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叶灵晞刚捂在手里的茶盏瞬间跌落,狠狠砸在地毯上,茶盏碎片连同茶叶水渍霎时飞溅一地。
叠声进屋的不是别人,正是叶灵昀身边的小厮童路。
魏雪鸾拧眉,“怎么回事,你仔细说来。”
“回夫人的话,小的随少爷办完公事便一道去了沂川,还没见到沈家公子,便闻沈少爷遇到山匪抢劫滚落下崖。
咱家大少爷去官府亮明身份,那县丞不敢不办,已经派了沂川府兵去找。少爷命小的快马加鞭回来禀报,说怕外面的人不尽心,命小的回府搬救兵。”
叶灵晞闻言脸色煞白,整个喉咙连带着胸腔又干又紧,眼前恍惚了一霎,她忙勉力扶住桌案。
“母亲,我带人过去!”
“胡闹!”魏雪鸾听了这话急得把茶盏狠狠往桌上一撂。
“沂川那里的山崖可不是京郊附近的小土坡,虽比不上蜀中之地,可也有万分艰险。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去能帮上什么忙?更何况你大病初愈,届时你哥哥还要顾你,耽误了寻人可怎么好?”
“母亲您仔细想想,”叶灵晞稳住心神迫使自己冷静道。
“能盘踞在京城附近的山匪并非愚蠢之辈,抢劫进京赶考举子乃是杀头重罪!更何况,父亲这几日因何没有回府?”
“年下正值满朝文武百官稽查考成,你父亲乃吏部尚书自当留值于宫中。可这跟这件事有何关联?”
魏雪鸾话刚落地,便想到什么,猛地看向叶灵晞。
纵使叶灵晞脸色煞白,但也已经冷静下来。
前世几番遭人诬陷,又经历那样的生死时刻。此时的她早已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女。
叶灵晞略微思索便道,
“既然是文武百官考成,这种关乎于朝廷命官升迁贬废的时刻,一向是地方治安最好的时候。
若是盘踞地方的恶势力,再猖獗也要给当地官府颜面。若不是盘踞地方的恶势力,再愚蠢也不会在这个当口抢劫他人,那无疑于找死。”
魏雪鸾闻言也按下了心头的急躁,
“你是说,子修是故意说成山匪盗贼,逼得那县丞紧急召集人手前去寻人,不过是为了拖住幕后加害之人。”
叶灵晞蹙眉,“正是如此。事情闹到台面上,暗地里的人便不敢轻举妄动。那县丞又在官员考校之际,不敢不办。只是尽不尽心。”
“谁会想要加害于寄和?”
“当真没有人吗?”
叶灵晞心头微跳,沈寄和被伏击这不过是个开始。
在叶灵晞前世的记忆里,即便成婚后的她并不亲近沈寄和,也隐隐闻言过沈寄和被暗杀过数次。
“母亲,现下我们当务之急是先救人,至于是谁日后我们慢慢查。”
“你说得对。”魏雪鸾当机立断,“童路,你速去魏国公府……”
“母亲,我亲自去。”叶灵晞迫不及待又语气坚定。
“女儿感念您和父亲以及哥哥对我的纵容疼爱。但是女儿已经及笄,以后会发生什么尚未可知。母亲也不想女儿成为养在深闺的菟丝花禁不起一点儿风吹霜打吧?”
“可是,正如你分析所言,这不是小打小闹。”魏雪鸾疾声厉色。
“正因如此,女儿不得不去。哥哥已经将此事禀于官府,那么不管是什么人想要加害大哥哥都必须停手。女儿此去,先带人同哥哥碰面。女儿向您保证,我不会有事,两位哥哥也不会有事。”
“童路。”魏雪鸾蹙眉。
伫立在旁的童路忙上前应答,“小的在。”
“你去唤吴达,让他跟着大小姐一同前往,万事小心务必护小姐周全。”
“小的明白。”童路应着忙疾走出去。
“晞儿,你外祖父和舅舅常年驻军在边塞要地,在国公府里留了一干能兵强将以备不时之需。你向你舅母说明原委,借这一干人等随你前去沂川,务必保障安全。”
“多谢母亲!”叶灵晞向魏雪鸾深深行礼,便疾步回房更换行装。
叶灵晞长大了。
魏雪鸾看着女儿远去的背影,忽然想到在叶灵晞昏迷的时候,她日夜守护期间,不过是打了个瞌睡,却被恍惚间的梦境惊得一身冷汗。
梦里,叶灵晞早已成婚,却被夫家离间。
而叶府竟然风雨飘摇,不能保全她丁点儿。
垂死之际,叶灵晞泪如雨下,
“愧对父亲母亲对女儿的疼爱与教导,女儿不曾想到纵有万般真情,可这人世间的凶恶与万难,女儿竟然不能抵挡万分。”
那语气有怨也有悔,落在她这个做母亲的耳朵里,更是分外诛心。
白发人送黑发人,魏雪鸾惊得大叫一声起身,却看见被砸了脑袋的叶灵晞昏迷数日终于转醒,正在怔怔流泪。
