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发走解中意和宁玉竹,宁杳站在门口,琢磨一会,转身去宁棠的院子。
一进门,宁棠正在收拾行李,与妹妹的出尘脱俗不同,她长相甜美,从眉眼到嘴唇都透着甜丝丝的娇憨。
宁杳上前瞅瞅,自然地帮她一起收拾:“长姐,你这一去,要多久能回来?”
宁棠面前摆了一排瓶瓶罐罐的药,她依次打开看,觉得有用就扔进包袱:“短则千八百年,长则数千年吧,没有办法,你姐夫无情道心毁了,又自绝经脉灵法还恩于师门,现在整个人元气大伤,命悬一线,需去极北之地峰凌潭重铸灵脉根基才可存活。”
宁杳舍不得了:“要这样久啊……”
宁棠道:“他为我落得如此下场,若抛弃他另觅夫婿,再谋飞升,实在有违道义,我狠不下心肠。再说,想起爹爹数千年郁郁寡欢,我也不愿如娘亲一样做个负心人。算了就这样吧。”
“只是杳杳,我们这一走……”宁棠停下手,眼巴巴望着宁杳撒娇,“沣松仙境算是与咱们结下了梁子,少不得会来寻麻烦,长姐可就靠你了。”
宁杳挥挥手:“我有数,别担心,”她扭头看一眼在对面床上气若游丝的苍白男子,“姐夫为你做到如此地步,又被沣松仙境赶出来,他就是我落襄山的人了。我会护好你们两个的,长姐放心去。”
宁棠笑了,捏捏妹妹脸颊上的软肉:“知道你的能耐,这事我还不是特别担心,只是牵挂你这个小呆子,一门心思搞飞升。”
她摇摇头,走到床榻边,看着沉沉昏睡的男子,幽幽叹息:“都说他是千年难遇之才,飞升指日可待,我对他寄予厚望才与他结为夫妇,没想到他最后竟宁愿散尽修为……也许这就是我的命,我不得不认。杳杳,如此一来,这飞升的重担便落在你肩上了,长姐怎么放心的下?”
宁杳一手托着下巴,等宁棠说完,她问:“长姐,你这是喝了几斤茶啊,好好说话成不成?”
宁棠多愁善感的嘴脸顿收,面无表情一下坐在床边:“那我就直说了。是,咱们菩提族,活着挺好,死了也行,但是杳杳你要知道,如果你能飞升成神长姐会为你骄傲;可是你若能喜欢的人在一起,这一生活的快快乐乐,长姐也会为你骄傲的。”
宁杳说:“我就不能先飞升然后再找个男人快乐吗?”
宁棠:“……也行。好吧,果然娘亲的无心神脉你更得真传。行行行,我算是放心了。”
听到无心神脉,宁杳笑笑:“所以长姐,你不要太牵挂我,照顾好自己。”
宁棠嗔她一眼:“杳杳,我知道你已经将那苍渊龙族带回来了,虽然他是咱最大的希望,却也不可太过执念生了心魔。毕竟苍龙天生凉薄无情,令他动心不是一件易事。若实在不行,就弃了他,换个男人。”
不过呢,换又能怎么样?宁棠拍拍身边昏迷的仁兄:“……但根据经验来说,下场多半和我们一样,谈了一场哭笑不得恋爱,然后飞升无望。”
宁杳挺直腰板:“我不换,我死磕他。”
“……好吧,”宁棠劝不动,“死心眼,和爹一样。”
宁杳唇角一弯,露出脸颊上两个浅浅的梨涡。她这一笑,圣洁生辉,至纯至净。看得宁棠心里极其不是滋味:飞升这事,真是谁做谁知道,当局者无所谓,旁观者是真心疼。她视若珍宝的妹妹,一想到未来有可能被杀,哪怕是飞升的必经之路,她也心痛不已。
苍渊龙族是最正统的上古龙脉,潜心修炼,可成大道,飞升为神。
但鲜有人知,苍渊之龙想要飞升,还有一隐秘之路:因其天生自私无情,若一旦动心,苍龙本能会使心脏生出鳞甲,断其情根,此后杀妻便可冲破情劫,立即飞升,忘却前尘。
看宁棠这表情,宁杳一下就明白:“长姐,你最懂我了,我最大的心愿就是飞升。我们菩提族,都已经凋零成这个样子了,只有成为神族,才能拥有神印,族人们就可长生不死。”
她走过去,把昏迷的姐夫往里推推,留出来空地坐在宁棠身边,抱着她胳膊撒娇:“长姐,你明明知道我现在来找你是为什么,你就别浪费时间了,快教教我。”
宁棠心软,到底是她最宝贝的妹妹:“好吧,咱们姐妹也不用含蓄了,我问你:你去救那个男的,可有顺便勾引一番?”
