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满生想起了十年前的往事。
在他和齐思南相遇的那一年,还是正值除夕前三天,他带着妻子杨秀走出H市火车站,正要转客车返回故乡的小村庄时,接到了一位故人的电话。
于是,他来到车站外一个破旧家常菜馆的内室中同这个叫单仁的老乡见面。
他一身脏臭,像是艰难逃荒到此处,可怀抱里的三岁男童在掀开一身破旧衣物的遮掩后,却是令人意外的精致。
没有任何客套话,单仁开门见山说把孩子带到H市已经算是历经千难万险,剩下从H市返村的最后一段路途,由他齐满生携妻孩一起,更为安全一些。
齐满生看了看这个额头有处伤口的小孩,听单仁介绍此孩是上等货,原货主住在京城三环以内。
“把这小东西运过来可是费了咱半条命!”
“咱跟满生哥多年前有过交情,满生哥对咱有救命之恩,咱是知恩图报之人,今儿个才会把这好东西留给满生哥!”
齐满生又仔细检查了一番男孩的身体状况,看五官,摸骨骼,意识到除了额头的那点伤之外,这个小孩的确是上等货色。
若是当真如这曾在煤矿上里过命交情的单仁所说,小东西的原货主是大知识分子,那这男娃很大概率也是个读书的好料子。
若是教养顺利,这孩子在长大后,会有能力带着他们老齐家走出乡村,走出贫穷!
因而,他对这场交易无比满意。
“以后切记让这孩子一辈子都不要去北方,再过几十年都要管住他的脚!”单仁看出了齐满生面上的满意之色,知道这一单的钱就要到手,便一边露出了他那老实无害的标志笑容,一边拿出十分的真心嘱托道。
齐满生意识到了除了因为孩子出生之地在北方之外,可能还有别的的缘故。
否则,一个国家十几亿的人口,一个城市里就住着几千万的人口,哪里有这么容易遇到?
人一张脸上皆是长着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一条街上像相像的人便多的是,这孩子长大后便和他的亲生父母是彻头彻尾的陌生人,哪里要他齐满生一直防备到几十年后?
看到齐满生和杨秀皆是一副不解的模样,单仁随即扯出了男童胸前的平安锁,指着其上的字解释道,“琛字,珍宝的意思!”
“他的父母给他起这个名字,足以表示对他的看重!若是他们愿意,怕是有可能花费上十几年的时间去寻找这个孩子!”
“他们的身份,还有他们的财力,你进棺材前都要小心......”
齐满生意识到了他买下的货需要他付出比其他买家百倍多的谨慎和小心,不禁生出了了犹豫,可看着幼童精致的眉眼,转瞬又坚定了起来,‘若是找一个被亲爹娘抛弃的孩子,这骨子里流着的可就不一定是好血了!’
想到这里,他回望了一眼窗外依旧人流不止的火车站口,心中思绪万千。
他原本已经和妻子杨秀在城里待了三年之久,而未有一次回乡过年,这个春节他同样无意回到那个小村子里,可奈何爸妈以性命相逼,他不得不回来。
齐满生自认为是孝子,往家里的汇款从未迟到过,可是他也知道哪怕带着三年攒下的钱上供给爸妈,和同村里那些孩子都有六岁大的同龄人相比,无子的齐满生仍旧是村子里最没用的儿子。
每次通电话时,爸妈都会哭诉没有孙子辈的事情让他们在村子里不敢抬头,不敢串门,他也知道这个春节爸妈必定又会在他耳边唠叨离婚再娶,生个孩子的事情。
“你每次都说马上就有孩子了,甚至还骗我们说已经有孩子了,可你硬是三年都都不回村,无非就是为了杨秀...”
“杨秀哪里好了?给你灌了什么**汤?长得丑还没用的女人,连个孩子都生不下来。”
“你是村子里最不孝的男人,今年再不回家,年过去了明年你就直接回来收我们两个的尸体好了!”
电话里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吵得他耳朵疼,齐满生唯有叹息,不是他在乎杨秀,而是父母提的法子根本无法解决问题。
离婚再娶也不会给二老弄出个孙子来,因为不能生的原因不在杨秀身上,而在他们的儿子,他齐满生的身上!
先前为了治好自己的身体,他也曾花大钱去医院里检查过。
可京市医院的主任医生没有医术,更没有医德,只是冷冰冰地宣判他齐满生此生注定无法有个自己亲生的孩子!
