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谦从病房里出去之后,贺港一个人又在房中呆了一会儿,空气中的消毒水味消散了些,鼻尖还留有费谦身上特有的檀香气。
他漫不经心的琢磨着。
在他的记忆里,他养父向来是个温柔镇静的年轻男人,身上终年萦绕着淡而柔和的香气。
贺港对养父身上的味道印象很深刻,那气息对他来说熟悉而安心。
那种仿佛被包裹似的柔和感在他年少的时候就深深烙印在了他的记忆深处。
他第一次在福利院院长见费谦的时候,还没推开门,他就隐隐闻到了屋中传来的好闻气息,很静谧的香气,丝丝缕缕沿着门缝中递进来。
少年攥着自己洗的发白的衣角,心底骤然升起一股自惭形秽的羞耻感。
他有点不想进那个门。
然而院长不由分说,一把将他推了进去。
于是贺港整个人迎面扑进了清寒的檀香气里。
“你愿意跟我走吗?”面前清俊优雅的年轻男人将他父母的遗嘱,以及一系列收养资料摊开来放在桌面上。
神色温和,气度典雅,一身风衣西装,仿佛总裁小说里走出来的温柔男二。
他修长十指交叠,和蔼的看着贺港。
贺港的指甲用力扣着自己的手心,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要被从天而降的喜事砸晕了脑袋。
“为什么收养我?”贺港冷静了片刻,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从法律层面上来讲,是你父母的遗嘱要求我做的。”年轻男人柔和的回答道。
贺港的心微微一沉,他并不需要父母的遗嘱给他安排任何扶养者,最艰难的童年时期已经全靠他自己熬过去了,现在再有人向他伸出援手,为时已晚。
“但是从个人方面来讲,我很喜欢你。”费谦慢悠悠的补完了后面的话。
贺港被这话劈的当场傻在原地,过了好半晌,才从嘴里迸出一个字:“啊?”
“据院长说,你懂事,靠谱,照顾其他弟弟妹妹,平时从不让管理员操心,善良,但大多数时候沉默,能吃苦,但懂的隐忍。”
“这样的小孩子,不值得被领养走好好对待吗?”费谦微笑着反问。
贺港的眼睛险些一热,他被这话说的全身战栗,很没出息的鼻尖一酸。
他入院时就已经八岁了,他从小被父母宠着长大,并不懂的孤儿院的生存法则,那时候像个警惕而不讨喜的小兽,谁来亲近他都不理会。
久而久之,院里的阿姨和叔叔也都失去了耐心。
等他长大一点,知道怎么在孤儿院里生存的时候,他已经过了那个被大人喜欢的年纪了。
于是他沉默着帮管理员们干活儿,照看孩子,以取得一点微不足道的关心和表扬。
大多数时候,他像个透明人。
他几乎已经忘了,在父母膝前时,那种被看见的感受。
而此时有人在他面前,毫无保留的告诉贺港,我喜欢你,你是个好孩子。
这对贺港来说简直是绝杀。
他怔愣的看着费谦,很久都没有说出一句话。
紧接着他猝不及防突然低头下去,一滴泪水从少年向来冷静而倔强的眼中夺眶而出。
费谦漫不经心的转头哼着歌,突然很有兴趣的欣赏起窗外的风景来。
他姿态慵懒俊美,和孤儿院的环境格格不入。
贺港匆忙揩了下眼角,咬牙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你有钱么?”
费谦一愣,紧接着笑了起来,朝他转了转掌心里的车钥匙:“可能,有吧。”
那是一款价值六百多万的豪车钥匙,不过那时的贺港显然不认识。
他只是觉得,嗯,还不错,起码有辆车。
“我跟你走。”少年抬起眼,对费谦道。
他的眼睛里尚且含着紧张和局促,但是更多的是隐秘的期待。
费谦促狭的眯了一下眼睛,逗他道:“好,那今晚就跟我回家吧。”
贺港茫然道:“……这么快?”