宁杳道:“这怕不是什么好词?”
“你管什么好坏呢?这种修的无情、天生无情的男的,你不勾引,难道等他们自己主动不成?好吧,撩,这总行了吧?”
宁杳回想了下当时情景:“他伤的命快保不住了,我还撩,我多大心呐。”
宁棠冷笑两声:“你分明是不会。”
被姐姐笑话宁杳是不在意的,亲亲热热贴着她:“长姐,你最会了,求你点拨一下吧,我会努力揣摩的。”
**
从长姐那里回来后,宁杳新学到一个词,套路。
真是奇了怪了,明明她们都是太师父一手带大的,山上来来回回也就这么几个人,没几个有文化的,怎么姐姐比她懂这么多?不愧是她姐,就是厉害。
至于这个套路么……姐姐一口气总结了好多套路,有点乱,得捋一捋。
自己要的那些药宁玉竹已经放到房中,宁杳先看了眼风惊濯,他依旧面无血色,昏沉未醒。
她转头收拾屋子里的血骨参和青墟草:这宁玉竹也真听话,她说要,他就把这些玩意堆了她大半屋子,也不说碾碎成末再送来,这山主当的也真是够够的了,这点杂活也得亲自动手。
宁杳取来个药罐子,一手握着木杵一点点研磨药材,一边碾一边心疼自己:她真是好苦命的菩提啊,要操心族人,还要操持一大家子的生计,落襄山又穷,她还得精打细算的过日子,背了这么多责任还不够,又得辛辛苦苦套路男人。不知道把她的真身拿去泡酒,会不会苦的人嫌狗弃?
唉,生活真难,当山主真难,套路真难。
算了,碾药材吧,碾,碾碾碾。
……
风惊濯是被一阵碾压东西的声音吵醒的。
天色很亮,入目顶帐轻薄似云,干净的连梦里都不会见到。身下床铺绵柔松软,清甜馨香的气息浮动,围拢在身旁。
风惊濯呆怔良久,慢慢侧头,向声音来源望去。
宁杳坐在对面椅子上,坐姿不怎么规矩,双腿屈起,脚踩在椅子边沿,看着像蹲在椅子上,把自己团成了一个团。
手里抱着个药罐子,拿着木杵一个劲的碾,碾了一会,再添置些,继续碾。
她一身浅黄色衣衫,肩膀手臂处都有垂荡的流苏银链,随着她动作,灵动的轻轻晃漾。
风惊濯看了两眼,收回视线,表情平静没有丝毫变化,手撑着身体,慢慢坐起。
“哎,别动,”宁杳听见动静,立刻跳下椅子,手里还捧着药罐子碾着,“那个……”
怎么说来着?哦,要温柔地关心他,表现一点淡淡的心疼,想象自己眼睛里有星星……
“外界对于宁山主的传闻不多,寥寥数句,说是不染尘埃的人物,”风惊濯道,“却没想到,宁山主继慕容莲真之后,还能将我这陋鄙残躯奉为榻上之宾,这份气量更令人叹服。”
他想哪去了啊,宁杳澄清:“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把你放在这,那是因为落襄山很穷,房舍不够,连我太师父都和我表弟挤在一个房间里,这山主的房间,还是我祖父留下的,传给了爹爹再传给我,我都没有钱翻新一下。”
风惊濯不说话。
宁杳再解释:“你身上都是伤,也不能放地上啊,就这一张床,将就将就。”
他还是不出声。
这是不信?宁杳解释不动,也是,落襄山好歹是个有名宗门,连空床都没有,显得很匪夷所思:“反正,落襄山真的很穷,没多余屋子,你……住一阵子就知道了。”
风惊濯慢慢咬了下嘴唇,他初睁眼,发觉自己在女子床榻上,第一反应自是厌恶。龙族血气最为精纯,世间不少高位阴阳双修的女子最爱用龙族采阳补阴,他少不得想歪了。
这床榻上,并无一丝令人作呕的脂粉欲气,这落襄山山主当不修此道。
不修此道,那目的又是为何。风惊濯道:“宁山主,在下不过一低贱妖奴,你无需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大家都痛快。”
宁杳正要开口,忽然反应过来。
哎?不对呀,不对不对,她套路都准备好了,怎么他给打乱了呢?长姐说了,发挥的好,他们之间会有粉红色的泡泡。
现在再上套路,来不及了吧?而且节奏乱了也不知道怎么开始……算了,这次就这样吧。
宁杳干脆丢开套路包袱,按自己的来,她也喜欢开门见山,办点实事:“风惊濯,你说你身上一共有一千一百九十一片龙鳞?”
