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老夫人心诚,上完香后还要跟随主持诵经。
林天颂有经验,知道一时半会儿完不了,找个借口溜走了。
当然是带着宋景年一起。
颜老夫人没有拦他,她只是觉得奇怪,每年佛诞日来崇福寺礼佛,林天颂最期待的就是诵经。
他倒不是对那些天书一般的经文感兴趣,而是为那些空灵庄严的佛教礼乐着迷。
第一次来时,林天颂不过六岁,根本不懂什么叫曲式,也不明白什么是配器,只是单纯地觉得这样的声音配合着起伏错落的诵经声十分好听。
那是他第一次明确感受到音乐的作用,仿佛一阵清风,抚平了躁动的情绪,好像一场春雨,荡涤了万物心灵。
他循着声音在大殿里跑来跑去,每找到一件乐器就像找到了宝藏似的欣喜若狂。
原来就是这些东西发出的声音。
林天颂好奇地看着那些奇奇奇怪怪的物件,陶醉在宛如天籁的音乐里。
诵经结束,林天颂央求小师傅教他敲铛子,打铙钹。
林天颂天分极佳,没一会儿就学会了,后来的佛诞法会中,他偶尔也会客串一番。
长大后,林天颂开始系统地学习乐理知识,他始终没忘记那些袅袅梵音,也尝试着把诸如铛子、铪子和铙钹等佛教乐器运用到他的作品里。
难道人是会变的?以前喜欢,现在不喜欢了?
颜老夫人当然不会知道,林天颂不是改了性子,而是担心某人无聊。
林天颂打算去寺庙后院逛一逛。
两人边走边聊,路上遇见个云游的道士。
道士也会到寺庙拜佛?
林天颂觉得稀奇,不由得多看了几眼,道士也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盯着林天颂不放。
两个人就这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直到擦身而过的瞬间,道士把林天颂拦了下来,执意要给他看手相。
宋景年警惕地打量着道士,小声提醒:“可能是骗钱的。”
林天颂笑了,他最不怕别人骗钱,因为他有的是钱。
他倒要看看这个道士是不是真有本事。
林天颂随手一指旁边的人,饶有兴味道:“来,你给他看看姻缘。”
宋景年就这样被推了出去。
宋景年并不相信所谓的怪力乱神,然而林天颂是老板,他让做什么,自己只有乖乖听话的份儿。
道士看完宋景年的左手,又换了右手看,少顷,装模作样地说道:“虽然半生坎坷,但也是大富大贵的命。”
林天颂听了想笑,大富大贵?
宋景年不过是一个助理,再怎么厉害也只是一个打工人,怎么可能大富大贵?
是有他富?还是有他贵?
林天颂向宋景年看去,发现他面容平静,没有一点窥见命运时应有的欣喜。
为什么会这样?
林天颂敢肯定,要是换个人被道士说是“大富大贵”的命,一定会眉开眼笑到怎么藏也藏不住,至少不会像宋景年这样无悲无喜。
难道不用道士指点,宋景年早已料定了自己的命运?
也是。
其实道士的话也不算道理全无,这不是明摆着吗,宋景年只要把他伺候好了,可不是大富大贵吗?
林天颂暗暗发誓,他不只要宋景年大富大贵,还要他永远富贵。
林天颂正得意着,道士已然踱步到他面前,他上下打量了林天颂一阵,嘻嘻哈哈道:“你就不一样了。”
“……”林天颂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不一样。
道士根本没看林天颂的手相,只从面相上便断定:“你虽然是大富大贵的命,但也是半生坎坷。”
林天颂怔了怔,眼中渐渐流露出一丝不忿。
原来这个道士就会两句话,一句大富大贵,一句半生坎坷。
林天颂问:“我让你看姻缘,你怎么扯到大富大贵上了?”
道士作势要看林天颂的手,林天颂没给,他指了指宋景年,说:“我让你看他的。”
道士嬉笑着耍赖:“都是一样的。”
“什么一样?”他的姻缘是他的,宋景年的是宋景年的,怎么能混为一谈。
林天颂急了,看来这人根本不是什么世外高人,八成就是个疯道士,连话都听不懂,说的话也是不能作数的。
他不想再听疯道士胡言乱语,让宋景年给了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打发走了疯道士,林天颂带着宋景年到后院逗狗。
是真的逗狗。
崇福寺的主持养了一只白色的大狗,看上去像萨摩亚,其实是白色德牧。
林天颂告诉宋景年这只狗的来历,它和林天颂家里的那只白色德牧同属一窝。
几年前,林家的世交、蓉江纺织大王席家寻得两只纯种的白色德牧,席少爷猜到林天颂会喜欢,专程送了过来。
颜老夫人看着不错,她想起崇福寺地处深山,缺一只狗看家护院,想从两只狗中挑一只送给主持。
至于送哪只,留哪只,颜老夫人把决定权交给了林天颂。
她问林天颂:“你喜欢哪一只?”
