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论起心眼子,就算是一万零八十六个安莺都不及一个元珍。
眼下这种极其不对等的条件下,他想攻下她的心,把她的心鞭打成一烂泥,那简直是易如反掌。
元珍在宫里察言观色那么多年,自是有这个自信。
安莺就这么坐在元珍的腿上,元珍一手紧握着细腰,一手捏住安莺的手腕,看着她手背上一条鲜色的冻疮。
安莺有些闪躲,她想将手收回去,但她力难敌这个练过武的宦官,想抽手抽不开,只能把自己的头低下。她被他这样看着,就好像被他窥探到了之前的拮据。
如她所料想的那样,元珍开口阴阳了。
“就算是府上的下人,也没人身上会长这东西。”
“毕竟本官对自己人向来是出手阔绰,不像是......”元珍不禁哼哧笑出了声,他知道这样不好,但在这件事儿上他就是过不去了。
安莺的确露出了难色,她明白,元珍就是想揶揄她,跟人跑了还没过上好日子,白瞎了他还接济了自己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银子,要是搬去镇上,够普通人家一二十年吃用。
但安莺还想撑住些体面,结结巴巴道了一句,“我小时候也长过。”
其实元珍年少时也长过,他伺候元杰亮,冬日里用半拉结冰的井水去洗他厚重的夹袍,那宽大的夹袍浸水后简直像个会滴水的大石头。
元珍装成不信安莺这话,别有意味地来了句,“小时候长过?我怎么记得你家有两个常年侍奉的下人。”
“他们是负责伺候父亲和兄长的!”
“嘻——”
“你不是安家最受宠的小女儿嘛。”
一提到这茬,元珍像是抓住了天大的把柄,这好像比她跟人跑了更值得他去提。只要能把她的心打得稀巴烂,用哪茬子事儿都不要紧。
“你有三个哥哥,一个弟弟,整条街不都说你是家里的明珠,难不成家里粗活还轮得到你来做?”
说到这元珍都忍不住别过头,他撒开了安莺的手,自己偷偷用袖子掩住脸笑了。
但元珍很快收敛住嘲讽的笑意,他更想看看安莺被人戳中短处,露出无地自容的样子。
谁家的掌上明珠能被三百两银子送给宦官。
他跟安家邻里打听过,都说安莺是安家受宠的小女儿,安静乖巧性情好,在家洗衣做饭很是懂事,有关酿酒做酱料的一切活计她都帮得上忙。
这话乍一听没毛病,可是细细想来,谁家受宠的小女儿贤惠又能干呢。安家又不是穷到揭不开锅,真要是受宠,那不得送去念书管账。
安家那四个传说中不受重视的男丁为什么在做进货盘库、存银管账的活计?这玩意放到宫里可都是肥差,是内侍们互相抓破头皮脸面都要去抢着做的。
安莺这受宠不过是安家宣扬个名声,来日好敲取彩礼罢了。
元珍抬手,用食指抹了一下安莺的朱唇,又抠了抠安莺的嘴角,“安莺,别嘴硬了。”
“大大方方承认,你离开我过得不好不就得了?”
安莺被弄的脸都红了,元珍从前都是中规中矩的搂搂抱抱,还没做过这么撩拨的举动。
“原先在家里,他们忙不过来家里的生意,所以很多活得我来做。”
安莺忍不住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我离开大人......其实我活的......”
“怎么?你想说你离开我也过得很好?”
就这么一句话没说中听,元珍就又不对劲儿了。
元珍嘴巴撇了一下,他脑子里全是安莺在山村里养的柴鸡土鹅,家里有米有面,还酿着酒做着调料。
她怎么就不能身无分文缺吃少穿,全等着自己来接济呢!
要是没这些破烂玩意,她一年前恐怕就得跑来府上跪着求自己原谅了吧。
元珍不再压着嗓,那宦官调调全又冒出来了。
“哎呀,的确,我看你住在那破村破院破房里,守着那些破鸡破鹅,用着那些破桌子破椅子,还有那个破床,穿着那么些破衣服,过得还挺滋润的。”
安莺不明白他怎么就跟个破字过不去了,元珍自己也不明白。
元珍突然起身将安莺抱起放到桌上,他抬头看着安莺,轻轻捏着她的脸。
捏一下还不够,他还要反复多捏上几回。他看着安莺耳根红的像是充血,嘴唇抿的怕是脸都僵住了。
这娇羞来的稀罕,她从前明明只会翻白眼的啊。
元珍虽是合着嘴,却止不住用舌尖在唇缝上滑了一下。
他克制着自己想拉下安莺亲上去的冲动,用他堪当百用的手指从安莺的下巴顺着脖子一直滑到交领,最后使劲在心口处一按。
“我看你入府以后总是出去,不是卖酱料就是卖果酒。”
“你当我不知道,你连东西都收拾好了,难不成你还想跑?”
“我......我只是怕自己碍眼。”
“碍眼?到底是怕碍眼还是在想别的?”
元珍将人按在长案上,他开始居高临下打量着安莺,身处下位的她果然露出了不安。
她眼神闪躲,两手无处安放。
她以为下一步元珍就要宽衣解带,将她像个把玩一样摆放在桌上,去观赏、去审判。
没想到,元珍露出一种诡异的笑,拔下她头上的发钗,比划在她的脸上,“安莺,你戳过我的脊梁骨,剜过我的心,我就划破你的脸来偿还如何?”