“领养一个,或者带你妻子去接受供精!”医生轻飘飘地给他判了死刑后,接着给出两个羞辱至极的建议!
他站在医院里,看见了照顾幼童的年轻夫妻,也看见了搀扶着老人的年轻子女,麻木的躯体才渐渐找回了知觉。
他想通了,什么狗屁领养,什么狗屁供精,既然注定不会有亲生的孩子,那他便要找一个血脉优良的孩子,去抢过来,去偷过来!
单仁收到他的求助后,表示普货好办,上等货不好找,更不好运,可是因着那矿上的一段恩情,他愿意做一番尝试。
一年过去后,他没有收到任何回信,自然以为自己被单仁放了鸽子,便没有再这件事上抱有希望。
如今,当他再次踏上了返乡的旅程后,心上没有一刻能安宁下来,他开始埋怨为什么爸妈生下他却不给他一个完整的身体,要让他每日里担心自己不能生的问题传出去后,遭到所有人的耻笑。
可父母之命不得不从,他不能冒着二老当真一气之下干出傻事的风险,继续躲在城里。
他做好了此次回乡便同父母和盘托出的心理准备,也打算等他不能生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村子后,就立刻带着杨秀往城里跑去,以后非丧事不返乡。
却未曾想,在这个可以称为全国铁路枢纽的H市火车站外,他时隔数年再次见到了他曾经救助过的被工友霸凌的男人,亦是先前他在求助医生无门后,脑子一热递了话信的单仁,更是给他带来根治不能生病症良药的单仁!
又一番感谢过后,齐满生带着老婆杨秀和孩子继续踏上剩余的旅途。
他想,他会以名为‘父亲’的胜利者姿态回到那个村子里,让爸妈看一看他们四年未见的孙子,让爸妈有底气带着他们的孙子在村子里到处串门,今后他齐满生也再不会被同村人用异样的目光打趣。
恰巧他本就因为无子的问题而在城里躲了三年闲言碎语,时间上倒是正好对得上这男娃的年龄。
尽管他知道村子里的人根本不会在乎这孩子的来源,可做父亲的到底是不想让孩子在成长的过程中听到任何风言风语。
他担忧任何一个可能破坏父子感情的因素出现,尤其是那真正生下他的人...
......
在从H市回村的将近4个小时的汽车归途中,百般滋味涌上齐满生的心头。
他胜利了,妻子杨秀怀中抱着的孩子便是他的胜利品,可他又是心虚难安的!
在这段自古以来阖家团圆的日子里,想必有一对父母正在疯狂地找寻着这个孩子。
他和杨秀更是心中清楚这是在犯罪,是可能会被抓起来关进局子里的丑事!
所以一番思考过后,齐满生决定春节过后,他和杨秀暂时就先不进城打工挣钱了,在村子里躲个三五年后再说!
齐满生将这一决定告诉身旁的杨秀,果不其然看到了她难掩惶恐的眼神。
他知道,妻子杨秀和爸妈矛盾重重,对她来说,在村子里过日子如同受刑一般。
齐满生将心头闪过的一丝丝愧疚感强行压了下去,手掌覆在杨秀颤抖不停的手上,想要安抚她一番,
“呜哇哇...”
耳边刺耳的哭闹声却突然传来,齐满生的心跳随之漏了一拍。
身旁的杨秀手忙脚乱地哄着怀里遮盖严实的孩子,她没有成为母亲的经验,不清楚应该如何哄住苦恼的幼童。
“可恶!说好的能有至少六个小时的药效,怎么提前醒了?单仁在骗他?”
想到单仁以那幅落魄到极点的模样把孩子带到他的面前,齐满生又想到了另一个可能,‘可能是这孩子身体素质很好!’