费谦起身拍拍他的肩膀,温和道:“只要你同意了,就可以这么快。”
从那天起,他有了一个养父。
名义上是养父,但其实费谦和他的年龄差并没有很大,只是费谦这人面容年轻,气质却成熟,贺港也很难对着他叫出一声“哥”。
费谦第一次带他回家时,贺港着实惊了片刻。
那是个很豪华的复式公寓,位于市中心地带,上下三层打通,屋里暖意融融,家具都闪着光泽。
贺港张口结舌,颤颤巍巍好半晌:“这就是你家……”
“是,我知道离你学校有点远,你先凑合住几天,过段时间,我在校门口再租个房子。”
贺港:“……”
他之前好像低估了这位新监护人的经济情况。
少年刚从福利院里被接到一个陌生的家,拘谨和不安在所难免,尽管他已经很努力的掩饰了,但一举一动还是逃不过养父的眼睛。
费谦从卧室里丢给他几件新衣服:“浴室在二楼,自己洗完吹头发。”
贺港浑浑噩噩的捧着衣服上到二楼,花了点时间分辨哪个是浴室。
打开浴室门后又不知道怎么用自动花洒和调温浴缸。
他一碰那个开关,登时被溅出的水泼了一身。
贺港:“……”
有钱人的生活真令人绝望。
费谦原本是坐在客厅里看课件,忽然听到楼上有湿答答的滴水声音,他循着声音抬头。
只见刚领回来的小兔崽子一身湿水淋漓,亦步亦趋的站在楼道口探出头,不好意思道:“监护人先生。”
“我不会用那个花洒,您能帮我一下吗?”
费谦:“……”
怎么会有人不会用花洒? !
费谦合起电脑上楼,路过那只落汤鸡的时候顺手脱下西装外套罩在贺港身上了:“怎么湿着就出来了,也不怕感冒?”
贺港站在他身后,看着他耐心的调式好了水温和花洒的角度。
费谦这会儿没穿外套,只着衬衣长裤,身段比他想的还要清瘦修长,蹲身下去的腰线弯起一个优美的弧度。
贺港的注意力不知怎么的,全被他的身段吸引了,完全没听清养父说了什么。
直到费谦问他:“听懂它怎么用了吗?”
贺港才恍然回神:“懂了,懂了。”
费谦笑眯眯的拍了拍他的脑袋:“乖。”
他到最后也没搞清楚那高级的花洒怎么用,但是也不好意思再去问费谦一次,于是他就着半温不凉的水,胡乱洗了个澡。
结果当天晚上就发烧了。
痛苦的灼烧和噩梦一起如影随形,贺港躺在二楼卧室的大床上辗转反侧。
年幼时父母被杀的画面侵占着他的脑海,满泼鲜血淋漓尽数倾倒在他的眼眶里。
贺港大汗淋漓的醒来,刚要从床上翻滚下去,就被人握着手腕,动作很柔和的扶回床上。
对方手掌冰凉,从他滚烫的手腕移到额头上,拭去贺港已经淌到眼角的冷汗。
贺港有那么几秒没反应过来眼前的情况,他在黑暗里无措的坐着。
他的养父正俯身下来,轻轻拍着他的冷汗浸透的后背。
贺港在他无声的安抚下,渐渐止住了颤抖。
“你好像做噩梦了。”费谦放开他,抬手又碰了碰他的额头。
贺港手心里全是汗,低声“嗯”的回答了一声。
“没事。”他不想让费谦知道他的心魔,只含糊道:“每次发烧都这样。”
费谦站在他的床边,还是没走,他身上清淡的檀香一点一滴渗入贺港的吐息里。
让他无端感受到一丝清凉的安抚感。
“家里没有药,你今晚得熬一下了。”费谦抱歉的对他说。
“没事,我不难受。”养父身上的气息仿佛有魔力,让少年筋疲力尽的闭上眼睛,下一秒就沉沉睡去。
费谦在床前沉默的站了一会儿,然后轻手轻脚的转身出去了。
直到贺港第二次被噩梦惊醒,他在漆黑一片的屋子里瞪着眼睛,恼火的拍打了几下自己的太阳穴。
最终他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从床上爬下来走出房门。
然后敲了敲隔壁费谦的卧室门。
费谦穿着睡衣给他开了门,他还没熄灯,桌上摆着嗡嗡作响的笔记本电脑。
他带着眼镜,流露出一丝讶异的神色:“怎么了?”
