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位,二子少寺,生而神灵,幽静乖癖,疏通知事,俊貌,可谓智妖。
是日大雪,长吉殿内,来往宫侍各个形色匆匆。二皇子染了风寒,好好坏坏,起起复复,竟一月有余。昨夜刚入夜,又起了高热,一起就是一晚上。
天蒙蒙亮时,有人在宫中纵马狂奔,敬鸟在长吉殿宫门口翻身下马,快步往里跑。发上,眉上,衣上都挂了一层雪,简直成了雪人。
敬鸟怀里还抱着从妙仁堂采来的老参。老远地,他就看到跟在平太医身边的小医女,此下正站在门口处等候。
此下深冬,寒气逼人。
小医女见到敬鸟过来,也提衣快步跑过来,刚接过人参想转身时,敬鸟拉住她的袖。
他在一个半月前被殿下派去陇西办事,昨日刚回京,又知晓了殿下病了足足一月有余。要是过往的冬日,也未曾如此反复,而在夜里殿下病来得更蹊跷,平太医便改了方子。这方子倒也没什么独特的,其他的药材太医院常备着,便是没有,也可连夜在帝京的医库中调来。唯独妙仁堂特产的老参,让敬鸟一人策马三十里。
他此下见长吉殿众人行事不改昨夜紧迫,不禁问道:
“殿下现下如何了?”
小医女是个白白净净的姑娘,山清水秀。因事迫在眉睫,只开口简略道:“殿下高热现下依旧未退,老师正在想法子。”
敬鸟拧眉,跟着小医女进了殿内。迎面对上楼公公,楼公公对他使了一个眼色,敬鸟会意,还来不及再往内室瞧几眼,又被楼公公拉着袖出来。
敬鸟又思量起来,便问:“公公,到底是何事让殿下突然急病复发?”
楼公公打马虎眼道:“估摸是昨日着了凉。”
楼公公是个很老的人了,当今陛下还是太子时,就在陛下跟前服侍,后来少寺出生,又被陛下派去服侍少寺。如今头发发白,眉宇间还依稀透露年轻时深沉的阅历。
敬鸟再问时,楼公公只是摇头,抿唇不语。
敬鸟是圣穆帝带来给少寺的玩伴,切切实实的急性子,又视殿下为珍宝。当初殿下去章和殿寻贵妃时,便支开他去宫外办事。若让敬鸟知晓前后缘由,指不定现下就闯入章和殿去惊扰贵妃娘娘。
贵妃来不来暂且不说,违背圣旨可是杀头的死罪。再者,殿下病后,太子也若有似无打探帝王和章和殿的态度,希冀帝王松口又盼母妃一见。
太子去打探贵妃,那边装聋作哑,送进去的东西像丢进太液池的石子,连声音都不起。
而帝王只是摆着棋盘,与太子下了半月余的棋后,每每晚间再一同来看少寺,沉声吩咐一切以配合平太医为先。
平太医也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呐,这位年纪轻轻,名满天下的圣手在昨夜从殿内出来后也不禁叹气道:
“楼公公,我头发是一把一把往下掉呵!
“殿下本就多思,这是心病。”
“你说,这位贵妃娘娘当真如此狠心?”
楼公公也只是苦笑着安抚平太医的怒火。突然之间平太医又问起贵妃,这倒令楼公公也眯了眯眼。
这些年来庙堂江湖都对贵妃郑氏的揣测颇多且愈演愈烈,陛下看似放纵不管,漠不关心,可楼公公毕竟是服侍过圣穆帝的老人了。
他既见过陛下带领百万雄兵攻破帝京,手提梁后主头颅冷峻威严,也见过陛下初登大宝朝政不稳之时雷厉风行处置官员,让太极殿内血流成河。
那些年的圣穆帝在他看来杀戮太重,冷漠无度。他不似活人,更像是阎罗殿索命的阎王,只埋头于朝政,对其余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便是连生母的长姐当今太后都被其威严所逼不敢外加置喙。
直到郑氏出现。
楼公公仍记得在泰山庙宇的那一夜里,大雨滂沱,郑氏撑伞而来,陛下看见郑氏的眼神。
有了软肋。
后来帝王即使百般克制,千般隐忍,也逐渐改变。不似冷漠了,也会沉溺于温柔乡了,到郑氏生下辛桓少寺后,他成为人父,才真正褪去冷冽麻木之性,成为明君。
楼公公还未回过神,就听着传报太子进殿的声,赶忙拉着敬鸟跪下。敬鸟一个趔趄,膝盖磕在青石板上,轻嘶了一声。
“楼公公免礼,孤闻得昨夜少寺突发高热,这会如何了?”
楼公公恭敬道:“启禀太子殿下,二皇子忧思过重,平太医道还得待些时日。”
玉冠贵袍的少年怔愣一瞬,面上有了虚晃之色,终是负手:“罢了,孤进去看看他。”准备启步时像是想起什么,又道:“父皇午膳时会过来,楼公公尽早准备着。”
楼公公点头称:“多谢太子,奴知晓了。”
太子抚帐而入时,少寺正躺着,睁着圆润贵气的眼,看着平太医为自己施针。
听得动静,抬眼,方才扬起虚弱的笑:“皇兄来了。”
辛桓皱眉,缓步到平太医旁,看少寺又忍不住偏头咳嗽,扶住他的臂,稳住,道:“别动。”
平太医施了一阵针,方收,整理医箱。
辛桓问:“怎会又虚弱至此?”
