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到襄东二中,已经是在十年后。
看见路边有人在卖花,我便买了一束白玫瑰。
熟悉的校园,那些青涩稚嫩的面孔洋溢着笑容。
恰如十年前的我和她。
她叫林知伊。
邻居家的女孩。
我们出生在初秋,同年同月同日生。
我们就像并蒂莲孪生树般形影不离。
小时候我们牵着手,像教师家属院里的其他孩子们一样。
玩泥巴,躲猫猫。
我们的爸妈都是襄东二中的老师,从我们有记忆开始,我们就生活在襄东二中的教师家属院。
我们喜欢坐在操场旁边婆娑的大树下,透过树叶望着星星点点的天空。
那是我们的秘密基地,我们喜欢躲在后面,觉得这样其他人就看不到我们。
院里的孩子真多,比我们大的哥哥姐姐,比我们小的弟弟妹妹。
他们会口齿不清地喊我们“林林”或是“琳琳”?
我们就会一起回答。
我叫庄如琳。
和她的名字一样,有一个“lin”字。
平时我们喜欢在校园里到处乱跑,老师和在学校里读书的哥哥姐姐们看见我们,都会停下来逗哄我们。
有人认出我们,指着我们说,这是庄老师和林老师的女儿。
于是我们的爸爸妈妈的学生们就会把我们围起来,拿着棒棒糖引诱我们,让我们喊他们哥哥姐姐。
上幼儿园的时候,老师教我们画着简单的图案。
那时候她就展现出过人的天赋了。
她拿着五颜六色的画笔,在白纸上画着一个女孩。
然后她在女孩的旁边认真地写下名字。
林琳。
她的林,我的琳。
她拿起画展示给我看,笑着跟我说。
老师走过来,看了一眼她的画,就拿到讲台上给所有同学展示。
老师说,林知伊同学的画是班上孩子当中画得最好的。
我很开心,带头鼓掌得很大声。
她受到了老师的表扬,我也像喝了蜜水一样高兴。
下课后,老师就将她的画贴在教室后面。
她就又画了一张女孩的画,然后把画送给我。
我很喜欢她画的那个名叫“林琳”的女孩,就小心翼翼地将画藏在书本里。
但是我刚去洗手间回来,藏起来的画就不见了。
班上那群调皮捣蛋的男孩指着我笑;他们平时最喜欢搞恶作剧,偷女孩子的东西藏起来,故意将女孩子弄哭。
于是我扑上去和他们打起来,让他们将画还给我。
老师闻讯过来,他们才将故意藏起来的画交出来。
我宝贝似的抚摸着被他们弄得有些皱的画,一边哭着。
她看见我的胳膊被抓伤了,就去找老师拿药过来给我上药。
她明明和我一样大,却像老师一样故作老态:“你呀!别跟他们打架呀!只是画而已,我回头就给你画一百幅。不要哭了呀!”
我擦擦眼泪,望着她:“你说的,要给我画一百幅画的。”
她便无辜地瞪大眼睛:“庄如琳!”
也许是因为老师的称赞,她的妈妈就给她报了美术特长班。
于是我也恳求妈妈让我去上美术特长班。
我想和她一起上课,跟她一起学画画。
但是大概我真的没有绘画天赋。
她的突飞猛进,更显得我毫无绘画能力。
直到长大以后我才明白,这个世界上的天才本就属于稀罕物,像我这样平庸的孩子才是大多数。
只是上天也并未完全抛弃我。
在离开美术特长班后,我被邻居家的周老师领走了。
她在少年宫的儿童合唱队有一个女孩受伤了,于是跟我妈说了一声,让我过去顶替一下,等到下周表演的时候站在人群中凑个数就好了。
于是我就在少年宫跟着周老师学了一周的唱歌。
原本我只是过去当一个凑数的,但周老师听见我唱歌后,却说我简直就是天生的唱歌苗子,我真的太有天赋了。
看见周老师惊喜的表情,我突然想起美术特长班的老师也是这样对她说的。
那时候我也不懂什么叫做天生的唱歌苗子,但是周老师的称赞还是让我很高兴。
周老师问我愿不愿意先跟着她学唱歌,以后可以先在少年宫跟她的班,她会去跟我妈妈说的。
我当然很愿意。
回家后我很开心地跟她说了周老师的话,然后将今晚刚学会唱的歌唱给她听。
她便笑着给我鼓掌:“琳琳,你真厉害!你唱得真好听!”