叶灵晞的变化,做母亲的,魏雪鸾岂能不知。
更何况,那场梦,自此倒成了魏雪鸾的心病。
繁花锦簇固然好,可若当真有那烈火烹油一日,此时的荣华必是那日枷锁,还不如让儿女们尽早认识到这世间险恶。
叶灵晞自然不知母亲思虑甚多。
她飞驰到魏国公府时,舅母崔静姝早就接到了消息。
不等叶灵晞下马,就已经召唤齐人手在国公府门口等她。
所幸,沂川是离邺京最近的一个县,快马疾驰几个时辰便到。但正因为沂川实在离邺京太近,这一山匪抢劫事件才显得分外蹊跷。
叶灵晞挥鞭赶路,等她随众人抵达沂川之时,果不其然看到哥哥叶灵昀派了心腹吴勋在等。
吴勋远远看见自己叔叔吴达打前,后面紧跟着的便是一身男装打扮的叶灵晞。
他不敢大声叫嚷,只晃了晃自己手里的火把,驱马小跑到跟前。
“怎么样?哥哥呢?”叶灵晞按住马头上的缰笼急声询问。
“少爷带着人去山崖下面找了,就在不远处,请大小姐随小的来。”吴勋在前领路,边骑马边对叶灵晞说。
“听晨起砍柴的村民说,是早起天蒙蒙亮时出的事。那村民听到动静前去报官的路上,正巧遇到少爷。”
“沂川县丞得知是殿前司副都指挥使在此寻亲,不敢怠慢,已经全力寻找了。只是那起子山匪来无影去无踪,竟是一个人都没有逮到。眼下,唯一担心的是沈少爷滚落山崖有个好歹。”
叶灵晞闻言,眸光流出一丝狠意。
前世,沈寄和也多被刺杀,却都是离京之后。有人不仅不愿意让他回京,更是怕他回京。
可当年沈寄和离京的时候已是家破人亡,他不过年少,到底有何忌惮?
叶灵晞凝眉,抬眼看了看天色。
吴达望了望天色提醒道,“小姐,马上就天黑了,天寒地冻,寻人更加困难。”
“哥哥可有安排?”叶灵晞追问。
“少爷请小姐务必留守此农户之家,小的自会带人前去同少爷接应。”
叶灵晞挫了挫紧勒缰绳的手,眸光望向远方。
山泽峣屼,日头西沉,连带着胸腔里的一颗心也渐渐沉了下去,“我也去。”
“万万不可!”吴勋和吴达两人异口同声。
吴达阻拦道,
“寒冬腊月山里气温极低,您大病初愈又疾驰一路万不能再受寒。您若再有闪失,属下一干人等难辞其咎。您且耐心等待,这么多人手下去,很快就能有消息了。”
“想必那起子山匪听闻我们这么大动静,已经不敢靠近。无非是天寒路滑,能有什么危险?”
叶灵晞眸光沉沉,侧头唤道。
“童路,你留守于此等消息,接应后面来的马车,若是有官府人员过来,只管拖着等哥哥来应付。”
“是。”童路即刻应道。
话音未落,叶灵晞已经翻身下马。
她紧了紧自己身上的狐皮鹤氅往前走去,鹿皮小靴蹋在积雪之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吴达吴勋叔侄二人见劝不动自家大小姐,忙护其左右。
有机警的已经趁机走到前面为叶灵晞探路照明,一行人便这样鱼贯进了山。
叶灵晞忍着长时间纵马疾驰四肢乃至腰腹所带来的强烈酸痛,往山林腹地走。
迎着山林间的凉风,叶灵晞才发觉这腊月间的夜是那样侵肌透骨地冷。
身上急出来的汗,此刻像是冰块般紧贴在她身上。
长睫上不知何时竟覆了一层寒霜,叶灵晞微微吸了吸冻得发红的鼻子。
沈寄和,你不能有事。
绝对不能。
吴勋在前面探路,辨认着叶灵昀一路留下来的标识。
因为叶灵昀并没有带什么贴身侍卫,只一个小厮童路一个侍卫吴勋,还都被安排去报信和接应后援。
依靠沂川府兵那些老弱残兵只会拖慢进度,所以叶灵昀几个人几乎耗尽一天,怕是走了还不到三分之一。
“是少爷!”吴勋火把凑近仔细辨认着叶灵昀留的记号。
叶灵晞心头一喜凑近去看,“哥哥这个记号和之前的不大一样,是什么意思?”
“少爷发现了重要线索估计就在不远处,他们人手物品并不齐备,很难在夜色之下往前探寻。”
“那我们快去跟哥哥汇合。”
叶灵晞顾不上自己被冻得快失去知觉的小腿和早就被浸湿的鞋袜,只一门心思尽快和叶灵昀碰面同去找沈寄和。
叶灵昀远远就发觉有人声渐近,定睛一看又是恼火又是好笑。
“我就知道你这丫头在府里是闲不住,不管不顾地什么都要往上冲。”
“哥哥!”叶灵晞大喜,顾不上跟叶灵昀拌嘴,跑上去跟叶灵昀扑了个满怀。
“哎呦行了行了。”叶灵昀被扑得倒退了两步,笑着说,
“我浑身都快散架了,哪儿受得住你扑。你怎么样,这天寒地冻的身子可受得了?”
