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袭过,枫染上了红。
谢轻笙眼中的青市一年四季都是被绿意裹挟的,他还是头一次在这座城市感受到如此规模的枫叶红。
换做平常,他大概会满心欢喜地记录下这一时刻,等庄凌寒回家后将这新奇的一幕娓娓告知。此刻,谢轻笙却是独坐在一棵枫树旁的长椅上,一言不发。
他注视着对街熟透了的红枫树。站在红枫下的小孩摇曳着身姿,一位看着年龄与谢轻笙相仿的女子正在为小孩拍照。一大一小有说有笑,令秋风也失了些萧瑟。
青市的秋本算不上冷,许是昨夜下了场雨,加之夜色渐浓又添几分寒意,谢轻笙单薄的粉色衬衣还是有些遭不住了。每刮过一阵瑟瑟秋风,他就尝试着抱紧微微发颤的身子。等风散去,他又搓搓双手,呼出几口热气。
小孩也学着他缩起小手搓了搓,目睹这一幕的谢轻笙嘴角不经意地扬了扬。他喜欢小孩,安分的那种,偶尔闹腾下的也能接受。可偏偏他的“小孩”是个钟爱撒泼打滚的主。
“走咯!回家家。”女子抱起小孩,小孩握着片红枫挥舞着,两人乐呵乐呵地走了。
谢轻笙敛起笑容,缓缓起身,望着伴随秋风渐落的枫叶怔愣了瞬,又坐了下来,低垂着头看向散落一地的层层红叶。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地抬手拍了拍裤腿,将“小孩”在上面留下的痕迹抹去。
谢轻笙认为他也该离开这里了,但他又不想回到那个只有绿意的地方。确切的说,就算他愿意回去,大概也没多少人会欢迎他的。
他起身的片刻功夫,又有一家三口手拉着手从他面前经过。
“爸比,你和妈咪说的霜降三候是哪三个人啊。”小孩稚嫩的声音像是逗乐了红枫树,它毫不吝啬地抖抖身子,指挥着几点绛色迎风作舞。
“不是人噢,三候指的是……”
一候豺乃祭兽,二候草木黄落,三候蛰虫咸俯。
谢轻笙在心中跟着默念了一遍。他对节气没什么了解,甚至连二十四节气也背不完,却唯独对霜降有些了解。
谢轻笙和庄凌寒相逢于四年前的霜降。
那天他去面试,庄凌寒是他的面试官。
“面试官你好,我是谢轻笙……”感冒导致他的声音添了几分磁性,也更为低沉。
听了他的自我介绍,面试官蹙起了眉,像是对他的发言不太满意。谢轻笙轻揉了下太阳穴,他的脑袋因低烧变得有些昏沉,但他依旧捕捉到了这抹来自对方的不悦。
过于直白持久的目光。
谢轻笙的身体开始失去掌控,双手不自然地交叠微动,说话时偶尔吸吸鼻子,交谈完后下意识地抿抿嘴唇。
整场面试可谓是灾难现场。
面试结束后,谢轻笙有些失态地匆忙起身,企图从这场灾难中逃离。
他快步走到电梯处,连续按了几下呼梯按钮。电梯却只是缓缓上升,每经过一个楼层都要停滞片刻。
他只好靠在电梯旁拿出手机,点开了某黄色袋鼠软件。
“叮”的一声,谢轻笙的视线转移回电梯上。一位中年妇女从电梯走出,她身上散发着浓重的香水味使得谢轻笙的脑袋更晕了。他快步走进电梯,直到电梯门重新关闭才又吸了口气。
身旁的女生好心提醒他这是上升的电梯。他点了下头,随即更为窘迫地低垂着头。
电梯又回到了先前他上来的地方,一双皮鞋出现在谢轻笙的眼前。男人进来后似乎并没有转身的意图,就这么面对面站在谢轻笙面前。谢轻笙并没有注意到男人异常的举动,他现在只想回到宿舍好好睡一觉。
电梯停在一层时,人群皆向外走去,男人却纹丝不动。谢轻笙只好绕过男人,跟着人流出了电梯。
“谢同学,等一下。”
谢轻笙有些锈掉的头脑缓慢地转动着,直到快要走出大厅他才反应过来是刚刚那个面试官在喊他。
“您有什么事吗?”谢轻笙转过身,微眯起眼看着朝自己走来的面试官。
“你是感冒了吧,身体还好吗?”庄凌寒象征性问候了下,将手中的药递出去,“这些是公司对来面试的同学的一些人文关怀,还望收下。”
“谢谢啊。”谢轻笙接过药,继续朝门外走去。
“谢同学,你是箐大的吧。”庄凌寒跟了上去,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
“嗯。”谢轻笙轻哼了下。出于嗓子不太舒服的缘故,他现在并不是很想说话。
“我也是箐大的,高你一届。”
谢轻笙眼眸闪了闪,他歪着脑袋笑了笑,试探道:“那……学长好?”