她的夸赞让我信心百倍:“真的吗?你也觉得我唱的好听呀?”
她认真地点头:“对呀,琳琳唱得最好听了。”
我就说,我以后要学更多好听的歌,我每天都要唱给她听。
她笑起来,明媚得像小太阳。
“好呀,我们拉钩。”她朝我伸出手,于是我也伸出手。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谁变谁是小坏蛋!
我们站在树荫下,斑驳的阳光透过树叶落在我们身上。
断电的夏夜,学生们都已经放暑假了,学校里只剩下教室家属院的孩子。
我们躺在操场上,看着星星一闪一闪的。
我们在数着星星,越数越多。
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 how I wonder what you are.
Up above the world so high, like a diamond in the sky.(注释1)
我唱着刚学会的小星星变奏曲,她就给我打拍子。
“琳琳,你以后想当音乐家吗?”
“当然。”我骄傲地点头,“以后我要成为最厉害的音乐家。”
“你呢?”
“我要成为最厉害的画家。”
“你一定可以的。你画画那么好看,就连老师都说你是最棒的。”
“没错,我一定可以成为最厉害的画家。”
那时候我们还是七岁的孩子。
因为对未来一无所知,所以我们开心地描绘着童稚的未来蓝图。
我们都坚信,未来我们一定可以成为光彩夺目的人。
蚊子围着我们咬,妈妈便给我们喷花露水。
她拉着我的手,在被蚊子叮咬的地方用指甲钉了一下十字,说这是痒痒封印法。
我也模仿着她在蚊子包上面钉着十字,竟然真的觉得好像不痒了。
长大以后我才知道,原来痒痒封印法其实根本没用,那只不过是我们的心理作用。
但是作为小孩子的我们却深信不疑。
晚风吹过,好像也能吹散夏夜的炎热。
我好像在操场上逐渐睡着了。
不过第二天我是在家里醒来的,床边的风扇依然在吱嘎吱嘎转着。
妈妈答应把我放在周老师那里学唱歌。
但是我们很快就要去上小学了,无忧无虑的童年也增加了书本的重量。
我只有周六上午能跟着周老师学两个小时的唱歌,因为其他时间我还要补习主课。
我们很幸运地被分到同一个班级,在小学的班上有好多新同学。
老师让我们排队分座位的时候,我执拗地拉着她的手,让老师将我们分到一起当同桌。
如愿以偿后,我们都很开心。
在别的同桌都为桌面上的三八线打得头破血流时,我们却好得像孪生姐妹。
我们两个的成绩在班上都是不上不下的,但因为我们不像很多小朋友那么顽皮,所以在老师眼中我们也算是不用她操心的省心学生。
在小学的校园,我们混得如鱼得水。
但是爸妈很操心我的成绩。
在家长会过后,他们就给我报了补习班。
和我成绩差不多的她也被她爸妈送过来和我一起补习。
补习班里有很多成绩跟我们一样不上不下的孩子,但无论是班级里还是补习班里的同学,她无疑是人缘最好的。
每个孩子都喜欢她,或者说是喜欢她的画。
她每天都会画画,看见什么就画什么。
画学校里的风景,画班上的同学,画上课的老师。
她的画,逐渐从一花一草一木,变成了这个世界。
她很慷慨地将画送给别人。
送给老师,送给同学。
像我们还在幼儿园的时候一样,所有人都称赞她画得真好。
老师们都说,知伊就是个天使一样的小姑娘。
我也与有荣焉 。
因为我是小天使最好的朋友。
在无数个蝉鸣的夏日,我们在操场上快乐奔跑。
年幼的孩子就像是有无穷无尽的精力,我们玩的花,追着蝴蝶。
我们在炽烈的太阳底下狂奔,在下雨的午后撑着一把伞在雨中走着,看见雨滴从伞沿滴落。
我们度过了美好的小学六年。
我们一同升入初中。
学业逐渐繁忙,我们也开始住校。
我们第一次体会到离开爸妈、和同学们住在学校的奇妙感觉。
虽然我们不在同一个班级,但我们依然每天都走在一起。
下课后我会下楼走到她的班级前等她,如果是她下课得比较早,她就会走到楼梯口等我。
我们不在同一个宿舍,但我们会一起进出,一起吃饭。
我的舍友都很好奇,一开始经常看见她来宿舍门口等我,看见我们在饭堂里一起吃饭,她们很好奇地问我,那个经常和我走在一起的女生是我的姐姐或者妹妹吗?
