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在小岛上生活了几日,郁真心中时刻记挂着未报之仇,总在找机会跟阑酒告别。可还未等他想好说辞,阑酒就出了问题。
起初他还是偶尔愣神,到第四日时便开始突然昏倒。虽然很快就会清醒,但他每次醒来,总会表现得特别惊恐,仿佛被噩梦缠身。输送灵力也作用不大,郁真决定带他离开岛屿,阑酒却突然消失。
郁真搜寻全岛,才在海岸边一个山洞中发现他。可任凭他怎么呼唤,对方都只是深深埋着头。
走近一看,郁真才发现他浑身冷汗,仍在不停颤抖。
“阑酒…”
郁真强行抬起他的头,只见对方双眼无神,额发已经被冷汗浸湿,口中不停说着什么。
“98…99…100……1…2…”
郁真眉头紧锁,要将他强行带离岛屿。然而,就在这时,他的身后却突然响起一道熟悉的非人叫声。
他猛然抽出长剑,在转身的瞬间发动攻击。黑烟在剑下消散,散发出腐烂尸体的气味。
这个小岛上怎么会有恶灵?
然而他并没有机会思考,海面上出现了更多黑影,浪潮起伏间已将数只恶灵送上海岸。郁真紧握长剑,决定先将它们屠戮干净,却在迈步的瞬间被身后人抱住。
“不要…不要去…求求你!”
阑酒意识涣散,浑身冷透,却不停哀求他不要离开山洞。可一只恶灵已经发现他们,正张着四肢朝山洞飞速跑来。
“先放开我!”
对方现在根本听不见自己说话,力气却大得惊人。郁真稍一挣扎,二人便双双摔倒在地。阑酒的后背硬生生撞到地上,但他连闷哼都没有,只是死死抱着怀中人。
眼看那只恶灵就要冲进洞内,郁真握着长剑,将睡得正香的白即唤了出来。然而,那只全速冲击的恶灵却忽然停在洞口前,诡异的脸上露出迷茫的神情,好似看不到他们一样。
郁真这才注意到,洞口处不知何时多了一道透明屏障。
“不要走…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没事了,不会丢下你的。”
在死寂中,阑酒听不到任何声音。就如同那时一样,二姐让他捂住眼睛,说数完一百个数便会回来,可他数了一遍又一遍,她都没有回来。
二姐被杀死了,一出洞口就被杀死了,他都听到了。整个岛屿,每个地方都有人在尖叫,他能听出每个人的声音,是山上的小润,是赶海的王叔。
后来什么声音都没有了,连人的尖叫声都没有了,只有恶心的喘息声,离着他那么近,像是贴着他的耳朵在呼吸。
他不敢睁开眼,不敢抬起头,他害怕身后伺机而动的黑影,会在自己睁眼的那一刻扑上来。
然而…
“不要怕,我在这里。”
是这样温和的声音,一边边地将自己呼唤回来。那个人的拥抱比太阳还要暖,比海洋还要辽阔,他说会陪着自己,会教自己剑法。可是,为什么他不会剑法。
阑酒渐渐清醒过来,郁真也松了口气,将他从怀中扶起。
“是你”,阑酒愣愣地望着眼前人。
“是我”,郁真露出疑惑的表情,摸了摸他的额头,“你还没清醒吗?”
“我不会剑法…为什么”
“若你想学,我可以教你”,郁真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看他气息渐稳,便知没有大碍。但此地实在怪异,又出现了这么多恶灵,他们二人要尽早离开才好。
可当二人飞离小岛时,却发现大荒洲外缘地区早已不复以往平静。不仅随处可见恶灵侵袭,甚至有不少零散的法器。只见法器,不见弟子,那就只能说明它们的主人已经被恶灵吞食。
但为何会有这么多恶灵,郁真皱着眉头,肉眼可见大荒洲禁制并没有失效,难道是传送阵的问题?可他没有时间查看,他仅在此地停留半刻,便已有慌忙逃出的弟子认出他。
好在阑酒已然清醒,二人在更多弟子发现之前,迅速御剑飞离。
离大荒洲的距离越来越远,恶灵数量也逐渐减少。二人随意寻了一处城镇,刚进客栈房间,郁真便从怀中掏出在万厝城拿到的那本簿册。
“妘合”,阑酒面色依然有些苍白,但神态已经恢复正常,念到扉页上的姓名时语气颇为熟稔。
“你听说过她的名字?”
