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潮冷的地面醒来,粗糙的石子嵌进单薄的麻布衣衫里。
呼吸尽量放浅放轻,喉管里灌进去的冷空气像密密麻麻的针刺。
两手环抱住上臂,最大限度保留着体温。很快,他娴熟地平复好睡醒后的眩晕感,从蜷缩着的姿态缓慢起身。
一旁的木桌上摆好了一盆干净的水,和几个剩下的冷到发硬的黑麦面包——那是他一周的全部使用水和饭食。
木桌抵在石墙边,铁片堵住了那个小小的送餐口。
饥饿、寒冷、困顿、疲惫、黑暗。
眼球缓慢转动一下,已经习惯夜视的瞳孔下意识收缩起来,铁片在异常的时间段被打开,几缕漂亮又刺眼的光照了进来。
生理性泪水迅速溢满了干涸的眼眶,他没有眨眼,直盯盯地看向木桌上凭空出现的一张“纸片”。
“……”
一沉不变的死寂世界在刹那被撕扯开,浓艳的色彩嚣张地占据了瑟缩着的视网膜。他大睁着眼,陌生的滚烫不受控制地溢出,几个呼吸后,长长的湿痕泛出细微的痛意。
比色彩更引人注目的,是“纸片”上大笑着的存在——小小的一团雪,有着不太明显婴儿肥的脸颊,一双漆黑的溢满了笑意的宝石眼眸。
来源不明的记忆里,对于“光明”的模糊概念在此刻骤然具象化。
从未震动过的声带突兀发紧,喉腔里的软肉痉挛一下,他发出无意义的尝试音节,细到几乎只剩骨头在动的手指小心翼翼抚摸上“纸片”的一角。
“初次见面,小怪物。废话不多说,看到桌上的照片了吗?那是我们侍奉的家族最后的血脉,同时也是你的小主人。不论是狗还是仆人,或者玩具…?”
“总之,她需要什么,你就得成为什么。我知道你能听懂。现在无论你用什么方法,记住她的模样——如果你连这点事都做不好,我不介意找人在你的眼球上做微雕。”
耳畔连串而紧凑的陌生声音,他充耳不闻,指腹继续轻轻摩挲着照片一角。
他俯身,鼻息间卷着一股黏腻的糖果甜味和奶味,等甜味散去后,便是一股极为浅淡、不用力去闻便闻不到的香。
记忆里黑白的糖纸很快染上了五彩,鎏金镀在边缘,只是想象光落下的画面,眼球便条件反射性地发起热来。
“……”
狭小暗室里,透过无数混乱的记忆碎片,他恍惚触碰到了自己的命运。
——
“啪嗒。”
浸了血的匕首掉在地上,手腕处完全脱臼,尖锐的疼痛刺进骨髓。
他急促地呼吸着,像溺亡深海的人试探将口鼻露出水面。汩汩的红河从腹部的伤口流淌出,他眼睫微颤,用完好的另一只手掏出了尸体的心脏。
至此,教导他暗杀与格斗的“老师”也没了呼吸。
他面无表情,侧过头,将耳朵贴近还鼓动着的温热。扑通声逐渐缓慢、虚弱,最终止于死寂。
确认死亡后,他没有停在原地给自己用治愈魔法,而是连滚带爬地赶到“出餐口”——自从他学会了魔法,成为摆设的铁片便被撤走了。高阶的禁行魔法,连骨头都能融化在触碰它的瞬间。
只有带上特质的铁链才能勉强把手腕以上的部分伸出去。
漆黑的瞳孔饱含了诡谲的希冀,他娴熟地将手腕锁上,然后费力地往外伸。那双满是伤痕和血迹的手竭力地摊开,等待着一如既往的奖励。
有时候是照片,有时候是还滴着水的半生花,有时候是一颗剔透的珍珠……
“……”
指尖勾住了一片轻盈,他怔愣一秒,下意识一扯。铺天盖地的香雪落下,轻柔地笼在他的头上。几层折叠起来,堆出交错的阴影,锁链跟着手腕一起垂下,发出轻微的摇晃声响。他小心翼翼呼吸着。
熟悉的气味几乎浸透进了灵魂。
很快,满面的蕾纱被过于浓稠的血液拖拽下来,几近连着皮囊。他后知后觉瑟缩了一下,那颗心脏——就算差点被剜下眼球,也依旧不紧不慢跳动着的心脏狠狠鼓动起来。
脏。
会弄脏…不对,好像已经脏了…?
暗红在雪色的蕾丝上虫蚁爬行一样蔓延开来,他手指痉挛一瞬,下意识抬手想掀开,陡然回忆起蕾纱制品的脆弱性,于是定格一样卡在那儿,不上不下,跟傻了一样。
“生日同乐,小怪物。开心傻了吧?就知道你会喜欢,为了搞到这个我可废了不少劲…不过以后可就没有了,毕竟接下来我们两个都会很忙。”
“最后恭喜你,来到我先前和你说过的压轴教导——过了我这关,你就能从暗室出来,参加最后的大逃杀了。”
“…”
“…”
满目的蕾纱轻轻晃着。
曾占据全部视网膜的温和骤然被刺骨的冷意警示,宣告着仿佛必定的死亡。
瞳孔已经不受控制一般涣散开来,他蜷缩着靠在枯木的树底,十指已经完全坏死。幸运的是,他成功破雪而出;不幸的是,他已经没有力气继续逃生了——拉纳彻的夜晚会平等地夺走任何生灵的信仰。
死亡,他终于想起了死亡。
他已经不止一次地直面了死亡,但却是第一次与死亡这般亲密。他想起了一幅幅或是惊惧、或是讶异、或是欣慰的面容……老师们死前会想起什么?