这时候我就会露出开心的笑容,对她们说,你们猜呀。
我们是异父异母的姐妹。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们比很多的亲姐妹还要亲密。
我们在学习上很互补,所以我们可以一起学习相对不太擅长的科目。
所以我们到初中时的学习成绩反而开始逐渐上升到年级的前沿。
也正因为如此,在我们初三的时候想要参加艺术中考时,我们的爸妈都是持反对的态度。
尽管他们是老师。
但他们依然像很多人一样对艺术生有着好像是与生俱来的偏见。
他们觉得我们既然能够学好文化课程,那么便不应该去学艺术。
小时候他们让我们学美术学音乐,只是觉得应该培养我们的兴趣爱好;但兴趣爱好永远都只能是兴趣爱好,他们从来没有想过也许我们真的很有天赋,未来有一天我们真的可以在各自的艺术领域上闪闪发光。
为了反抗父母的决定,还不到十五岁的我和知伊,我们拥抱着大哭了一场,然后决定来一场离家出走。
我们往书包里塞进所有的零花钱,然后就学着电视剧里的样子,在放假后的一个清晨,悄无声息地离开家。
我们不知道去哪里,我们就走到公园里,就坐在花圃旁边哭着。
我跟知伊说,我真的好喜欢唱歌,我真的想要唱歌。
她也说,她真的喜欢画画,她想要画一辈子的画。
但是爸爸妈妈根本不同意我们继续学艺术。
我们赌气地说,我们再也不回家了。
我们要自己养活自己。
电视剧里的主角也都是这样做的。
但是还没等我们的各种想法付诸行动,警察叔叔就找到我们了,把我们带回到爸妈面前。
看见爸妈那么担忧那么害怕,后来我们也很后悔。
也许那只是两个青春期的女孩的一时之气,但在这个危险的世界,这会是多么危险的事情。
但是那时候我们只有得逞的高兴。
爸妈答应让我们参加艺考。
我们回到了襄东二中,我们成为了襄东二中艺术班的一员。
我们再次成为同班同学,我们终于可以很开心地学习我们喜欢的艺术。
虽然很累,很辛苦,但高中哪有不辛苦的。
我们将高考当成苦难的终极目标,我们相互鼓励着,等到高考后就好了。
艺术班里的男孩子很少,但自从上到高中后,我们却经常在抽屉里发现男孩子塞过来的情书。
他们极尽一切赞美之词,古今中外的无数情诗都汇集到情书中。
从小爸妈老师都教导我们,绝对不能早恋。
所以我们也从来没有在学校里和任何一个男生谈恋爱的想法。
只是在收到这么多的情书后,我们都觉得很好奇。
我和知伊拿着收到的情书互相交换着看,然后以语文阅读来玩笑着讨论。
“琳琳,你千万不要答应和他们早恋。”知伊很担忧地反复叮嘱我,说这些男孩子都是花言巧语;而且高中早恋是不对的,就算想要谈恋爱也至少要等到高中。
听见知伊担忧的絮叨,我都是听话地点头。
虽然我们同年同月同日生,虽然我们一起长大,但她总是比我成熟稳重,总是那么让人觉得值得信赖。
于是我像小时候一样伸出手,和她拉钩。
我们约定绝对不会早恋。
其实我更害怕,我害怕知伊会和另一个男生谈恋爱,这样我就不再是她最要好的朋友了。
我在网上看到很多孪生姐妹发帖说,看见姐姐/妹妹有了对象以后,心中对那个人各种不满,总觉得是那个人将自己的姐妹抢走了。
我们逐渐长大了,于是我也开始在心里害怕。
如果我们以后有了对象,有了家庭,甚至有了孩子。
我们还会像小时候一样形影不离吗?