林天颂左看右看,两只狗有着一样的楔形脸孔,一样威风凛凛的立耳。林天颂没看出区别,他随手抱起离自己近的一只,说:“就你了。”
两只狗的命运就此定了下来。
然而意外发生了,看到自己的兄弟被林天颂抱着,另一只小狗不甘寂寞地凑上来,它急切地攀上林天颂的小腿,努力地摇着尾巴,时不时地发出讨好的呜呜声。
至于林天颂手里的这只,仿佛受到了惊吓,一个劲地挥动四肢,几乎要挣脱出林天颂的怀抱。
林天颂只好放掉它,把另一只抱在怀里。
他对奶奶说:“还是这只吧。”
前后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两只狗的命运发生了逆转。
原本要被送到庙里的狗留在了清漪庄园,有专人负责照料它的饮食起居,吃的是空运来的覆盆子、蓝莓、鲑鱼和各种没有使用过抗生素的有机肉。
眼前的这一只呢,因为住在庙里,所以不得不跟着庙里的和尚们一起吃素。
“多可怜啊。”林天颂唏嘘不已,他捡了一块胡萝卜喂给狗狗,“老实说,你有没有后悔?”
林天颂看着狗狗把胡萝卜吃完,有感而发:“哎,这也不能怪别人,有句话怎么说的,要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话音未落,宋景年忽地看过来。
紧接着,那个只对合同、报表有兴趣的人居然弯下腰,怜惜地摸了摸狗狗的头。
“没错。”宋景年意味深长道,“要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很奇怪,宋景年只是重复了他的话,林天颂却觉得他似乎意有所指。
是他多心了吗?
那天艳阳高照,林天颂居然无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眼前的人变得如此陌生,不只是因为他会对一只狗表现出前所未有的怜爱,还因为有什么东西稍纵即逝。
林天颂抓住了,那是宋景年在见到同类时才会显现出的勃勃野心。
事实证明,林天颂的感觉没有错。
他和宋景年仿佛当年送入清漪庄园的两只狗,命运陡转,他从享尽富贵的宠物狗变成了夹着尾巴的丧家犬。
林天颂又想起了道士的话,他也终于明白,“半生坎坷,大富大贵”和“大富大贵,半生坎坷”确实是不一样的。
从公司回来后,精疲力尽的林天颂昏睡了一整天。
也许是不想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也许是季节转换容易让人变得疲乏,此后的几天,林天颂变得相当嗜睡。
他每天都会睡到十点多,有时候甚至会睡到十二点,醒来后不见一点精神,勉强吃一些东西又会昏昏沉沉地开始睡午觉。
这一觉睡得格外长,醒来时天都黑了。
佣人早已准备好了晚餐,此时和宵夜摆在一起,满满当当地塞了一桌子。
林天颂没胃口,他睡得时间长,实际上睡得并不踏实,时不时会陷入无法控制的恶梦里,有时候明知道是在做梦,仍旧无法挣脱,直到步入绝境,才会惊叫着从梦中醒来。
这天醒来时,林天颂的身上已然被汗水浸透了。
他去浴室洗去了一身粘腻,出来时又有点困了,他正打算继续补觉,佣人却催他去吃饭,还说这是宋助理特意吩咐过的。
“宋助理说您有低血糖,一定要好好吃饭,宋助理还让厨房准备了补气血的药膳,您先把这个吃了吧。”
佣人把药膳端了过来,肉的腥味混合着药材的苦味,逼得林天颂后退几步,捂着口鼻仓皇躲开。
林天颂皱着眉头,强压下想要呕吐的感觉。
他不是明确告诉过宋景年自己是装晕吗?他怎么揪着这件事不放,还要逼他吃这些恶心的东西。
除非……
林天颂惨然一笑,他明白了。
他想不想吃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宋景年想让他吃,他就是要借着这件事在他面前树立权威。
林天颂装晕,他就顺水推舟逼他吃东西吃到吐,被如此“惩罚”过的林天颂一定会心有余悸,以后再想在宋景年面前耍什么花样,很难不掂量一下后果。
可惜宋景年失算了,他不吃,宋景年还能让人强灌吗?
林天颂笑了笑,冷冷地吐出两个字:“不吃。”
“林先生。”佣人提醒,“宋助理说,您不管刘春启的死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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