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凉薄目光在庭间巡了一圈,最后落在盛妆华服的薛玉嫣面上,若有所思。
薛玉嫣与他漆黑凛冽的凤眸对视。
这张脸仿佛是精心雕琢过的,分明是与秦北溪一模一样的五官,却远比秦北溪更英挺俊美。那双冷峻的凤眼天生适合睥睨尘世,唇色淡薄,绷得平直,整张脸没什么表情,足以让人感觉出他神色冰凉。
她之前的感觉不对,这个年轻男人并不与秦北溪完全一样。
他身量更长,眉尾更锋利,身上久经沙场的凌厉杀伐之气更重,威压更沉。
他简直……仿佛就是为了称帝而生。
这样的人,运筹帷幄杀伐果断,漫不经心执掌生死,怎么会任由自己死在战场上?
不用云折歌介绍,薛玉嫣已经知道了他是谁。
“太子殿下。”她动了动唇瓣,无声念道。
亲卫气势如山石海浪,齐刷刷单膝跪地撩袍行礼,显然对男人心悦诚服:“参见太子殿下!”
“免礼。”男人语调平缓,却自带着让人安心的力度。他声音很清朗,如清泉漱石,如琅琅珠玉,又如寒风掠过山巅新落的薄薄积雪。
苏远陵煞白了脸,连连往后退去,直退到紧贴着墙壁。他竭力摇着头,嘴唇血色尽失,颤抖着重复:“不可能,这不可能……”
云折歌回头瞥了他一眼,唇角顿时高高扬起来。她抱起双臂,轻笑出声:“好久不见了,殿下。最近还顺利吗?”
“孤一切都好。云阁主近来如何?”秦北衡在花轿旁俯下身,修长手指慢条斯理撩开帘幕,探了下秦北溪的气息。
喜袍依旧鲜红明朗,少年敛着眼睫静静躺在轿中,站在薛玉嫣的角度,只能隐隐望见半张脸。
“别的都还不错,只是妹妹让不识趣的东西欺负了,难免烦恼。”云折歌笑吟吟冲着那道高大身影说话。
“哦?是么。”男人抬了下眉梢,站直身体,漫不经心侧过脸,“需要孤帮忙惩戒?”
他这时与薛玉嫣再度对上眼眸,薛玉嫣一怔,想到他是越王之兄,立刻匆匆垂下目光。
“那倒不用,我可不敢承您的人情。”云折歌笑着看向苏远陵,只见他脸色霎时变得半青半白,格外精彩。
“云阁主。”他不可置信地喃喃念出声,“你是云阁主?哪个云阁主?”
“看来你已经猜到了。”
在云折歌轻蔑的注视下,苏远陵硬生生打了个寒战,牙齿咯咯作响:“明、明风阁?你是明风阁阁主!”
那薛玉嫣岂不就是,明风阁主的妹妹?
谁告诉他薛玉嫣是个孤女的!这也叫背后毫无势力吗!那可是明风阁,连越王都要忌惮几分、连陛下都要给面子的明风阁!
苏远陵两腿不自觉发软,突然开始庆幸自己方才没有真下手。若他除掉了薛玉嫣,只怕明风阁绝不会放过他。
可惜云折歌没有给他庆幸的机会,笑吟吟道:“先跟殿下说一声,此人招惹我妹妹,做姐姐的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他。听说苏校尉从前可是殿下的旧部,我略施惩戒,想必殿下不会在意吧?”
“孤不用叛徒。苏远陵如今在二弟手下做事,云阁主问错人了。”秦北衡远远扫来一眼,目光却没在苏远陵身上有半分停留,神情淡漠至极。
“苏远陵,跟了二弟,如今还认得孤么?”
“殿下、殿下!”苏远陵显然慌了神,嗫嚅片刻,惴惴不安替自己辩解,“属下永远都是殿下的臣子,绝无二心,不是叛徒……”
“哦。”秦北衡没兴趣听苏远陵长篇大论,他半垂着眼,不知从哪取出一只玉白小瓶,晃了晃,倒出颗通体漆黑的药丸。
他指尖捏着药丸,推进秦北溪紧抿的嘴唇间,强迫对方咽了下去。
“二弟如今只剩半个时辰可活。”秦北衡冷静得仿佛方才将药塞进对方口中的根本不是自己,目光慢慢从在场所有人面上划过。
“他身中东昭奇毒,青玄霜。方才给二弟服下的药丸只能续命半个时辰,想真正解毒,还需要一枚解药。”
没人出声,只有薛玉嫣好奇发问:“殿下没把脉,怎么知道越王中了什么毒?”