我很惧怕这个答案,因为我已经知道了答案。
无论是父母儿女,还是兄弟姐妹,都会在成长的路上渐行渐远。
也许在未来的某一日,我们会从每天见面变成三天见一次面,再变成一周见一次面,最后变成一个月或者一年见一次。
也许在我们垂垂老矣的时候,我们会怀念我们坐在校园的树荫下分享着同一根糖葫芦的美好时光。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谁变谁是大坏蛋。
我们一定可以做一百年的好朋友的!
一定!
在高三开学之前,我们迎来了集训。
我们在同一个城市的不同机构进行集训,离的很近,但每天的课程让我们忙碌得根本没有世界见面。
只有在每天晚上睡觉前,我们会给彼此发信息,说这一整天发生的事。
但是有时候我们会累得什么都不记得地睡下了,也许此时就会有一个人对着没有回复的信息黯然神伤。
而在集训的第一个月,我们迎来了我们的十八岁生日。
我们很开心地请假出来见面。
我穿上我最喜欢的那条裙子。
我们定了一个蛋糕,夹心是我们最喜欢的芒果。
我们很开心地不停地拍照,记录着我们的成年。
我们戴上王冠,在蛋糕上插了十八根蜡烛,然后一起唱着生日歌许着愿。
我很贪心,我希望事事都能齐全。
于是我许愿,希望我们能够高考顺顺利利。
又像每年生日时一样,我许愿,希望我们的友谊能够天长地久。
许完愿后,我们一起吹灭了蜡烛。
“琳琳,你许了什么愿望?”知伊问我。
我刚要回答,她又捂住我的嘴:“说出来就不灵了。”
我们吃了蛋糕,知伊就给我看她准备给我的生日礼物。
那是她画的一幅画,一幅很辽阔的画。
她将画细心地卷起来,等到给我看的时候才缓慢地展开。
这幅画有一米长,画中很多个场景,有我们从小生活的教师家属院,有我们的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每一个场景都有记忆中的我和她。
我很喜欢这幅画,看见画中的每一个场景,都会让我想起我们的童年时光。
而我给知伊的礼物是我写给她的歌。
这是我完整写的第一首歌,我认真改了无数遍,才终于改到满意。
知伊也很喜欢,一遍遍听着我的歌,开心得嘴巴都合不上了。
她拉着我的手说:“等到你以后成为当红歌手,以后我就能在大街小巷听到你的歌了。”
“那我以后要写好多好多歌,都起名叫做知伊之歌。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是天底下最好的朋友。”我也开心地说道。
那时候我应当是深信不疑的。
我认为我一定可以乐坛留名,我觉得我会是能够在千军万马中出人头地的。
从小到大,就连到了培训机构,所有老师都说我是天生的唱歌苗子。
集训的时候很辛苦,但当我在校考获得第一名时,这一切的努力都是值得的。
知伊同样获得了很好的成绩。
那天我们无比兴奋地跟对方分享着这个喜悦的消息,我们无比相信我们的未来一定是光明璀璨的。
接下来的两个月,我们都在拼命地学习。
而高考也对我们的努力给予回馈。
出了成绩后,我考了568分,知伊考了562分。
我们如愿以偿地被心仪的学校录取。
在看到录取信息后,我和知伊就开始满世界地疯玩旅游。
我们坐在高铁上看着窗外的美景,看见不断变化的高山和河流。
知伊拿着画板不停画着,我也在听着缓慢的音乐,好像逐渐进入了香甜的梦乡。
等到我醒来时,知伊就将她的画板怼到我面前。
她画的是一趟列车,车窗外是嫩绿的风景,一只好可爱的小猫咪戴着耳机眯着眼睛枕靠在车窗上睡着。
她指着画对我笑着:“这就是我们的小猫咪琳琳啦!”