贺港忍了又忍,把嘴唇咬的发白,还是开口道:“我可以在你屋子里打地铺吗?”
费谦挑眉。
“监护人先生,我害怕。”少年的眼睛垂落下来,看上去委屈又可怜:“我一个人总做噩梦。”
贺港自己也知道这个要求太过离谱,于是他低着头没敢去看男人的脸色。
不料头顶传来笑声,费谦站在门前让开了身形,温和道:“进来吧。“
满室的檀木飘香,沁人心脾。
费谦当然没有让他打地铺,而是从柜子里又抱了一床被子出来,把自己的床分了一半给他。
他自己也合上笔记本电脑,合衣躺在贺港身畔,抬手熄灯。
“睡吧,我在这儿呢。”
那是贺港很长时间以来的第一次感受到心平气和的静谧,伴随着养父均匀的呼吸声,和满屋的清寒气。
费谦倚在他身侧,就着床头柜微弱的灯光看书,握书的手臂修长白皙,他见贺港时不时的看他,以为小朋友是被光线晃了眼睛。
于是他抬起手,将掌心轻轻合在贺港眼皮上,将他眼前的光线挡住了。
“睡吧,我在呢。”
贺港被困意裹挟,深呼一口气,陷入了极致的安眠。
……
因为发高烧的缘故,贺港在病房里又修养了几天,他浑身上下已经不疼了,就是没什么力气,一个人在病房里闲得慌。
再加上退学的事情他还没有说服费谦,而距离诡异学院的开学日期又越来越近。
贺港感觉自己一天都在这个病房里住不下去了。
必须得想点什么别的办法。
“咚咚。”有人在门口敲了两下,贺港回过头去,只见他的主治医生站在门口,贺港冲她礼貌的笑了笑。
“我想你明天就可以出院了,今晚再观察一晚,看看有没有脑震荡的可能性。”
“好的,谢谢。”贺港道。
“话说那个男人,真的是你父亲吗?”医生很感兴趣的问。
贺港愣了几秒,然后意识到她说的是费谦。
“是,他是我养父。”贺港简短的回答。
“哦,未婚有子,不是亲生的。”医生笑眯眯的道:“方便给我你养父的联系方式吗?”
贺港:“?”
