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次日一大早,晨香还没烧完,赵鉴立便带着一队侍从侯在太清观外。
颍王府坐落在岷山脚下,过了岷山再行上不到百里,便是奉先皇陵。
只见颍王府背靠岷山,前有玄极湖。
晨起雾浓,隐约间只可见山峰连绵、湖面宽广,偌大的颍王府在雾色下,只能隐约看到屋檐上雕刻的灵兽身影。
府邸绝大部分都隐在雾里,众人看了只觉是仙境。
下了马车,众人得再乘舟才能抵达门前。
早已有宫人静候多时。
就算是在封地的王爷,做派到底还是皇家宫廷的做派。
即便是进过宫的众人心下也不由地生出些惶恐和敬畏来。
颍王这皇家的压迫感,比永徽皇帝更甚。
毕竟颍王的身世可谓坎坷,不是永徽皇帝那样稀里糊涂就即位的人。
也因为其身世不同凡响,底下的人格外小心些。
关于他,即便是张令仪等有着姻亲关系的人,知道的也并不多。
颍王府静侯着他们的宫人随从众多,却无一丝杂乱声响。
众人随赵鉴立亲引,绕过前厅的雕梁画栋,假山琳琅,方才在花厅落了座。
“诸位请在此稍候。”
“有劳赵大人。”
众人坐毕,不多时,便见一高髻云梳、浅交殊眉的女子被三五妇人簇拥着走了过来。
而她侧后方,正是抱着小世子辛澍的云岫。
“臣等见过王妃。”
“不必拘礼,都是云先生的至交好友,自然是我颍王府的坐上贵宾。请。”
叶灵晞抬头,只见颍王妃年纪极轻,约莫也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
周身气质却是沉稳,跟她那张极其美艳的脸有着极大的反差感。
这样的绝色女子,又贵为王妃,身上却一丝装饰物也无。
不过是素玉簪子斜斜插入云鬓,可通身做派却尽显富贵端庄。
“敢问表姐,世子可有好转?”
毕竟抛却王妃这一身份,张令仪唤她一声表姐是正应该的。
只见颍王妃浅笑,“不过是小孩子体弱,这临近清明没得被什么脏东西冲撞了。所幸,云先生在此,倒不碍事了。”
云岫浅浅一笑,只见四岁有余的小世子辛澍看着众人咯咯笑。
“漂亮哥哥……”
众人略有诧异,见小世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沈寄和,这才恍然大悟。
人啊不论年纪大小,果然都是喜欢好看的,包括人。
沈寄和款款起身,向世子行礼,随将一条系着五色宫绦的小小锦囊,献给王妃。
“臣等昨夜听闻小世子不适,忧心不已又不好叨扰。遂讨了一枚驱邪逼毒的药包,望小世子身康体健,福寿绵延。”
“诸位果然有心,本王妃就替小世子收下了。”颍王妃很是满意,示意曹宫正将东西收下。
皇家贵族什么样儿的好东西没见过,再好也不见得好,可身为人母,那为着孩子好就是好。
香囊药包不值当什么,可谁家母亲不喜欢为儿听着些吉利话。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昨晚他们各自懊恼不能空手拜访王府,沈寄和出了这么个主意。
虽然大家都在质疑这样到底行不行,但目前看颍王妃竟然相当满意。
沈寄和把这好处给他们一并带上了,他们断没有当众拆台的道理。
只见颍王妃亲手将沈寄和献上的锦囊给小世子戴上,又说,
“王爷新得了一幅字,说是前朝无为山人的真迹。这些时日,在书房揣摩,废寝忘食。听闻新科状元郎的书法颇有造诣,何不同王爷一并赏玩一番?”