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拿出镜子一看,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脸上竟然被粘上了六根猫咪胡子。
“这是我刚买的猫咪胡子道具。”知伊得意地笑起来。
于是我们在旅游的时候扮成猫女去参加漫展,还有很多人想要和我们合照。
我们玩得很开心,直到回到家。
学校已经将我们的录取通知书寄过来了。
知伊的学校在海市,我的学校在上都,我们相隔着几千里的距离。
我们见一次面都要四个小时的飞机,或者是七个小时的高铁。
我们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朝夕相处了。
我们有些难过。
但是考上好学校的喜悦足以冲淡这份难过。
我们说,以后我们要天天视频,就像我们在集训的时候那样。
在开学前一个月,有人在网上联系我。
他自称是某个音乐比赛的导演,找了不少今年高考的音乐生。
他问我想不想当明星,他说让我们来参加这档节目,只要唱歌唱得好,就会有歌迷喜欢我们。
我知道这档综艺比赛。
所以我心动了。
就像小时候我们躺在操场上,我们向星星,向月亮许的愿。
我想要成为知名歌手,我想要让所有人都能知道我,都听到我的歌。
我心动了。
但是我爸妈却极力反对。
初三那年,他们很艰难地才接受了我想要学音乐的梦想,让我去当艺术生。
而我艺考成功,我成功考上了心仪的学校,他们也很为我高兴。
但是他们在听说我想要去参加音综比赛时,却反对得比三年前还要激烈。
爸爸妈妈当了一辈子的老师,他们也希望我成为老师。
哪怕我学了音乐,他们也仅仅是希望我毕业后能回到家乡,在高中当一个音乐老师,或者是去音乐培训机构当一个培训老师也好。
老师,就是我最好的出路。
我哭着祈求他们,答应让我去参加音综比赛吧。
我说,这是我从小到大的梦想。
但是这次爸爸妈妈没有妥协。
他们将我关在房间里,无论我怎么哭喊叫骂,他们都不肯放我出来。
我说这是我唯一的愿望,我只是想唱歌而已,为什么他们总是要扼杀我的梦想。
我哭着拍着门,我说,我会恨他们的。
妈妈在门后说:“琳琳,我宁愿你恨我们,我也不希望未来你后悔。”
我说,我绝对不会后悔。
妈妈却没有说话。
音乐是我自己选择的路。
我怎么会后悔呢。
然而是知伊过来将我放出去的。
知伊就像是天神一样从天而降,她送我到了机场。
她笑着跟我说,希望等我回来就是新生代歌手庄如琳了。
我也以为,我会走得很顺利很成功。
但是我去到音综比赛的地方,却只游了三轮,就被淘汰了。
我在综艺里认识了几个和我同一届考上我们学校的同学,他们也和我被同一批次被淘汰出来,我们很沮丧地站在人山人海中,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失落。
原来我引以为豪的天赋,在音乐大舞台上,其实什么也不是。
也许爸妈早就知道,我就是养在温室里的花朵,从前的十八年过得太顺利了,经受不起任何的风吹雨打。
如果我是在十五岁那年被淘汰了,也许我早就像爸妈所期待的那样,学着文化课程,然后填报师范大学作为第一志愿,毕业后成为一个老师。
就像我的爸爸妈妈一样,在学校里过了一辈子。
我望着天空,只觉得从未有过的茫然。
我多么想要痛痛快快地哭一场,但是我感觉我哭不出来。
路还要继续走下去,就算我后悔,也不可能再回头了。
我回不去十五岁那年,也无法阻止十五岁的我做出的选择。
在机场的时候,我接到了知伊打来的电话。
知伊说,我唱得真好听,我唱得比场上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好。
我知道,她是安慰我的。
我只是一个被淘汰的失败者。
“不,琳琳,我说的是真的。”知伊的语气变得用力而肯定,“所有人都会说,庄如琳才是今晚真正的第一名。”
我打开手机看见下面的评论。
我蹲在机场的角落掩面痛哭。
之后我们按部就班地进入大学。
我往北,她往南,我们终究天各一方。
开学的前一天,我们就像小时候一样躺着绿草茵茵的草地上。
看见星星的微光,我不停地唱着歌,整个夏夜只剩下我的声音在空中飘荡着。
我们向对对方说些什么,但到最后我们却什么都没有说。
我们都长大了。
也许我们的下一次见面是寒假,再下一次见面是暑假,再下一次……
一年到头的光景,也就屈指可数了。
我们说不出来像小时候那么肉麻腻歪的话。
但是我们拥抱着,我们两颗心也是紧紧贴在一起。
直到上车前,我们都没来得及说一句告别的话。
我的大学很充实,上学课程、社团活动,将我的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
我认识了新的同学,新的朋友,我在大学混得如鱼得水。
因为暑假的时候参加的那档音综比赛,学校里面很多老师同学都认识我,看见我都说,你不是那个唱歌又亮又甜的女生吗?