划破脸啊,划破脸而已,抿唇舔过两个月的剜心之痛,安莺已能权衡得清楚,这脸上的痛又怎抵得过心里的痛。
安莺这回没有哭,她合上眼点了点头。鸦羽长睫那么一抖,简直是搔在人的心坎上。
“但要是伤了脸,我可就不喜欢了。”
听见这话,安莺惶恐地睁开眼与元珍对视了一下,但转而她又下定了决心似的,将眼睛紧紧闭上。
“好。”
安莺甚至不敢再问,就算他不喜欢,这府上能不能还是他们两个人。
元珍突然不乐意了,怎的到现在他在人心里就没点好印象呢,她还真当自己能做出这种事不成?自己是能对她做出这种事的人吗?
元珍狠狠将发簪扦回安莺的发髻,声音乍暖还寒一般,“换衣服,随我出门。”
“去哪?”
“你管得着吗?”
安莺撑桌踩回地上,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粗布衣服,这衣服挺干净的,“我这样出去就行了。”
“随便,你爱穿什么就穿什么。”
元珍怕碰着安莺手上的冻疮,拉着她的手腕就大摇大摆的出门了。
穿过两个长巷到了街口,商贩行人越来越多。
元珍是朝廷派来的宦官监军,在当地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之前从长安来到这偏远的地方,难免带着巨大的优越感。
他那阵行事多有张扬,搞得大街小巷不论是酒店掌柜还是香膏铺子的老板娘都对他有些脸熟。
他带着偷汉出逃两年的娘子转街,这事儿算得上营州第一稀奇大事。
安莺在营州人嘴里,早就从一个被迫害的无辜女子变成了一个水性杨花不守妇德的女人。
元珍更离谱,有人传言他杀了安莺的二嫁郎君,硬是将人抢了回来。也有人传言他是饿久了,只要能有个女人,就算头顶一片绿水青山他都能忍。
大家都会想,宦官嘛,不讲究。
这一对恶男贱女这般走在街上,就连酒楼宿醉的客人们此时都巴望在栏杆,还当是传奇话本跃然在于人世,当真是活久见了!
这些人碍于元珍的身份,倒也不敢当面就议论什么。但安莺已经扛不住了,她一路上顶着大伙异样的目光,真是如芒在背,大冷的天硬是出了一身汗。
“大人。”
安莺先是叫了一声,然后从元珍手里抽开了自己手腕。
“我跟在您身后就好。”
这举动无疑是让本就疑神疑鬼的元珍心里空了一下,元珍斜眼转过身来,恶狠狠说了句,“那你仔细别跟丢了,要是你再敢跑,我可就不会再让你回府上了。”
“是。”
安莺随着元珍在长街拐了一道弯,有一处院子,实则是个做花鸟生意的人家。
这天气,花鸟都被搬进屋子里了,但老远还是能闻到花香夹杂着鸟屎味儿。
听着各种各样的鸟儿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安莺开始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元珍取下佩刀,使劲儿敲着人家的门板,嘴里大喊着,“老板,给本官来一只听话懂事儿的黄鹂鸟。”
这在营州城里独一无二的声音,把老板吓的一边穿着袄子一边上赶着跑了出来。
从前安莺与元珍出门,总是讨厌他这样说话,每次他人前这样,安莺都恨不能把自己脑袋塞到地底下。
元珍之前在宫里,内侍们都是这个调调,他知道与正常男人的嗓音有些不同,但宫里的人早就习惯了,他自己也没过分注意这些。
不过他心思敏感,发现这事后,他就开始极力克制,生怕自己给她丢人现眼。
如今大庭广众的,当着安莺的面,他突然想再气气她,顺便看看她还会不会嫌弃,于是又开始放飞自我了。
“元大人啊,您直接进来看不就好了。”
说这话的时候,这老板还斜眼瞟了安莺好几回。
老板将二人带进了专门养鸟的一间屋里,一见人来,这些花的彩的鹦鹉黄鹂就开始叫得更欢。
“就这个吧。”
元珍指了指一个头顶发绿,后背黄绒绒的黄鹂鸟。
“怎么样啊,莺莺,你喜欢吗?”
这老板吓得已然不敢吭声,黄鹂不就是莺吗?他心道没根的人果然是性情古怪,这到底是在讽刺别人还是在讽刺自己。
安莺看了看这老板,又看了看这笼子里的黄鹂。
小小的细爪抓在站杆上,一边像荡秋千一样摇曳,一边叽叽喳喳叫着,声音又尖又小。
元珍看着安莺闭口不答,故意凑到安莺的耳边,几乎是抿着她的耳朵又问了一遍,“怎么?莺莺,你不喜欢吗?”
安莺猛地回头看向元珍,一转脸把元珍鼻子碰得挺疼。
元珍倒是没管自己的鼻梁有没有榻,他很快从安莺的眼里捕捉到了一阵失落。
元珍再度试探了一次,这回他变得温柔了些。
“怎么了?莺莺?”
随着那声莺莺,元珍看出来她嘴角有隐隐的抽动。
元珍恍然大悟,她不喜欢他这么叫,可他还想再确定一些,于是他又轻轻疑惑着问了一声,“莺莺?”
笼中的黄鹂鸟,还有她这鸟名。
安莺心里开始不安,她悄悄把手背在身后使劲儿攥着。至于为什么不安,她一时也难说个清楚。
“你不喜欢我这么叫吗?”
这回元珍毫无打趣揶揄她的心思,他是一本正经问的。
可安莺回想起他从前也在耳边这样叫过自己,他克制着自己的嗓音,叫得极其温柔含情,一想到这,安莺开始摇着头否认。
“不、没有,大人想怎么叫我都可以。”
她怎么突然不说实话了。刚刚问她想不想让自己娶罗姑娘的时候不还好好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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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蓬山只隔一万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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