“能得见无为山人真迹,实乃微臣之幸。那便恭敬不如从命。”
沈寄和拱手行礼,由着赵鉴立将他带至后院。
“沈大人,您请。”
赵鉴立亲手推开紫檀木门,便恭敬站立不再上前。
沈寄和同赵鉴立道谢,抬脚便进了书房。
只见书房内一鼎足有一人高的岫玉雕花香薰立于堂前,檀香弥漫,盘旋上升。
绕过百宝镶嵌金丝楠木屏风,沈寄和看见一名比他年长不了几岁的男子,正长发披散,赤脚盘坐在地,足有九尺长的字画摊开扔在琉璃地面上。
“微臣拜见颍王殿下。”
沈寄和跪拜在地。
“你先别拜。”
颍王头也不抬地说,将手里的毛笔朝地上的字画指了指。
“你且来看看,这无为山人这副足有九尺长的狂草,到底写了什么。”
沈寄和起身,只见眼前人龙眉凤目天资卓绝,跟记忆里弱不禁风的样子倒是大不相同。
不等颍王再次发话,沈寄和便随着颍王盘腿坐在书画一旁。
不过扫视片刻,沈寄和便道,“臣斗胆借殿下狼毫一用。”
只见沈寄和左手挽起右臂衣袖,笔走龙蛇,在另一张空白的宣纸上写了另一幅狂草。
“潜龙勿用。”
室内安静地只能听见晨间鸟鸣之声。
颍王的目光落在沈寄和手书的四个字上,四目相对,颍王却露出一丝冷笑。
“沈珩,你这是死罪。”
“微臣惶恐。”
沈寄和拱手低眉跪拜在地,面上却没有一丝惶恐的样子。
沉寂片刻,颍王拿起沈寄和写的四个字却是仰天而笑。
“你倒是一点儿都不像老师。”
当年的沈虚知,贵为太子公主的经筵讲师,却是皇十七子辛绥正儿八经的老师。
只是这事儿,知道的人并不多。
毕竟冷宫里养出来的皇子,能自保就已经不容易。
沈虚知不欲牵扯进皇室秘辛,又心疼辛绥天子聪慧却无人教导,这才趁着自己当值在宫内的间隙,给十七皇子授课。
这事儿先帝是默认的。
沈寄和随着父亲沈虚知被流放的那一年,也是辛绥终于从冷宫走出来的那一年。
只是他未能好好地给沈虚知叩个头,便收到沈虚知病死路上的消息。
后来新帝即位,身为亲王的辛绥这才求了这么个封地,得以自由。
颍王示意沈寄和起身,自己转而坐在了金丝楠木的书桌后面。
“老师一生严气正性,行不苟容。若是他知道自己的儿子如此抱负,不知作何感想。”
“微臣不过是不欲让自己被流放第二次罢了。”
贤臣如何,名臣又如何?
沈寄和到底不是沈虚知。
当年他一把火烧的,又何止是沈虚知留下的治国之策论,为人之经卷。
沈虚知这一生,都是一个大写的“不值得”。
“若无抱负,怎会入京?”
颍王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
“寄和乃罪臣之子,当年得恩师多加打点才只是被流放,否则被净身入宫又或是成刀下亡魂也不意外。如今得以还朝,平安即可,谈何抱负?”
“沈寄和,你嘴上说的,跟手底下做的,可有点不太一样啊。”
颍王将沈寄和写的字搁在桌上。
“你且说说,你心里想的跟我心里想的是不是一回事?”
沈寄和迎上颍王略有探究的目光,“邺京水深。浑水才能摸鱼。”
“你想钓的这条鱼,只怕不轻松。”
“有殿下在,寄和不过是用尽全力罢了。”
“沈寄和。”
颍王打量着眼前人,眉清骨秀,比沈虚知更像个贤臣。
这份沉静颍王再熟悉不过,因为颍王自己也是如此这般从无数个漫漫寒夜熬过来的。
那个曾经隔着冷宫宫门,对他行皇家大礼的沈寄和如今又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
“你入京之时,便兵分两路。故意以自身为饵,就当真不怕一命呜呼?”
“向死而生罢了。”
颍王又笑了起来。
这才将一张薄纸递给沈寄和,纸上只有极其简单的四个字。
“沂川,杀之。”
沈寄和将纸条缓缓合上,“殿下知道是何人驱使?”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没有实证的事儿不好说。”颍王说。
“我知道子修在查,但他也只能查到那起子所谓的山匪不过是密州附近的江湖人士。既不是谁豢养的死士,也不是雇佣的密探。他们接这等子事多得数不过来。其中鱼龙混杂,一时竟理不出头绪。
那些人怕是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只知道要你死。一路上动手数次都没能要你命,也是一群蠢货。所幸是群蠢货,否则本王倒要去老师坟前寻你。”
沈寄和微微扯了下唇角,“多谢殿下暗中相护。”
“罢了。你死了,这邺京,甚为无趣。如今你回来,有的人便开始急不可耐了。”
颍王接着说,“只是,到底是谁,这笔迹,你入了翰林倒是可以好好查查。毕竟文武百官的奏疏,都得从你们眼皮子底下过一道。”
“谢殿下费心。”
“这点小事不值当你谢我,只是沈寄和,本王有一个想法。”
沈寄和看了眼颍王,知道他想说什么,“殿下只怕得稍安勿躁。”
颍王不由地翻了个白眼,“你倒是能沉得住气?沉得住气率先去沉了明誏的船?”
“一切都瞒不过殿下。”
“得了。”颍王摆摆手,“去寻你那位未婚妻,还有张家大小姐,一道去看看子修。”
“子修在此?”沈寄和不由一问。
“本王府里屋檐漏雨,让他来修缮一番,不为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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