“我妹妹不懂事,殿下不必在意。”云折歌满面笑容将薛玉嫣往身后一拉,粉饰太平,放低了声音警告,“少说话,别惹这位爷。他不是越王,由不得旁人挑衅!”
秦北衡拈了下指尖,轻飘飘往这边瞥了眼,随即转过身,显然不打算同薛玉嫣计较。
“世上仅剩的解药有三份,碰巧孤得了一份,价值连城,千金难求。”
“孤愿为了越王用掉仅有的解药,只是这药珍贵,作为交换,孤要带走一个质子。”
“质子么,就从今日在场的人中挑一个。若二弟醒来后不向孤提起报答之事,那就将质子——”
他掌心骤然用力,瓷瓶瞬间灰飞烟灭,化为齑粉,被扬入空中。
“杀了。”秦北衡语气漫不经心,可越王府一众侍卫看着那灰白色粉尘,仿佛已经预见到了自己的未来,齐齐打了个激灵。
他们如今都捆得宛若粽子,横七竖八躺在角落,想逃都逃不了。
其中一个大着胆子叫道:“太子殿下恕罪,只是奴才等不过是越王府侍卫,平日就负责打斗拼命,死了也无人过问,对越王殿下而言更是无关紧要之人。奴才这帮兄弟做质子,全然威胁不了越王殿下!”
他这话引来不少赞同,角落里传来七嘴八舌的讨论声,但都紧紧围绕着一个重点。
“太子殿下得选个越王看重的人做质子才行!”
“我看苏校尉就挺合适!”
苏远陵两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他顶着越王府侍卫们虎视眈眈的目光,冷汗直往外冒:“太子殿下,属下虽跟着越王,但一心向着您,越王并不器重我……”
侍卫沉默片刻,开始沸腾。
“胡说八道!越王殿下最重视与王妃的大婚,若不器重苏校尉,怎么会让苏校尉在王妃暂居之地守着,生怕王妃出事!”
“苏校尉平日里跟着越王殿下进进出出,到哪都有他的身影!”
“你们都不知道吧,兄弟几个今儿天没亮就被派出去,护送一顶小轿从侧门进府。知道里头是谁吗?苏校尉的亲妹妹,苏侧妃!”
说人嗓门敞亮,隔了很远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他话音落地,周围再也没了声儿。
侍卫们瞠目结舌——倒也不是惊讶于事情本身,而是,他们准王妃还在这里啊。
半晌,薛玉嫣天真温缓的声音才响起:“什么侧妃?”
秦北衡眼底闪过薄薄笑意,仿佛真是好心为她解惑般。
“苏侧妃。”
“越王殿下瞒着我,娶了侧妃?”薛玉嫣不可置信似的,眨了眨眼,泪珠骤然滚落下来。
秦北衡好整以暇倚在轿边:“两个。”
薛玉嫣顿时哭得更凶,眼圈通红,粉白胭脂晕开两道泪痕:“越王殿下娶我当日,就提前接了两位侧妃进府?”
秦北衡颔首,唇角终于向上提了提,饶有兴致:“这么一番折腾,薛姑娘居然半点风声也没听到,有意思。”
薛玉嫣闻言顿时有些心虚,迅速转移了话题:“我本就消息不甚灵通……这么说来,越王殿下就是看在苏校尉面子上,娶了校尉的亲妹妹做侧妃,可见苏校尉在越王殿下心目中有多重要……”
苏远陵这下整个身体都颤抖起来。
不,他不能落到秦北衡手里,万万不能!
可放眼此处,竟是连一个愿意救他的人都没有。
越王府侍卫为了自保,巴不得他去做质子。明风阁主记恨他要害薛玉嫣,也不会帮他。
越王妃就更不必说了,刚从他剑下逃脱,又得知他亲妹妹做了侧妃,换作谁能不生气!
关键时刻,苏远陵灵光一闪,跌跌撞撞扑向不远处一个身影。
“沈兄救我!”
苏远陵在太子亲卫中一眼就看到了这熟悉的面孔。当年两人共同在秦北衡手下做事时,这个人欠了他恩情未报。如今对方成了太子亲卫,念于旧情,必然会帮他!
然而对方迅速侧身躲开,满面嫌恶掸了掸衣袖,仿佛要赶走什么脏东西似的,手中长刀往地上重重一顿。
“快滚!”