我开始在网上发唱歌的视频,乘着新媒体的这股东风,很快我就成了小有名气的网红歌手。
知伊也在网上发布她的画作,收获了很多粉丝。
大数据经常能将知伊的账号推给我,我看着知伊的粉丝从几百到几千到几万,我觉得我们可以在功成名就的路上走得越来越远。
也只有在刷到知伊,或者是知伊在我的评论区留言的时候,我才会突然想起来,我们又有几天没有联系吗?
距离真的会将我们拉得越来越远,我们从每天聊着各自学校里面的趣事,到每天跟对方说早中晚吃的什么东西,再到我们的聊天只剩下零星的分享以及纯粹的早晚安问候。
再到如今,我们隔着两三天才会聊一下天。
我们真的长大了。
我们不再是在院里牵着手玩游戏的小女孩,也不再是小学初中高中待在同一所学校的好朋友。
我们远隔千年,我们在不同的学校、不同的城市,我们有了新的同学新的朋友新的生活圈,我们已经隔得好远了。
大三那年,知伊有了男朋友。
那个男生和她在同一个城市读研究生,比我们大两岁。
他的网名叫淮阳南,和知伊是在网上认识的网友,再后来他们线下面基,然后逐渐发展成男女朋友的关系。
知伊跟我说这件事的时候,我心中一阵酸涩。
我担心知伊会被骗了。
我更害怕知伊遇见渣男,会让她伤心。
于是我让知伊跟我说了很多那个男生的事情。
知伊在玫瑰漫画画,那个男生也在那个网站画画。
她说那个男生长得高高瘦瘦的,很文气,很好看,是她喜欢的类型。
男生对她也很好。
我在聊天框打了好多话,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了。
“只要你喜欢就好。”最后我只是这样说道。
我比谁都希望她能幸福快乐。
如果那个男生真的是她喜欢的人。
如果那个男生真的能真心永远对知伊好。
我也会真心祝福他们永远幸福。
大三的暑假,知伊就带着她的男朋友来和我见面。
那个男生果然像知伊说的那样,长得好看,气质也很,对知伊也很体贴。
知伊跟她介绍我,说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最好的朋友。
我们一起吃过饭,我也暗暗观察着,看见他知道知伊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
我原本对“知伊男朋友”的芥蒂也逐渐放下。
后来我也交往过对象,兜兜转转地经历了恋爱、分手等过程。
后来我大学毕业了,然后继续在学校读研。
我依然做着网红歌手,在网上唱着喜欢的歌,给喜欢我的人听。
毕业那年的春节,知伊带着她的男朋友回家了。
林老师和秦老师对这个未来女婿很满意。
我爸妈也在暗戳戳地跟我说,你看看知伊,人家都交了对象,准备着完成人生大事了,你怎么还是光棍一个人回来。
我是觉得恋爱这种事情都要随缘,不可强求。
如果有喜欢的男生,我会跟他谈恋爱;如果没有喜欢的男生,我也不会为了应付爸妈的盘问而跟不喜欢的人谈恋爱。
随着我们学习工作上越来越忙碌,我和知伊的联系只剩下聊天框里的短短几行字了。
有时候她来我所在的城市,我们会出来一起吃饭。
有时候我去她所在的城市,她也会抽空出来陪着我。
即使我们不再像小时候一样形影不离,但谁也不能否定我们之间的友情。
我悄悄问她,她准备什么时候和淮阳南结婚。
他们已经互相见过家长,结婚也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知伊甜蜜地笑着,说想要再过两年吧。
她和淮阳南都还年轻,不用着急这么早结婚。
在知伊大学毕业后,她却并没有像我想象中的那样,开工作室,继续做着专职的画家。
她进了游戏公司的美术部,两年后她就成为了美术总监。
在我研究生毕业的那年,她跳槽到了云崖研究所,担任VR游戏的美术指导。
我一直都相信,无论什么工作,她都能胜任得很好。
她一直都是被上帝亲吻过的孩子。
而我在毕业那年,以优异的成绩获得留校当讲师的机会。
我没有像小时候的愿望那样,成为唱响全国的巨星。
我终于像我爸妈所期待的那样,永远留在学校。
在我毕业后的第三年,知伊来到上都开会,开完会后便约我出来吃饭。
这次她告诉我,她和淮阳南准备要结婚了。
他们的婚期定在今年的十月份。
看见他们交往的这七年,我也是真心地祝福他们白头偕老。
知伊说他们已经拍摄了婚纱照,然后将婚纱照给我看。
知伊又给我看了好多套很漂亮的伴娘服,问我喜欢那一套。
