
简云看着方北手里的苹果只有先前一半大小，终于忍不住对容皓说：“你先回病房休息，我去拿药。”说着拿起处方笺走出采血室。
“把果篮拎回病房。”方北赶紧把削得坑坑洼洼的苹果塞给容皓，三两步跟上简云，在走廊拐角拽住简云手腕：“十万分之一的概率，你们该去验DNA。”
简云没有接话，甩开方北的手兀自往前走着。走廊的消毒灯在瓷砖上投下青白冷光，简云的影子被拉长在墙角。
方北抄着口袋跟在简云身后半步：“动员剂每天几点打？”
“早八晚五。”简云按了下电梯按钮，不锈钢门映出方北扯领口的焦躁模样。
方北摸出手机划了两下，屏幕上是《骨髓捐献者注意事项》的PDF：“这上面说打完针要补钙。”他指尖戳着“肌肉酸痛”的副作用栏，“到时候我给你送饭。”
“不用。”电梯门叮响着打开，简云靠着轿厢揉太阳穴，“医院配了营养剂。”
方北突然从大衣内袋掏出个迷你保温杯：“红枣枸杞茶。”杯盖拧开时热气腾起，“这几天别喝咖啡和浓茶。”
药房窗口排着长队，方北把简云按在等候区的塑料椅上，自己挤进人群。玻璃柜台后传来他刻意压低的嗓音：“进口的镇痛贴有没有？要透气性好的。”
药剂师推出一盒淡绿色贴剂时，方北正用手机扫描说明书二维码。付款码对准机器的瞬间，他忽然又折返回来：“这药跟阿普唑仑冲突吗？他睡眠浅，偶尔吃安眠药。”
简云抬头时，正撞见方北把镇痛贴塞进贴身口袋。那人转身时扯到发炎的纹身，疼得抽气还要装没事：“愣着干嘛？去注射室啊。”
简云其他的检查结果都已经通过标准，最后的血液检查也会很快出结果。如果最终确认骨髓配型成功，简云需要尽快开始注射动员剂。对于容皓来说，捐献流程早一分钟启动，死亡风险就会少一分。
简云默不作声地跟在方北身后来到注射室门口等待。半小时后加急化验结果出来——毫不意外，的确是完全匹配。
护士配药时，方北盯着她兑生理盐水的动作，忽然从裤兜摸出块巧克力：“先吃点，省得低血糖。”金箔纸剥开一半又顿住，“等等，甜食影响血象吗？”
简云接过巧克力时，指尖蹭过方北手腕内侧的纹身。他下意识抬头，却看到方北眉头都没皱一下。注射针头刺入静脉的瞬间，方北的手掌条件反射般垫在他颈后，如同少年时代替他挡开篮球场飞来的矿泉水瓶。
“疼就说。”方北拧开保温杯递过去，“刚问过医生，热敷能缓解骨痛。”他从口袋里抽出叠成方块的羊绒围巾，“打完针别吹风，你粒细胞数值经不起感冒。”
简云咽下温热的茶汤，瞥见方北手机亮起的屏幕。他的屏保不知何时从纯黑的夜海换成了的夜色中的101大楼。云纹刺青此刻正在方北红肿的手腕上灼烧，比注射剂的刺痛更鲜明。
很心疼容皓TAT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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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 4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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