“沈兄,我救过你的命……”苏远陵睁大两眼,不可置信。
那姓沈的亲卫冷笑一声,拔高声音:“呸!我后来打听了,救我的人根本不是你!你就只会抢占别人功劳!”
“也是,胆敢谋害太子殿下的人,狼心狗肺不足为奇!殿下从前对你那般好,你却要取他性命!你们苏家,就没一个好东西!”
薛玉嫣瞬间睁圆双眸,支起耳朵。
太子殿下消失半年,皇家却对这件事只字不提,因此世人都传闻他战死了。
如今他安然无恙带着亲卫回来,真相自然会被揭开,只是薛玉嫣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头绪。
原来太子失踪,竟是苏家一手策划的?
薛玉嫣直觉事情不对劲。
苏远陵可是太子旧部,说明苏家深得太子信任。既然如此,苏家跟着太子殿下,岂不是轻轻松松?
君臣荣辱一体,苏家安安稳稳追随秦北衡自然是最好的选择,又何必辛苦算计太子,转而去跟二皇子秦北溪呢?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苏远陵听见这话后,脸色突然肉眼可见灰败下去。
他哆哆嗦嗦跪坐在地上,眼神已经不敢跟那个亲卫再有任何接触,只用尽全力作最后的解释:“我不是……我也是被迫的……殿下,求殿下饶命,求殿下饶了我啊!”
“还真是他?”薛玉嫣与云折歌对视一眼,还是薛玉嫣按耐不住好奇,小声感慨。
云折歌神情淡淡,转了转手腕:“可惜了。”
“可惜什么?苏远陵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
“不。”云折歌摇头叹气,“我是可惜没办法亲手折磨他,只能看着太子殿下送他上路了。”
“……”薛玉嫣瞬间闭了嘴。
她清澈目光向秦北衡望去,见对方正无波无澜靠在花轿坚硬的柱架上,目光淡淡,看戏般瞧着苏远陵哭嚎。
薛玉嫣认真盯着秦北衡那双凛凛凤眸,试图读出些太子殿下深不可测的心思,然而那双眼自始至终只有一片死寂的寒潭。
秦北衡眼中一丝情绪也没有,显然对生死、挣扎、哀求等触人心弦的动静都漠不关心,无动于衷。
是怎样的人,才会对这种场景完全没有半分动容呢?薛玉嫣不明白。
也许对这种事司空见惯,也许天生冷漠无情。
她不愿再往下细想,准备收回目光。然而还未来得及有所动作,秦北衡已经抬起眼。
两人眸光骤然相撞,秦北衡神情一顿,思绪显然出现了转瞬即逝的空白。
他原本随意搭在秦北溪胸口的手,也跟着无意识往下重重一撑。
秦北溪本就情况危急,被这么一按,身体抽搐几下,蓦地再次喷出大口鲜血!
薛玉嫣心跳几乎暂停,她呼吸急促,不顾周围还在发生什么,拎起礼服衣摆快步朝秦北溪奔去。
“溪哥哥!”
然而她翩飞的衣袂经过庭院中央时,却被绝望困兽般的苏远陵一把拽住。
向来高傲不可一世的苏家公子此时狼狈如丧家犬,死死拉着薛玉嫣衣角,头上甚至磕出了血:“求王妃娘娘开恩!求王妃娘娘救属下!若是、若是王妃不愿意,属下也不去做质子!属下……一头撞死在王妃面前!”
气氛凝固,庭中鸦雀无声。
秦北衡冷冷看着眼前这场闹剧,不言不语。
“我不做质子!我就是死,也不要死在太子殿下手里!”苏远陵大喊大叫,顶着满脸鲜血,一边紧抓住薛玉嫣裙角,一边伸手要夺太子亲卫的刀自尽。
“你们还有一炷香的时间决定谁要跟孤走。”秦北衡声线冰冷,“过了时辰,神仙也救不活他。”
“……够了!”无尽的混乱中,薛玉嫣深吸口气,弯腰用力将裙摆扯回来。她神情坚定,一步步朝秦北衡走去。
“不就是为质吗,我跟你回去!”她声音依旧温和绵软,却带着数不清的勇气,“我是越王未过门的王妃,越王费尽心思娶我这个出身卑微的女子,甚至不惜为此得罪四大世家。想必太子殿下也明白,我对越王殿下来说有多重要。”
她在秦北衡面前站定,眼神灿烂明亮,宛如天边星子:“我就是您最好的选择。”
“带我走吧,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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