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漫长的路，在涧川出神想灯笼的功夫就走完了，夜辰出声提醒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无垠山上。
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一股烧焦的气味，闻着让人心口发闷。
涧川的视线落到身边的一棵被烧焦的树上，漆黑的，像是垂死之人干枯的手臂，苟延残喘的伸向昏暗的天空。
“整片山都被烧焦了”夜辰略显讥讽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放着清净日子不过，非要祈什么雨，毁了祖先积攒的功德，还放出了这么多祸害，真是……”
“什么意思？”涧川直觉他话里有话。
“知道这座山的名字为什么叫无垠吗？”
夜辰没等怀中之人回答，兀自说了下去“这座山本来是不存在的，很久以前这里曾是一片很大的乱葬岗，埋葬了各种各样的人，其中不乏一些戾气深重的大恶之人，还有无数惨死的冤魂，这些魂魄无法度化，它们化为厉鬼，夜夜作乱，之后有人布下阵法，以山川镇之，这才平息了下来，取名无垠，是希望能长长久久的震慑住这些亡魂，保一方安宁。”
说道这里夜辰顿了顿，深深地看了一眼身旁的枯树，似是惋惜“可惜那人技艺不甚精湛，这山又太年轻，几百岁，生不出山魂，开不了灵智，这一把火下来，破坏了阵法……”
“等一下”涧川有些疑惑道“几百年都能坚持下来的阵，一把火就被烧没了？”
夜辰看了他一眼，语气也有些微妙，“是啊，我也很好奇，他们是在哪里寻来的的真火……”
不过，夜辰想，这也不算什么坏事，封印松动，恶鬼破封是迟早的事，自己最多算是推波助澜，真有人查起来 ，也只能归咎给那些鬼魂，怎么也找不到自己头上。
很好，非常好。
夜辰看着山下一片寂静的村庄，闭上了眼。
晦涩的咒语从口中流出，在涧川听来，那柔和悦耳的声线仿佛在吟唱一首优美的诗文。
有黑雾从他们脚下浮出，将夜辰和涧川紧紧包裹，四周凭空传出尖利的嚎叫，绵延不绝，一下一下撞击着他们四周的烟雾，夜辰缓缓转动了一下眼珠“诸魂听命……”
所有声音霍的静了下来，然后猛然爆发出比方才强上几十倍的响动，仿佛是在迎合夜辰的话。
及时被黑雾紧紧包裹，这震动还是让涧川心口一痛，脑袋嗡嗡直响，一瞬间几乎失去了知觉。
夜辰神态自若的抱紧了怀中之人“吾以上神之名，命尔等杀尽山下村中之人，速去。”
话音刚落，数以千计的鬼魂呼啸离去，直奔山下村落，继而尖叫声便隐隐约约从山下传来。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山下声音便渐渐稀弱了下来，夜辰的脸色有些苍白，他咬住舌尖，咽下了即将涌出喉咙的腥甜液体，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结束了，我们走吧”。
这样……便结束了？涧川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夜辰，心中隐隐有些酸涩和……失望。
数年来的恩怨纠葛，那些仇恨，那些不甘，在这几分钟里，就被夜辰凭几句话结束了。
那些人就这么死了？
“我想下去看看，就当……做个了断……”涧川拽着夜辰的衣襟，隐藏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
夜辰怜惜的看了他一眼，近乎纵容的想，那便让他去吧，有没有惊动谁倒无所谓，只要别吓到他就好。
足尖轻点，夜辰带着涧川腾空而起，飞到了树林上空。
涧川这一世身为凡人，平庸了十几年，那里见过这种架势，一时间吓得手脚冰凉，浑身直冒冷汗，紧紧地抓着夜辰不放手。
“你双腿多有不便，以后伴我左右，少不了御风而行，还是尽快习惯为好。”
“……好……好的”真来到了天上，涧川小心翼翼向下望了一眼，便有些虚脱的闭上了眼。
感觉有点想吐……
“这样的话……”怀中之人脸色苍白，额头不住有汗珠渗出，夜辰皱了皱眉，从怀中摸出一粒话梅糖放在涧川唇边，“试试……”