平太医抬眼,看榻上的少寺,深吸了一息气,若无其事收回,摇头道:“臣亦不明,现下只先服下这方药,老参吊着。三日后再诊,若是不见好转,只得再换一方药罢。”
辛桓未语,却是转眼去看少寺。
榻上虚弱的少年见辛桓看他,又微笑,不变的弧度,收回被施针的臂。
御书房中。
顺时将汤药奉上去。圣穆帝执笔的手如松似玉,在汤药上案的一刹却是一顿。
这宫中能将汤药送来御前的也就只有章和殿。
顺时见帝王盯着汤药迟迟不语,殷切开口:“这是贵妃惦记着陛下的龙体,差绘扇姑娘送来的。”
圣穆帝却拂袖置下笔,摇头自语道:“惦记朕。”
他任由少寺将风风雨雨的流言传遍阖宫上下,怎么得着让她也知晓了少寺来势汹汹的病。圣穆帝以为她会再狠心点,像十年前一般不闻不问。如今却见她送来了汤药。
她知他懂得药理。
“现下何时?”
顺时道:“禀陛下,午时二刻。”
圣穆帝起身,淡声道:“去长吉殿。”
圣穆帝过去时,瞧见辛桓还未离开,不由挑眉。辛桓行了礼,端立一旁。
少寺咧开笑,依旧躺在榻上,双手行礼,道:“拜见父皇,恕儿不能下榻拜迎父皇之罪。”
圣穆帝神色不虞,直接在少寺手腕上把脉。少寺噙着笑,垂眸。
圣穆帝放开手,在少寺额头一拍,不咸不淡道:“胡闹。”
顺时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这胡闹的事可多了。陛下说的哪一件。
顺时将药端到跟前来,少寺性善,与宫中太监宫女打成一片,此下好了一半,胡话也是张口就来:“公公又变俊俏了。”
顺时耳根子一热,眼风轻轻看圣穆帝在木架前随手翻着少寺近些日子的课业,太子辛桓也站在一旁,未曾注意。
才笑眯眯开口:“殿下真是折煞奴才了。”
少寺欣然笑,从善如流道:“怎会,公公从我幼时到如今是一成不变的俊俏,来日教教少寺,让少寺也学学如何永葆青春不失色。”
“朕看你是皮痒了。”
圣穆帝未从少寺的文章上挪眼,指尖翻过一页。
顺时赔笑,又将手上的汤药凑近给少寺,道:“殿下,瞧瞧这是什么。”
少寺定眼,不甚在意:“我喝过了,再喝下去,撑死我得了。”
顺时继续笑:“这个可不一般。”
他有意吊着少寺的胃口,却见少寺抱臂,靠着帐幔的样子更加散漫:“哦?有何不一般?莫不是父皇亲手煎的药?”
圣穆帝不开口,拿出另一本课业。
少寺早慧,作出的文章却不伦不类,还会写些话本子,但角度稀奇,言辞犀利。看过的人包括他老子心里都思量这厮莫不是有要谋反的念头。
曾经圣穆帝让二十八学士之首的宋观教导少寺课业。宋观寒门出身,为人固执古板却清风明月,被朝中不少人称赞。圣穆帝在此之前曾对宋观婉言道:“少寺顽劣,有何冲撞之处,还望爱卿海涵。”
宋学士豪气挥手,自信满满,他教过皇学的学生,座下更是桃李满天下,各个果大丰满,就没他教不定的学生。
结果不出三月,此人被气得参了少寺十五道折子,官帽一脱要辞官还乡,还扬言要撞死在殿前的柱子上。
圣穆帝无言了,让单时明压着少寺去宋府提着厚礼去赔罪,不料这孽障倒是老老实实赔完罪了,结果还偷了一只鹅回宫。
帝京谁人不知,宋观其人视鹅如子,养的鹅比街市卖得都好,各个油光水亮,雄赳赳气昂昂地在宋府花园踱步,见过的同僚都称赞不已。
少寺却偷出来了,还炖了。
宋学士不干了,一觐见,在乾政殿内喋喋不休,却见圣穆帝神色不明,用帕子慢条斯理擦手:“嗯,爱卿宅中的鹅当真不同凡事俗物,朕也吃了,朕便也向爱卿赔罪。”
偷鹅的那一日,少寺差敬鸟送了一碗焗鹅饭给他老子。
宋学士蔫了。
圣穆帝话虽如此,也是被烦得够了,派着顺时拣了几只外邦的鹅送给宋观才压制住其人怒火。却说什么也不愿再教导少寺。
圣穆帝一思量,又试了七七八八的学士,上至古稀老者,下至青年才俊,都对少寺无可奈何。
索性直接扔给他哥辛桓,便一直教导至今。
圣穆帝放下书,偏过头。辛桓见此,也转身,他们都看着少寺。
这边,顺时捧着碗依旧笑,笑得褶子挤一脸。
少寺缩了一下,一阵恶寒,似笑非笑道:“您说吧,是何来历?”
顺时道:“贵妃闻得您病了,派人送了汤药给您。”
母妃。
少寺垂眼,盯着深棕色的汤药,哼笑:“那少寺多谢贵妃娘娘了。”
随后十指扣碗,一饮而尽。
少寺被苦地有些咬牙切齿。
辛桓忍不住笑了。
少寺:全身上下嘴最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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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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