我会是她唯一的伴娘。
我会亲眼看着她和喜欢的人走进婚姻的殿堂。
我会许愿,希望他们永远幸福。
临别前,知伊很开心地跟我说,等到十月份我们就能再见面了。
我也很开心,我说她一定会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新娘子。
我们一起吃完晚饭,然后我送知伊下楼。
我抬头看见皎洁的圆月悬挂在半空,无数星星点缀在满月的周围。
星空如棋,交织人生。
不知为何,那一刻我的心中多了很多感慨。
“今晚的月色真美。”我轻声说道。
知伊回过头,笑着跟我挥挥手道别。
我看见她远去,她的身影被月光拉得很长很长,最后永远隐入黑暗。
一个月后的某个周六,知伊发信息给我。
她说来我所在的城市出差,如果我有空的话,今晚出来吃顿饭吧。
那时候我正和一大堆同事在郊区野餐。
其实我可以赶回去的。
我可以跟同事们说,我的好姐妹来上都了,我必须要回去。
但是我没有。
那时候我们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那个下午我依然和同事们舒适悠闲地野餐着。
也因此……
我错过了和知伊的最后一次见面。
当天晚上,知伊乘坐飞机回到海市。
第二天,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晴天。
我早早起来,吃了水果麦片当做早餐。
中午吃过午饭,我就在家里练了一会琴。
不知为何,我的心脏却跳得极快。
好像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了。
我却没有特别在意。
我开始弹奏着最简单的旋律,一边哼唱着。
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 how I wonder what you are.
Up above the world so high, like a diamond in the sky.(注释1)
在小时候的夏夜,我总喜欢哼唱着小星星变奏曲。
我们总相信,未来的自己会像星星一样闪耀。
但是长大以后,我们都走出了人生的新道路。
我觉得有些累了,就拉上窗帘,在床上躺下睡午觉。
梦中我依然唱着小星星。
梦中的我和知伊,我们还是八岁时的模样。
我们穿梭在学校的花丛下,我们追赶着蝴蝶。
我们坐在大树下研究着蚂蚁,我们歌唱着童年。
我欢快地唱着歌:“池塘边的榕树下,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
这就是我们的整个童年。
被绘画在画卷上的童年。
在我回过头的那一刻,我却看见二十八岁的知伊站在我面前。
她穿着白色裙子,她依然像天使一样。
她对我温柔地笑着挥手。
琳琳,再见了!
“你要去哪来?”我问。
“我要去我的画里的世界了。”她依然笑着说。
我伸手想要抓住她,她却只是对我摇摇头:“琳琳,我希望你永远快乐。如果有来世,我们还是最好的朋友。”
不!知伊!
我从噩梦中惊醒,才发现枕头上印了一片泪痕。
我拉开窗帘,看见炽烈的火烧云铺满了天空。
红得灿烂,红得热烈。
我发信息给知伊。
我问她下班了吗?
我问她吃饭了吗?
我问她……
但是她再也没有回复我的信息了。
当天晚上,我看见漫天的新闻报道。
我在遇难者名单中看到了知伊的名字。
知伊的爸妈一病不起,我亲自领回了知伊的骨灰,主持了知伊的葬礼,将知伊埋葬在青山秀水的地方。
我将知伊最喜欢的一张照片镌刻在她的墓碑上。
她依然是那个笑容明媚的小女孩。
注释1:小星星变奏曲
——
下一章是林叶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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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林知伊篇:远去的天使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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