来不及为了得到一个身体素质极佳的儿子而高兴,眼下最重要的是止住儿子的哭泣,不要引起周围人的注意。
可事情总是会朝着担忧的方向发展,齐满生和杨秀轮流哄着男童,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的风景都变幻了五六个模样,从公路到田野,这哭声却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
眼看着客车里的气氛愈发诡异,那看向他们一家三口的目光愈聚愈多,齐满生的手也开始微微颤抖了起来。
“这孩子怎么哭得这么厉害?”有一身朴素,学生模样的女子趁着汽车行驶在平稳的直道上时走了过来,好奇问道。
齐满生掩去眼中阴鸷,面上对这多事的学生努力释放善意,一番家长里短的简单解释后,想将她快速打发走。
可女学生像是没有听懂齐满生赶人的暗示,她看着妇人怀中的小孩,宽大帽子将鼻子以上的部分遮挡的严严实实,只漏出哭喊的嘴巴,而那唇边的白皙和眼前这对父母黝黑的肤色全然不同。
眼下又听着这全然不似一般孩童哭闹,似乎像是小兽哀鸣一般的声音,女人的双脚停在了原地,扶着前座车椅的手也猛地握紧了起来。
‘这个小孩是受了伤后,因为疼才哭的吗?’年轻的女学生心中生出了一个疑问,而孩子的哭喊声愈发嘶哑,也愈发让她感到揪心。
看着手忙脚乱,哄孩手法生疏至极的夫妻二人,她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她想喊人过来,想验证一番心中生出的那一个并不确定的猜测。
“琛琛乖乖,琛琛睡着了就不疼了,妈妈一直在琛琛身边...”眼看着这讨人厌的女学生就要转身去喊人,杨秀换了一个语调来哄被转抱到丈夫怀中后,依然不止啼哭的幼童。
幼童听到温柔的女音传来,仿佛是听到了世界上最安心的摇篮曲,在轻轻诱哄中渐渐安静了下来。
年轻的女学生看到幼童终于再次睡了过去,那神情有些疲惫的母亲低头将额尖抵着孩子的额尖,查看着孩子的体温,神色担忧,俨然一副母爱情深的模样。
女学生心中惶然,开始怀疑自己先前的担忧全是凭空猜测,眼看着这夫妻二人将目光从怀中的儿子身上再次转向自己,问道,“你还想干什么”,一丝丝难堪和羞愧漫上她的心头。
该如何解释自己对陌生人的打搅行为?是喊来司机一同查探孩子是否受伤,验证二人可能涉嫌拐卖小孩的揣测,还是不再多管闲事,扯出一个不堪小孩哭闹的理由来搪塞眼前的尴尬质问?
年轻朝气的女人嘴唇微启,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却恰逢汽车一个急速转弯。
先前扶稳靠椅的手不知何时早已松懈了下来,女人的身形在这方向变幻中被向后甩了过去。
尖叫声卡在喉咙间,危难中,齐满生及时伸出了手,将身形不稳的女学生拽住,稳在了原地,女人后背因此免遭一场撞击。
一身虚汗浸出,女学生看着陌生的大哥在行驶再次平稳后的下一秒便放开拽住她手臂的左手,一幅进退得当的模样。
原先的怀疑对象突然间对自己有了恩情,女学生想到自己刚才怀疑二人是人贩子的想法,不禁羞红了脸!
至于大哥和大姐刚才是一副生疏的不会哄孩子的奇怪模样,想必是因为不习惯在公众场合上诱哄孩子,心中着急,难免手忙脚乱一些。
“你刚刚是想喊司机过来吗?”
年轻的女人面上有着显而易见的尴尬,“嗯...我刚刚看大哥大姐哄不住孩子,想着可能是汽车开的太快,孩子不适应,便想着喊司机把车速降一下...哈哈不过现在孩子已经哄好了,我也就不多事了...”
齐满生夫妻二人神色缓和,扯出笑容向这位‘好心’的女学生致谢,看着女人摆了摆手后从过道旁离开,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躲过多事的麻烦女人后,齐满生再次看向杨秀怀中已经成为他的儿子的幼童,那脖间的红绳随着汽车颠簸若隐若现。
男人和杨秀都知道这红绳串起来的平安锁,也对这锁上刻着的字印象深刻。
单仁在把孩子送给他二人是特意扯出了这个平安锁解释这个字的含义后,再三强调了等孩子长大后避免他去北方生活。
齐满生原本计划着将那个刻着字的平安锁和孩子一同带回村子里后,用烈焰将这锁熔化成水,以斩断这个孩子和亲生父母之间的最后联结。
可是意外地,还未等他们一家三口下车,这把锁和锁上的字便帮助他们夫妻躲开了一次危机。
或许这个孩子在那个家里正是被唤作‘琛琛’,或许是妻子的温柔哄音让这个受伤的孩子忘记了疼痛,所以在药效失灵的情况下,他再一次安静了下来。
齐满生没有想过,向来愚笨的妻子杨秀竟也会有聪明的时候,这如何不能说是上天的眷顾呢?
就连老天爷也认为他们是命中注定的一家三口!
自此,他齐满生有后了!
自此,他老齐家有了打破贫穷连代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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