“嗯,愿你也一切安好。”庄凌寒像是在说客套话,像带着公事公办的意味,又夹杂着些不明的情绪。
短暂的寒暄过后,两人又默契地站在路口,互不打扰。
谢轻笙点开打车软件,看了看,却迟迟没有呼叫车型。直到屏幕渐渐熄灭,他开口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默:“学长,你有车吗?这附近似乎不太好打车。”
萍水相逢,谢轻笙并不认为对方是真的跑来为他补上这份公家的人文关怀。就算真的有,也不会是庄凌寒这个职级的人来,毕竟他不是唯一的面试者,还有其他人等着面试。
可偏偏来的人就是庄凌寒。面试官丢下剩余的所有选项,主动来找一位失利的面试者套近乎。
谢轻笙认为对方更多的动力来源于私心。
庄凌寒对他有好感,一见钟情。
谢轻笙想要利用他的这种情感。毕竟他为了进这家公司已经跟着公司的宣讲会跑了长达一个月的时间,才终于换来这次机会,他不想就这么狼狈地草草收尾。
可话一出口,谢轻笙瞬间反应过来这个谎言是如此的拙劣。这里位于市中心,打不到车的概率甚至小于他拿到这个offer的概率。
他紧张地吞咽着口水,开始埋怨自己昨天外出没有看天气添衣。昏沉的大脑总是喜欢偷懒,不经思索就做出一些事情。
“有,你等我一下。”庄凌寒语速很快,像是怕被拒绝。
“嗯嗯。”谢轻笙轻轻点了点头,他知道自己成功了。
他如愿上了庄凌寒的车,一上就是四年时光。
载着他从市区飞驰而过的车,卷起阵阵清风,悉数吹散了他的欺骗,将他那些不堪的心思全都掩埋。
相处一段时间后,谢轻笙意识到他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尽情享受庄凌寒的爱。他的野心被庄凌寒用常年的温情磨去了。
谢轻笙自认不是单纯的傻白甜,但他还是沦为了爱河里的搁浅者。
如今,爱河似乎不再偏袒,他的谎言终究浮出水面。
谢轻笙被赶出来了,从那个待了四年的地方。
原因则是一条莫须有的疑似罪证。是的,甚至并没有经过调查,也没有给他任何的缓冲时间,庄家的人就这么趾高气昂地闯进了他的小窝。
谢轻笙知道庄家一直不喜欢他,但他得到了庄凌寒的爱。庄凌寒对他太好了,在对方无微不至的照顾下,这些也就自然而然地被他忽视掉了。
可他没想到,庄凌寒这次似乎默认了他们的行为。
他们以谎言剪碎了他的欺骗。
于是,他从午睡中惊醒,卷铺盖走人了。甚至没有来得及穿一件外套,手机也忘了拿。
谢轻笙开始并不认为庄凌寒会抛弃他。他赌气般快步走了一阵,在两人每天散步的尽头停了下来。
他生气时喜欢扔下庄凌寒快步离开,然后蹲在这等着庄凌寒过来道歉。庄凌寒每次都会跟过来,抱着他举高高,笑着勾他鼻子,说他是小孩子脾气。
等了一阵也没有听见庄凌寒的声音,他回过头望了望,笔直的路段上空无一人,只有一只晃荡着跑来的金毛。
“阿宝,乖。”谢轻笙看着满地打滚的金毛扯出来一个笑。
阿宝并不安分,一上来就给了他一记飞扑,谢轻笙刚蹲下的身子重心不稳地向后倒去。阿宝便又朝着他左一歪右一倾地晃荡着身子,吐吐舌头神气极了。
谢轻笙试图伸手抓过阿宝,可他一伸手,阿宝就一个灵活的转身,扭掉他的攻击。
僵持不下,谢轻笙只好从路边扯起一根草来吸引阿宝的注意力。等到阿宝靠了过来,他眼疾手快地抓住小狗脖颈上挂着的狗牌,从上面取下一枚硬币。
这枚硬币是庄凌寒放在阿宝身上的。庄凌寒告诉他,如果哪天他和阿宝出去被抢劫了,身无分文的时候可以用这个坐609号公交车回家。
“阿宝,我要走了。”谢轻笙双手紧握硬币,转身快步离去。
阿宝站在原地伸了个懒腰,摇晃着尾巴看着谢轻笙远去。直至谢轻笙消失在转角,它才看向身后,象征性地“嗷呜嗷呜”叫了两声。
没有熟悉的哨声,它又“嗷嗷”叫了叫,前看看,后看看,像是不知道该往那边走一般原地转圈。
瑟瑟秋风渐起,吓得午阳抖了抖身子,慌乱地扯过身旁的云朵盖在身上。
天追逐着阴沉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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