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间灯光柔和,桌上摆着能量饮料和两台备用设备,摄像头下只露出一双灼亮的眼睛,黑色口罩遮住了方北大半张脸。麦克风里传出他的声音,低哑清亮又带点漫不经心的笑意。
“这不是来了吗?跳P城,四排碰见挂,哥直接秀他一个反杀——你看你看,听声音——他急了,急了。”
【弹幕飞速滚动】
——口罩哥今天状态太疯了吧?
——为什么他打绝地求生这么拉啊哈哈哈哈哈哈
——求不露脸求一直戴口罩我已经磕上这神秘感了!
——老年玩家的天花板!操作跟不上嘴炮哈哈哈!
他操控着人物翻进一扇窗户,信号枪轰响的同时,他低声爆了一句粗口:“诶?这也能打死?我不是瞄空的?”
“行吧,”他笑着推推耳机,“我就当今天运气好。”
游戏结束,吃鸡。后台数据飞涨,弹幕欢呼刷屏,观众数瞬间破万。
方北靠进椅背,正要喝口水歇一会儿,房门“砰”地被人推开。
樊策几乎是风一样冲进来:“你小子火了!”
“啊?”方北歪头,还没反应过来。
“快看这个。”樊策把手机甩给他,视频已经打开,背景是他直播时某段团战高能瞬间,画面剪得极快,搭配搞笑音效和弹幕语音。
视频点开后,开头就是一句大字标题蹦出来——
【全员玩命,只有口罩哥在玩命搞笑|失业电竞中年人的自我修养】
开头三秒,一波节奏快到离谱的剪辑迅速吸引了眼球。画面里,游戏人物正左摇右晃地在建筑群间狂奔舔包,手忙脚乱,身法却带着一种意外的灵活。
“快跑啊!你后面有人!”语音频道里队友急得像在火场喊人。
“我知道啊,但我腿短……”口罩哥的声音传来,一如既往地沙哑低沉,后半句甚至还带了点认命的幽默感。
镜头一转,是他趴在地上舔包时被空投砸中、被队友骂成狗还一本正经回怼的瞬间:
“我不是抢你空投,我是在帮你查弹道!”
“你刚才那枪打得太丢人了,我替你消消毒。”
再转场,是他一人单挑整队,全程语音垃圾话不间断,嘴上花得跟弹幕似的,结果还真赢了。
视频最后十秒,黑屏,配音是他在某一场游戏结束后的一句话,懒洋洋地说:
“失业中年人,也有电竞梦啊,兄弟。”
配合昏黄灯光下他戴着口罩坐在电脑前,简直像是颓废版的英雄归来。
评论区已经炸开了锅,笑哭表情刷满屏,还有几千条,全是:
——这是谁啊哈哈哈太好笑了吧!
——电竞界最有梗的一张口罩脸!
——求全网直播时间!我要搬家到直播间里住!
——以后绝地求生没他不看了!
方北看着视频,嘴角一抽:“……这谁剪的?”
“我啊。”樊策双手抱胸,一脸骄傲,“我让团队给你设了号,就挂在我们公司名下——你现在是我们电竞直播分部唯一一位签约主播,感不感动?”
方北放下手机:“你管这叫分部?就我一个人。”
“你一个顶十个。”樊策哼了一声,“现在不火了吗?数据爆了,我这边已经接到两个游戏厂商的商务合作了,有没有兴趣直播带个货?”
“滚。”方北没好气地笑骂。
他靠回椅背,一边调整着摄像头,一边盯着屏幕弹幕飞快刷着“口罩哥!!!”
嘴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从头再来,好像也没那么难。
深夜,病房内静得出奇。
简云坐在病床旁,低头处理着最新一份股东意见稿,神色一如既往地冷静,连眼镜都没摘下。
容皓倚在病床上,输液架静静地立着。他侧过头看了简云一眼,忽然低声咕哝:“你能不能别老在我面前工作,压力太大。”
简云不抬头:“你不是一直觉得我工作起来最有安全感?”
“是啊。”容皓笑了一下,眼神却带着一点捉弄的味道,“所以我给你找点娱乐节目,放松一下。”
他一边说,一边滑动手机,把屏幕递过去:“看看你老公……不,前老公,现在直播成啥样了。”
简云挑眉,看向他手机。
视频已经播放了一半:
【“小毒慢慢来~我还没捡完呢~”】
【“你们别吵,我在算风向。”】
【“岁月不是杀猪刀,是我打游戏手速慢的借口。”】
弹幕飞得飞起:【“口罩哥今天也在拼命搞笑”】、【“他打游戏像个有智商的NPC”】、【“求他把口罩摘了我看看长啥样!”】
简云看着那屏幕里的画面,原本紧皱的眉竟然缓缓舒展开,眼角也微微带了点笑。他没笑出声,但嘴角确实抿出了浅浅弧度。
容皓眯起眼睛观察他,调侃道:“行啊,冷血总裁也有笑容的时候。”
简云没理他,只抬手把视频又重新播了一遍,这回神色更认真,像在看什么无声的信号。
他看完,才轻声道:“他过得……看起来不错。”
容皓哼了一声:“你可真会安慰自己。他那个状态……明摆着是拿命拼的。没日没夜地直播,就跟不要命似的。”
简云没回应,只将手机递还给容皓。他垂下眼,语气极轻:“他挺会装的。”
容皓笑了声,声音有些虚:“但你也挺会看的。”
话音刚落,他忽然一阵头晕,呼吸一滞,额角沁出冷汗,手中手机滑落在被褥上。
简云察觉到他的异样,立刻放下平板起身:“容皓?你哪里不舒服?”