“哪儿能那么娇气,”叶灵晞道,
“没事的。你可找到大哥哥的线索,咱们接下来往哪个方向走?”
说到正事,叶灵昀收起了顽笑。
“左右都巡察过了,只顺着线索来到了这里。”
叶灵昀拿过叶灵晞手里的火把往不远处的地上照过去。
一滩血迹,触目惊心。
旁边还扔着匹野狼的尸体,开膛破肚,惨不忍睹。
而那野狼下面压着的绀青色衣衫,莫名令叶灵晞汗毛倒竖。
那衣衫打眼一看就知道是被畜生撕扯下来的,一多半都泡在血水里,混着雪水蜿蜒出诡异的粉色。
“……大哥哥的……?”惊惧涌上叶灵晞心头。
她不是没有跟随舅舅哥哥他们去打过猎,可眼前景象依旧令她产生强烈的不适,这股不适随着寒冷逼得叶灵晞止不住地打颤。
“别怕。”叶灵昀移开火把,不愿让叶灵晞过多地去看那匹狼的尸体。
“照这个情形看,应该是寄和遇到饿狼了。既然这饿狼已死,至少说明寄和是还能活动的。”
叶灵晞点点头。“那我们快去找大哥哥吧?”
“估计沈少爷走不了太远。”吴达环顾了四周。
“您看这地上的雪痕,是长条状而不是脚印。也许沈少爷受了伤,虽然能活动,但活动范围极其有限,我们得抓紧时间。”
那是雪痕,也是血痕。
曲折蜿蜒,没有多远却又断了踪迹。
一行人不敢耽搁,个个保持警惕继续前行。
亏得吴勋耳朵灵,在众人的脚步声中也能辨认出其他动静。
他从一处凹陷的山窝里竟然寻出了一个狼窝,里面还有几只小狼崽。
它们嗅来嗅去,在里面急得团团转愣是出不来。
“这应该是刚才那匹狼的幼崽。”吴勋说,“估计是嗅到那母狼的气味,这几个狼崽急得嗷嗷直叫。”
“没想到距离山村这么近的地方竟然还有狼,看样子是孤狼。”吴达分析道。
“既然有狼窝,搞不好也有其他可以蔽体的地方。天寒地冻,我猜沈少爷已经没有体力了,隐蔽起来也未可知。”
众人猜测间,忽然一颗小石子啪地打了过来,力道不足,距离甚远,在距离众人十几米的位置滚落下来。
即便如此,叶灵昀和叶灵晞听到动静后双双对视,俱是眼眸一亮。
幼时,叶灵昀和沈寄和陪着叶灵晞玩儿捉迷藏的时候,每每叶灵晞找不到他们,他们就爱这么丢石子误导叶灵晞。
每次都得叶灵晞急得快哭了,两个人才跳出来吓她一跳。
“是大哥哥!”
叶灵晞惊喜不已,一行人往石子丢过来的方向走。
果然发现一处极小的,想来是哪个动物挖出的山洞。
洞口还掩盖着一些杂乱无章的石头和枯枝树木。
吴达吴勋三两下便把东西挪开,叶灵晞凑着叶灵昀的火把往前探步去看,顿时呆住。
绀青色的衣衫已经变成布条紧扎在沈寄和修长的腿上,身上的白色中衣几乎被血浸透,空气里浮动的腥甜之气,在这寒风刺骨的夜里混着凉意直往人鼻腔胸口钻。
血迹沾染在那张眉目分明鼻骨挺拔的脸上,有一丝诡异且残酷的美感。
叶灵晞晃了晃身子,几乎站立不住。
仿佛看见前世那个身着月白袍子的沈寄和,提着血淋淋的剑立于她面前。
他那样霁月清风的人,却满身腥臭眸光狠厉地嘲弄道,“纵使你明家满门抄斩,这些贱命也不够为晞儿泉下铺路。”
也许,叶灵晞看过最多的血,便是沈寄和身上的。
是他的,不是他的。但终归是为了叶家的。
沈寄和本是文人,不比叶灵昀是在军营里摔打出来的。
此时的他已然是精疲力尽,全凭本能吊着最后一点清醒的神智。
“大哥哥!”叶灵晞飞扑上前,叶灵昀亦紧随其后。
沈寄和掀起眼睑,细长的丹凤眼映着眼前那多年未见的人影。
熊熊火把映照下,沈寄和面色如水。
五年时间,足够人长成挺拔俊秀的少年郎。
叶灵晞对上沈寄和那双清亮的眸子,一直隐忍着的眼泪终于从面靥滚落下来,砸在沈寄和早已被冻僵的手背上,灼得他手指轻轻颤了颤。
“五年未见,原来晞儿这样记挂我……”
是平淡至极又充满乏累的语气,可若仔细寻觅也探得到有些许凭空多出的小心翼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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