风惊濯顿了顿,点头。
宁杳转身拿起桌上大号药罐子,罐中皆是她碾好的药末,她将这些药末均匀倒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一边倒一边说:“我这地板是干净的啊。”
倒完了,她拿来装满龙鳞的木桶——不是之前玄月仙宗那只,而是崭新洁净的,里面泡了药水的木桶。
宁杳小心地将龙鳞倒在药末上,道:“血骨参可以恢复肌理,但要一片一片修复,过程应该有些痛,不过,我放了很多青墟草,镇痛很有效,忍一忍啊。”
风惊濯看了很久很久,缓声问:“你要帮我修复鳞片?”
宁杳跪坐在地,将鳞片挨个分开,让每一片都沾到药粉:“对呀,龙鳞不可再生,难道有什么办法能让它自己长出来?”
她还真不知道,抬头问:“能吗?”
风惊濯默默摇头。
那就是了,宁杳低头继续忙活:“这事最好一气呵成,对你恢复身体有好处。我得点点数,别少了……嗯……先点你身上的吧。”
说着,宁杳冲风惊濯龙尾方向去,他也不知怎么,尾巴一蜷,往自己那边躲。
这人脸上冷淡平静的很,尾巴却诚实多了,宁杳问:“你怎么总躲?”
风惊濯低声:“你要干什么?”
“我清点数量啊。”
“五百四十七。”
这么清楚,宁杳心中模模糊糊落下一个念头:该不会是剜鳞的时候,他一片一片数过来的吧?
心中暗骂了几句玄月仙宗猪狗不如的作为,宁杳转身蹲下,清点地上散落的鳞片:“一、二、三、四、五……”
风惊濯怔忪望去,她数的很快,细白手指挨个点去,嘴里认真地念叨,看到哪个鳞片没有粘好药粉,还扒拉两下。
“三百一十三、三百一十四、三百一十五……”
“宁山主,你到底想做什么?”
宁杳一呆,一口气卸了:“完了,我数到哪了?哎,你先别说话,我还得重头数。”
风惊濯默了默:“三百一十五。”
“哪片是三百一十五?”
“你手点的那片。”
“哦。”宁杳接着数,其实越多越难数,鳞片都摆在一起,形状大小相差无几,很容易记不得哪片是数过的,哪片是没数过的。
风惊濯目光落在满地鳞片上,略一迟疑:“六百三十一。”
宁杳手一顿,抬头:“这个你也记得?”再一算,“不对,总数不对,少了十三片。”
看吧,多亏清点了一下,果然少了。只是她拿鳞片的时候很小心,地牢也四下检查一遍,并无错漏,不知这十三片龙鳞丢到了哪里。
没关系,龙鳞之间有灵力网联,找回来便是,宁杳说:“你别担心,好好养伤,那十三片龙鳞我想办法。”
风惊濯薄唇微动,片刻,他道:“那十三片龙鳞……在慕容莲真处。只因剜鳞费力,她又嫌血污肮脏,才将我送回玄月仙宗处置。”
他说着话,目光不轻不重望向宁杳,看她的反应。
宁杳没什么特别反应,还觉得省事了:“原来在她那啊,知道了,我去拿。”
风惊濯叹气,厌倦而疲惫:“宁山主,我听惯了轻贱言语,你要屈尊向慕容莲真讨要我的鳞片,是我有生以来听过的第一个笑话。”
“你到底想要什么,随意拿取便是,如果你不清楚,我也可以告诉你。我的龙髓已经被抽尽,你用不上了;龙筋可以用来制鞭,做实形结界;龙骨可用于淬炼精刚,也可修复肌骨之伤;血肉可滋补入药,至于龙鳞——”
他抬头,满目疮痍的脸上只剩一双眼睛清朗漂亮:“剜下来才有用,在我身上,毫无用处。”
宁杳反驳:“怎么会是毫无用处,只有龙鳞能保护你的身体啊。”
风惊濯一动不动看她。
宁杳丢下一句:“你等一下。”转身跑出房门,没一会,她双手抱着一个木牌进来。
木牌上有刻字,宁杳捧着凑近给风惊濯看,说道:“你读一下。”
风惊濯注视那牌上的字,许久都没有出声。
就在宁杳怀疑他是不是不识字的时候,听见他低轻沙哑的声音:“众生平等。”
宁杳收回木牌,抱在怀中望着他笑:“众生平等,这是我的祖先留下来的族训,先人教导我们‘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在这世间,不许任何人在菩提一族眼前滥杀无辜。”
“风惊濯,我不要你的龙髓龙筋龙骨龙鳞,我救你,只是因为你身上一千一百九十一片鳞片都被生生拔除,你会痛死的。我不会见死不救,带你回来,只是想让你好好活着。”
当然了,如果有缘分的话,后面还有更美的事呢,你飞升,我飞升,大家都飞升,哎呀,太美啦。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马一浮《旷怡亭口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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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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