“我是说这样可以随时跟他沟通你的后续恢复情况。”医生补充道。
贺港:“……当然可以。”
贺港就这么毫无愧疚心的把养父卖了,送走医生后继续在屋子里踱步。
不过费谦确实有张好皮相,任何人喜欢他都不奇怪。
温和圆滑,耐心十足。
所以按照他对费谦的了解,费谦一向是个很好说话的人,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不让他退学的心这么坚决,贺港有一下没一下的用手划拉着病房里的白色墙壁。
忽然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指尖蓦的一顿。
贺港心里再次浮现一个想法。
……
“校长,也许我觉得你应该再考虑一下,小林教授如果真去非洲分校任教的话,我敢打包票他会一直打光棍到四十岁的——”
小助理步履匆匆的跟在费谦后面,她比费谦矮两个脑袋,快速迈动短腿的时候看起来有种亦步亦趋的滑稽感。
费谦深吸一口气在办公室门口停下脚步:“熙熙。”
“嗯?”小助理被打断后有点呆滞的站在原地,仰头看着他:“您说。”
“你们是不是一点幽默感都没有。”费谦诚恳的问道。
熙熙挠了挠头:“哦……不是。”
“不是就去帮我倒杯茶,顺便放过你校长的耳朵,它最近快要被烦的长茧子了。”
费谦筋疲力尽的回到办公室坐下,没等他消停一会儿,办公室的门又被敲响了。
这声音是很轻的两下,带着点小心翼翼,不是熙熙倒茶回来了,她敲门不是这个频率。
费谦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打起精神坐了起来:“请进。”
门的夹缝里露出一张中年人苍白的脸,冲着费谦苦笑一声:“校长。”
“赵教授。”费谦招呼道:“进来吧。”
“我想你一定不是来帮老林说话的,真好,我快被那老头烦死了。”费谦笑眯眯的看着赵景和落座。
赵景和是学校里中西恐怖研究的老师,平时话不多,大多数时候独来独往,跟别的老师也没什么交集。
费谦倒是很惊讶赵景和这个时候来找他。
“校长,我遇到一点麻烦。”赵景和神情焦灼的说。
“我手底下有个研究生,前不久我给他接了一个诡异事件当做需要研究的中式恐怖课题。”
“但是我低估了这个事件的难度,时间拖的太久,事件本身又偏恶性,学生现在解决不了它——”
“让我看看资料。”费谦一边打断他,一边伸出手。
赵景和立刻将手里的文件夹递给他。
费谦接过那一沓厚厚的文件,专注的翻看了起来,然而他每翻一页,眉心簇起的弧度就更紧一点。
等待将整个案子看完时,他已经彻底变了副神色。
“赵教授,这是一个接连死了两个人的恶性诡异案件,这是灵异调查部需要处理的活,你怎么能把它给学生当做课题研究?”费谦严肃道。
赵景和显得有点羞愧:“……那是我最看重的学生,我想在他毕业前栽培他一番,恰好我又跟作战组的陈时越长官有点私交,就问他要了一个难度级别高一点的案子,我也没想到……”
“陈时越长官……”费谦若有所思。
“校长,您跟他也熟,能帮我说上话是不是?”赵景和期待的望着他。
“我跟他对象熟。”费谦心不在焉的道:“这个不重要,我先帮你物色物色有能力处理这个案子的人好了。”
“实在不行再走人情关系也来得及,老天,你是真会给学生找事。”
这是一个性质很恶劣的诡异杀人案。
一家私企的女员工,过年时斥巨资给领导送礼,给自己的三位领导各送了一幅画。
然而三个领导被发现先后惨死在家,办公室等各个地方。
而他们丧生的地方,好巧不巧都挂着女员工送的画。
当地警方走访调查,排除证据,把女员工带回去审了又审,却还是一无所获。
而女员工本人是个十成十的普通人,平常老实又本分,在家专心带孩子,在单位恳恳切切,一点关联证据都找不到。
最后这个案子就上交给了灵异调查部,经检测发现上面含有微量阴气成分,但是并不足以致死。
灵异调查部作战组长官陈时越,大概最开始没觉得这案子有什么棘手的,所以就交给赵景和做了个人情,没想到赵景和弄砸了。
费谦头疼的翻看着相关资料,惨死的三个领导,两男一女,都是同一家公司高管。
这看上去就是一个普通的凶杀案,撑死了带点灵异元素,不知道怎么就把一个大学教授为难成这样。
“先放我这儿吧,我回头给你处理。”费谦道。
赵景和千恩万谢的走了,连背影都像是松了一口气。
过两天就是新生开学,费谦手上一堆事,赵景和还给他找了个大活儿,人有时候头疼到极致是会有点茫然的。
费谦麻木的看着自己凌乱一片的桌面。
正在此时,口袋里私人电话又响了起来。
“喂,您好,是十一病房贺港的家属吗?刚刚护士查房发现病人不见了,我们调监控发现他早上从窗口翻出去了,您看您能联系上他吗?”
费谦:“……”
这日子没法过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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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他是我养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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