容皓咬了咬牙,想笑,却连唇角都没能抬起。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
话没说完,整个人突然一软,眼前一黑,身子往旁边倾去。
简云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察觉到他额头上的冷汗越来越多,心下一沉,立刻按响了床头的呼叫铃。
“容皓,别睡,听见吗?”他的语气还是稳的,手却握得发紧。
滴——
床头的监测仪器骤然发出急促的报警声!
简云脸色骤变,冲出门大喊:“护士——医生——!”
医护人员蜂拥而至。
就在病房混乱一片时,桌上那部还亮着的手机上,方北的直播画面定格在他眯着眼睛懒洋洋舔包的瞬间,背景音乐轻快,像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声音。
方北冲进医院,他没戴口罩,发丝凌乱,连外套都来不及穿,身上只套了件宽大的卫衣。前台护士一愣,随即认出他,立刻起身打招呼:
“方先生!”
“在哪?”他一把抓住柜台,气息不稳。
护士被他的神情吓了一跳,赶忙指了指急救通道:“三号抢救室。他们刚推进去不久。”
方北没有再说一句话,几乎是狂奔着冲进走廊。长廊里空无一人,唯独抢救室门口,那道单薄的身影正静静坐在长椅上。
简云低着头,双手交握,指尖泛白。笔挺的白衬衫早已褶皱,袖口被什么东西沾湿了,像是水,又像是血。
方北脚步倏地一顿。
他从没见过简云这个样子。
像是压抑太久的山终于塌了,却只能一个人坐在废墟前,等消息、等结局。
灯光在简云身上投出一圈模糊的阴影,仿佛整个世界都离他很远。只有耳边那“滴——滴——”的心率声,和偶尔从抢救室传来的器械声,才证明这里还连着一条脆弱的命。
方北站在原地,像是也忘了该怎么走近。
那一瞬间,他忽然很害怕。
怕自己走过去——简云会抬头看他一眼,然后说一句:“你来干什么?”
可他更怕,自己不走过去,就再也没机会了。
于是他终于迈出脚步。
脚步声由远及近,简云猛地抬起头。
两人目光在那一刻对上。
时间像是静止了一瞬。
简云抬眼。眼神干净却透着倦意,像是连夜被雪砸过的湖面,静得发凉。
他只是看了方北一眼,随后移开视线,淡淡问:“怎么找到这儿的?”
方北没有回答,只是在他身边蹲下,眼神在他手指间停留片刻:“你手抖得厉害。”
简云却仿佛没有听见,声音极轻:“他还在里面……他们说血压掉太快了,不一定能抢回来。”
他没有说“容皓”,也没有说“我的朋友”。仿佛一旦加上任何情绪成分,就会让这句话承受不起。
他垂着眼,声音更轻了一点:“我救不回我爸……也没救回我妈。”
“现在——”他轻笑一下,没有任何温度,“也快救不回他了。”
方北喉头动了动,伸出手,想落在他肩上,却在空中顿住。
简云却突然开口,像是在和自己说话:“他一直说,他不怕死。”
“他说,死没什么可怕的,怕的是走之前都没人记得他曾经活过。”
那声音很平,很慢,像是在缝合旧伤口,一针一线,缝得比什么都仔细。
“那你记住了吗?”方北终于问。
简云转过头来,眼神干净而苍白,像是拂去尘埃的雪。
“我记住了。”他说,“所以我才不能输。”
他没有哭,但方北看见了他眼角泛红的血丝,和手背上一道深深的月牙痕——那是他自己掐出来的。
门外风雪未歇,走廊依旧寂静。
他们谁都没说“怕他死”这三个字,但空气里每一秒的沉默,都在往那句未出口的话靠近。
直到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从抢救室另一侧传来,简云和方北同时起身。
程疏白摘下口罩,眼底有疲惫,却比刚才轻松了一些:“暂时稳定下来了。”
简云心头一震:“真的?”
“暂时。”程疏白点头,“但要继续观察,输血和激素反应不算太差,接下来就看他自己撑不撑得住了。”
“谢谢。”简云声音发哑,低头抿住唇。
方北也松了口气,低声道:“能看看他吗?”
“等麻药退一点就能进去了。”程疏白拍了拍方北的肩,“你们先休息一下,他醒了我第一时间告诉你们。”
两人回到走廊的长椅上,坐得更近了些。
十几分钟后,护士悄悄走来:“他醒了。”
简云推门而入时,容皓刚睁开眼睛,眼底一片混沌,像刚从一场太沉的梦里挣扎上来。护士正在调整点滴,监护仪的滴滴声安稳而规律。
“怎么……”容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你们俩……是来守灵的?”