“此人是剑仙胞妹,据说也曾在第一仙门修行,似乎是丰沮真人的弟子。”
郁真翻开簿册,向对方展示其中内容。这些阵法原理点面俱到,连注意事项都标得明明白白,别说阵法师,便是随便找名修士都能按照上面的步骤将阵法复制出来。若非阵法大能,绝对写不出这般鞭辟入里的书。
“丰沮真人是器修,可是器修的弟子怎么会阵法?”阑酒实在想不明白,或许她是自学。可关于妘合的民间记载太少,一句“剑仙胞妹”便可盖过她的一生。
郁真轻轻摩挲着那个掉色的姓名,心中似有论断。这一切都太过巧合,剑穗、簿册还有梦中名“阿合”的女子...梦中的他的妹妹。
可是,他还记得自己刚刚醒来之时,宣明真人曾断言自己并非剑仙转世。他敢如此肯定,想必二人关系匪浅,可自己梦中众多身影之中并没有他。
他怀揣着无数疑问,在深夜之时抽下一根剑穗。这根剑穗红中透金,与他当日送给阑酒的红线并无二致。若事情真如他所想,那么剑穗与红线的制成方法也不会有差别。
于是,他抽出长剑,在手掌上横破开一道口。鲜红的血液缓缓流出,他将那根剑穗放在伤口之上,在黑暗中静静等待命运的指示。
慢慢地,新鲜血液将剑穗浸透,将它染成一根普通的红线。
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鲜血流淌放缓,郁真睁大双眼,看着那根剑穗渐渐消融。直到手掌伤口愈合,那根剑穗消失无踪,已然化为他身体血液的一部分。
他呆呆盯着完好如初的手掌,几滴泪珠落下,砸在随剑穗一起消失的剑痕上,带来幻觉般的刺痛。那剑穗来自与他一样的血液,来自他妹妹的血液,来自妘合的血液。
阑酒第二日醒来时,敏锐觉察到他在一夜间变得不同,但他的神态并无差别。
“我需要去找千夫指”,郁真想了一下又补充道:“你要同我一起吗?”
阑酒虽不知他所为何事,但自己也想找那个人问事情。二人怀揣各自的心思,当日便在南漠找到千夫指的摊位。
“找老夫什么事啊”,千夫指还是那副平淡模样,并不气恼阑酒曾问候他全家那件事。
郁真毫不犹豫,当着阑酒的面问道:“你之前说‘我本不该在这世上’,又说‘有人为我而死’...你说的是今生...”
“还是前世...”
阑酒闻言一脸惊诧,还未询问便听千夫指开口。
“前世或是今生,对你而言有什么差别吗?”
千夫指自觉命不久矣,便也不再避讳。
“他人轮回之后,投胎转世成为另一个人,有着另一幅面孔,另一幅人生,那么他的今生与前世便再无关系。可若是一个人没有走过轮回道,那么他的前世今生又有什么分别呢?”
“是谁为我而死...”
几乎不需要回答,郁真心中已有答案。他的半个魂魄,都在剑穗之上。可若是他能回来,那么妘合...
千夫指似乎是猜到面前人所想,开口道:“老夫算不出是谁,但此人强行逆转他人命运,自己肯定是不能轮回了。”
他摸着胡子,面上露出敬佩之意,“究竟是哪位推演大能,竟能骗过天道...”
郁真再无问题,他默默走到桥边,让阑酒单独与千夫指交谈。
一刻钟后,阑酒出现在桥头,笑道:“走吧”
郁真陷于前世纠葛,并没有捕捉到他脸上闪过的迷茫。可当天过后,阑酒便开始频频外出,问他也只能得到敷衍的回答。
直到某日他身上出现梨香,郁真担心他是因为某事忧愁睡不安稳,才去烟花之地寻清净,便开口问他原因。
可阑酒却因为这一句话发了火,质问郁真有什么资格管他。在得到二人是朋友的答案后,他似乎泄了气,将右腕上的红线抛下后转头便走,之后几日都没有回来。
郁真知他心中苦闷,却不知为何苦闷。自己帮不了他,那么留在此处也没有意义。于是二人吵架后五日时,他拿着红线去了暖香阁。
他已经知道门口的富态女人名为“兰妈妈”,便直接开口道:“兰妈妈,我有一物请你交给阁中的阑酒。”
兰妈妈认出他是当日带面纱的公子,极小心地接过手帕包裹之物,又不解道:“公子为何不亲自交给他?”
“我不日便要离开,还要劳烦兰妈妈帮我转达一句话”,郁真抿着下唇,继而露出释然的表情,“他帮了我多次,我却没什么机会报答。虽不知他因何事愁怨,但希望他能一切安康。”
说罢他便谢过兰妈妈,然而就在转身之际,阁中却突然冲出一人。
“你要去哪儿!”
阑酒慌张跑出,外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他的双眼发红,语气中带着哭腔,抓着郁真的手臂一遍遍问他要去哪里,为什么要丢下他。
二人在大街上,又闹出这么大动静,引得路人纷纷侧目。更有好事者,上前撺掇郁真不要因为一点小事就闹分手,男人逛逛花街很正常,他们都是客栈而你是家啊!
郁真只觉哑口无言,想要辩白却不知从何处下手。可阑酒不在乎众人目光,仍是红着眼问个不停。郁真没有办法,只能先拉着他回到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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