话梅酸酸甜甜，倒是冲淡了身处高空的不适，涧川长舒了一口气。
他靠在夜辰怀中，体验着在天空飞行的感觉，莫名觉得有些安心的。
幼年痛失双亲，遭人唾弃，尝尽了人间冷暖，颠沛流离。这种感觉对他而言，实在是太陌生了。
要是能早一点遇见这人就好了……
夜辰带着涧川踏进了山下的村庄，涧川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从表面上看，这里和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像是之前任何一个万籁俱寂的夜晚，皓月当空，树影婆娑。
涧川茫然的看了看眼前，又看了看夜辰。
“打开吧……”
夜辰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点虚弱和一点宠溺。
只是他话音刚落，村子两侧的屋门被不知是什么的东西邀功似的用力拉开，轰的一声，随即无数黑气从房子中钻了出来。
整个村庄上空像是覆盖了一层黑烟，连月亮都被严严实实的遮住了。
夜辰抬步往里走，经过的人家一间一间的亮了起来。
于是涧川看见了他此生都不会忘记的景象。
那些村民，唾骂他的人，伤害他的人，害死他父母的人横七竖八的倒在自己的家中。
一间，冲他扔过石块的孩童被开膛破肚，地上污血横流，身旁的父母跪在地上，僵硬的身体还维持着挣扎的姿势，青灰色的脸上泪痕斑斑，很显然，他们是看着自己的孩子一点一点被人杀死的。
一间，把他送进大火的村民尸首分离，残肢碎肉溅了满屋，眼睛不翼而飞，只剩下几个血肉模糊的头颅摆在门口。
一间，房屋的主人已经无法猜测他的身份，像是被人一点点刮了个干净，整间屋子里看不见一滴血，一块肉，只有几具惨白的骨架静静的跪在门边，仿佛是在忏悔过去自己曾犯下的罪孽。
一间，院中的树上挂着这家住户的尸体，随着风动晃来晃去，仿佛是厉鬼在向他们炫耀自己满意的作品。
极为浓重的腥臭味空气中蔓延开来，暗红的血肉污染了他们所站的大地，血腥味引来了一大批食尸鸟在天空盘旋，鸟啼尖利，声声刺耳。
“冤魂暴戾，下手大多极为残忍，这些人很多会魂魄受损，入不了轮回，去不了往生，你，可满意？”
涧川愣愣的盯着眼前炼狱一般的的场景，想象中大仇得报的快感并没有那么强烈，甚至，在那一瞬间，他并没有什么感受，只是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这一切都结束了。
不知过了多久，当一声鸦啼将他从失神中唤醒，他才如梦方醒的望了一眼身后之人，小小的回了一声。
“嗯……”
所有的怨恨不甘，十几年的孤寂和思念，一切隐晦的情绪和阴暗中美好的渴求，都交付在了这短短的一个音节中。
“既然如此，你便随我走吧……”
“好。”
得到涧川的允诺，夜辰心满意足的抱紧了怀中之人，伸手在涧川的额上触了一下，涧川感觉额间一痛，有什么东西钻了进去。
“嘶……好疼，什么东西？”反射性的捂住额头，涧川抬头望向始作俑者。
“是我的血呀，这样就谁都抢不走你了！”做完这一切的夜辰显然心情极好，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
涧川觉得不能用普通人的想法考虑夜辰。
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夜辰帮他报了仇，他以后就是夜辰的人了。
“哦对了，既然你跟了我，以后就要随我的姓氏了。”
涧川在在他怀里歪了歪头：“姓夜？”
“不，姓顾。”
涧川：……原来你不姓夜啊……
月光下，夜辰的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他深吸了口气，压制住了四处躁动的灵力，淡淡道：“抱紧我，我们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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