简云皱眉,走到床边:“闭嘴。”
“我这是奄奄一息啊,不说话就真的快死了。”容皓咧咧嘴,努力撑起一点笑,“你们俩,站在这……跟黑白无常一样。”
方北在一旁把椅子往病床边一拖,啪地坐下:“你嘴还这么贱,看样子死不了。”
“别这么快下结论。”容皓喘了口气,靠回枕头,“刚才你们要是晚来两分钟,说不定我就走了。现在想想,还有点亏——都没来得及交代遗产。”
“你有遗产?”方北挑眉。
“有啊,一堆未写完的情书。”容皓朝简云努了努嘴角,“都给他了,好好保存啊。”
简云没理他,只是拉了拉他肩上的毛毯,轻声道:“别说话了,留点力气。”
“哎,你别对我这么好。”容皓闭了闭眼,“你越这样,我越舍不得。”
那声音轻得像一片雪落,连呼吸都裹着一层湿润的暖意。
简云的手顿了顿。
“我有件事得说。”容皓忽然睁开眼,看向方北,“我知道我没什么资格,但人之将死,其言……应该听听吧?”
方北点点头,语气轻:“你说。”
“你不是喜欢他吗?”容皓问。
空气顿住一瞬。
“喜欢啊。”方北答得坦然。
“那你躲什么?”容皓轻笑一声,眼里水光浮动,“我天天跟死神面谈,知道最没劲的事是什么吗?”
“不是疼,不是苦,”他说,“是你发现自己这辈子唯一想靠近的人,其实也没离多远——但你就是没伸手。”
他转向简云,眼神柔得像一尾快要沉底的光,“而你……他伸手的时候,你就别再躲了,好吗?”
简云低头看他,唇紧抿着,没有出声。
“听话。”容皓闭上眼,气息缓慢却还平稳,“你们不抱紧点……我死都睡不踏实。”
这话一出,方北忍不住笑:“真拿你没办法。”
简云轻声道:“你闭嘴休息吧。”
“唉……”容皓叹气,“我要闭嘴了你们又不懂事……那我死得岂不太冤?”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像羽毛落在湖面,波澜不惊。
方北看着他,忽然伸手,轻轻按住他苍白的手背,低声说:“行,听你的。”
简云在旁边点了点头。
容皓的眼角这才缓缓弯了起来:“那……我先睡一会儿,你们别吵。”
灯光下,他像个终于偷得安眠的孩子,嘴角还带着一点不死心的笑意。
窗外风雪停了,天色正微微亮起。
凌晨的医院格外安静,只有仪器偶尔滴答一响。容皓沉睡着,面色平和,仿佛真的只是累了。病房里开着暖气,稀薄的晨光将他削瘦的脸映得苍白又干净。
两人一左一右守着他,一个坐在床边,一个靠在窗下的折叠椅上,谁都没说话,也没有睡意。时钟滴滴答答地走着,像踩在一根绷紧的线之上。
“你先去休息吧。”简云轻声开口,“我守着就好,晚点你再回来换班。”
方北点点头,刚准备起身,忽然又顿住了动作。他皱了皱眉,望向床上的容皓。
“他……”他嗓子发紧,低声说,“他已经走了。”
简云一怔,随即猛地转头去看容皓的脸。
他的胸膛不再起伏,嘴角还挂着那点温柔的笑意,像是沉进了最深的一场梦。
“怎么没报警……”简云呢喃。
方北慢慢站起身,眼神落在床边空置的心电监护仪。
“他说戴着那东西睡不安稳。”他低声解释,声音有点哑,“前半夜他说不舒服,我帮他拿掉了。”
简云眼底一点点红了。
没有警报,没有告别,没有惊扰任何人。
容皓用一种几乎温柔的方式,悄无声息地,从他们身边离开了。
简云站起身,走过去,把手轻轻搭在容皓冰凉的手背上,许久,什么也没说。
他的指尖无意间触到容皓手上那枚素圈戒指——戒面极薄,毫不起眼,甚至有些廉价,可正因为这样,才像极了容皓——倔强却从未逾矩的爱。
简云的手指微微一顿。他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左手无名指。
同样的位置,同样的戒指。
他本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这枚冰冷存在的重量。可当此刻它与容皓的那一枚重叠在他人生的终点——他才恍然意识到,原来那不是“离别”的纪念,而是“记得”的证据。
他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将自己的手指贴在容皓指间,两枚戒指轻轻相触。
一声极轻的“咔哒”。
简云垂着眼,睫毛微颤。那是一场无声的致敬——致敬那个在生命尽头,还愿意送出祝福的人。
也是,在这个世间只剩他一人记得的爱情。
容皓是这本书里我认为最纯粹、最善良、最好最好的人,他对简云也好、对自己也好,没有功利。
也正因如此,我可能潜意识里认为,这样的好人,人间是留不住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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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 6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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