他不知道,因为他没有虐待的癖好,一击毙命是他的习惯。一秒不到的瞬间,够他们想起什么?
“…”
愈发缓慢流动着的血液,低温几乎冻结了神经末梢,他已经感知不到疼痛了。洁白的雪盖过了青紫色的面孔,熟悉的浅香若隐若现,他又想起了柔软而脆弱的蕾纱,想起了照片上温暖的笑颜。
但仅仅凭借这份回忆,是不足以唤醒他即将消散的灵魂的。
永无止境的训练,杀戮之后还是杀戮,他们试图用喂麻雀的饵料去养活一匹狼。
或许一开始的确有用,想着从未见过的小主人,幼狼能一次次为了那点甜头出生入死。但当回忆被嚼烂,被标记的浅香在越发朦胧的过去褪去,幼狼终于迷失在了追寻的断崖。
你想驯养我,于是困住我,以铁链,以生肉。我已经如你所愿走进了死亡的牢笼——我的,幻影一样的小主人啊。
如果死亡的效忠都不足以让你来看看我,那这份驯养对你我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
“…时间已经…主教,如果……稀少的…”
“管家,你要知道。”
冷风吹乱了主教漆黑的碎发,他垂眸,用一种堪称仇恨的眼神,言语间满是冷漠,“如果那么容易就能被杀死,那他就不会是‘卡尔’了。”
老管家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他收回打算释放的治愈魔法。手心的钟表打开,距离定下的时间只差五分钟,而目前存活的人也只剩下面前这一个。
这一个死了的话,再培养一轮就有些麻烦了——老管家觉得,主教总是会习惯性地高估这个好苗子。
一张张卷轴在脑海排列好,顶端的人名已经被涂抹去,他开始耐心地思考着各方面“业务”的第二名。
“嘀嗒。”
“…名。”
鼓动,又一声鼓动。
已经完全失去光泽的眼球僵硬地转动一下,精准地“望”向了主教所在的方向。声带绷得很紧,多次尝试过后,气音落在了实处,熟悉的铁锈味溢满了喉腔。
滚烫的血取代了眼泪,从干涸的绝望中流出。眼睫上的冰水混杂其中,他迫切地撑大眼睫,他迫切地发出声响,濒死的幼浪咬住悬崖上垂下的,刻印了名字的项圈。
“嘀嗒。”
“…名字,取…谁?”
主教发出一声嗤笑,他从半空一步步走下来,黑色的皮鞋踩在冷雪的表面。修长的手指握住黑檀木手杖,镶嵌在表面的红色宝石发出诡谲的光,“真是有趣的问题。”
“在塞西尔家的眼皮子底下,你难道还有第二个,需要为之拼命的小主人吗?”
虽然找到的时候的确是晚了一步,但大部分的血脉融合还没开始,‘卡尔’的传承记忆里甚至都不会有精灵一族的存在,更何况种族烙印?
降格已经发生,任何人都无法挽回。
一个好用的、顺手的、锋利的工具,与其让给奥古斯丁,不如留下来给自家宝贝用——如果死在了调教过程中也不值得可惜,这样的人要多少有多少,只不过需要多费些功夫和时间。
而现在的他,有的是时间。
“嘀嗒。”
指针指向了规定的数字,磅礴的生机涌向他的每一寸神经,血液重又快速流动起来。灰白的瞳孔渐渐染黑,他猛地喘息,像从死中骤然活过来。
黑色的发被融化的雪浸湿,黏在鬓边。他竭力抬起头颅,望着高悬的皎洁的月亮。
“…正如主教所说,你的名字的确是由贝琳达小姐亲自取的…好运的‘卡尔’,没事了,你已经活下来了。”
你驯养了我,便不会随意抛弃我——给了我名字的,月亮一样的小主人啊。
我会死死咬住这个项圈,一次又一次,为了你,从死中活过来。
现在可以公开的情报:
1:魔法的施展并不是无中生有,而是需要汲取现场存在的元素。
2:半生花属于高级药植,除却独特的香味,其蕴含的蓬勃生命力甚至能为高位治愈魔法提供大量元素。
3:所谓融合,即象征精灵血脉的一颗果实,与象征人类血脉的一颗果实,经由灵树的培育完成双亲的天赋与记忆传承。而后,较为强势的一方吞噬另一方,完成种族升格,精灵的特征便能够凭心意隐藏;若融合失败,大概率等级降格,天赋与记忆的传承彻底紊乱,精神溃败,更甚者会导致死亡。
一些碎碎念:
“混血”受到歧视主要是因为降格后还能活下来的都变成了疯子。精灵一族的等级链大概是纯血—完美混血—残次混血。“卡尔”情况比较特殊,他是融合中断,不是融合失败,算是例外中的例外。
好多宝宝猜到了是主教取的名字…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对的!但其实也不完全正确…哎但再说涉及剧透orz(以我的脑子写不出很厉害的剧情…我还是努力做些香饭吧!)
这周末还有一章!可能会很晚但我答应了加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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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sno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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