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兹念兹,血浓于水的亲情面前,子嗣凋零,饶是身处公爵之位亦能感同身受。
所谓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笼人是酒香。
是时宫殿高台之处的桌案上陈设一盏琉璃宝镜,一旁泛着光泽的金盘,盛放这当下季节的水果,一碟关中农田的泥土,一壶黄河的酒水。
秦国公陈崇此时的内心百感交集,却只能强装镇定。
“陈聘,喝下他,你就不再是从前可以无忧无虑的孩童,而是我秦国的世子。”
陈崇毫无感情的朗声说道。
“你行礼吧。”
“是,公父。”
举目对视一眼,陈聘高高举过酒杯,咽下一口黄河水,舌尖抿过指尖的泥土,浅浅尝下金盘之中的水果。
酒水下肚,苦涩的味觉从舌尖向后延伸,泥土之中特有的腐烂气息掩住口鼻,最后的水果已经完全品尝不住原本鲜甜的滋味。
“品尝到了么?”陈崇举过一瓶浑浊的黄河水,将杯中的剩余一饮而尽仍然面不改色。“黄河之水,犹如主君的仁政,播撒到人间,便是有清浊之分。”
陈聘心中悠悠,回想起原本瓶中的一片浑浊,不敢再去深思公父话中的含义。
幼子毕竟只是一般年纪的小孩,性情如白纸一般纯良至真的年纪,怎么可能藏得住心事。
陈崇,一笑而过。
放下宝瓶,再次端起盛放泥土的碗碟,一指探进泥土中涂抹至手背。
“秦川之土,犹如我秦国的百姓子民,若人人对国家敬之爱之,则泥土芳香松软,不加关照便能使稻禾成苗,否则其味酸涩苦咸,一如民间百姓的生活。”
陈聘望着泥土之中的仍然留存在口中的麻痹滋味,久久难以忘怀。
对于前两者,公父皆是身体力行,陈聘原以为最后一样甘甜可口的水果也会如此,不想陈崇却将金盘推开,抓取其中一物的内里和果皮剥离,显露出洁白如玉的果肉,和手背处沾染的泥土尚有云泥之判。
“最后一样是这些水果,便如同你的臣属。
价值昂贵,对于你的作用却不如泥水,河水浑浊,养育的千万子民,泥土苦涩,承载的是年年收获的希望。
而这些水果,金玉其外,鲜甜可口,如果不加大力挖掘冰室,穿凿地窖存放则寻日之内便会败坏腐烂,非剥皮去实不能明辨;当然了,处置妥当也可养身静气,延年益寿。
这些道理,你可懂得。”
对于公父的长篇大论,始终有些似懂非懂。
陈聘听到公父的提问,慌不迭加快思考。
心中安详若是河水浑浊,我偏要让他顺我心意一般清澈,要是泥土苦涩,我偏要使人年年大力耕作,调育土壤。
只是……
唯独这果实,说是臣属便不太恰当。
不说秦国,单单是这大明的全部天下,有多少当官的人家,换过一茬接一茬,又有谁会不愿意当官呢?
果实虽然好看好吃,坏了却不能在食用,这却是陈聘无法理解的问题。
陈聘先是鞠躬行过一礼,然后略显木讷地回答。
“儿臣前后思索,当时日夜反省,不敢怠慢。”
听君一席话吗,胜似一席话。
废话虽然没有直接回答问题,但是也可用于表明态度。
虽然算不上聪颖,姑且还算听话。
陈崇想了想,毕竟还是个孩子,长期带在身边,日后也可以慢慢教化,有的是时间。
公室之中的嫡系出身仅剩两人,总不能让还在襁褓之中,未过满月的孩子学习治国之道吧。
“按理说你的年纪并不适合这个位置,但是我秦国与中原战争时先失一君,后失一储,现在内忧外患之时,行一些非常手段也是说得过去的,你虽然不是大夫人所生,但是也算得上是长子,今后还是以朝政治国为主,多加学习才是。”
仪式进行到这里,秦国公向着身后的方向微微点头致意,高凤招呼过高台下面侧面的随从,来自明廷的内官将按照仪式规程完成秦国世子的加冠之礼。
陈聘的身后逐步出现了细碎的脚步声,一顶白狐冠端放身前。
两条飘丝红带下垂,紧贴束缚在脸颊两侧。
象征着秦国权力的标志,一人之下,万人之下。
就这样毫无征兆的降落到一个尚未成年的幼子身上,秦国再次拥有了新的储君。
“陈聘,你还有什么想说的话没有,对着在座的列位公卿,尽可以畅所欲言。
记住,你是世子,他们都有义务回答你真相。”
“那好,请问公父,公父幺妹家的爱女陈冰尚在否,尚在我大秦否?”
陈聘为了让声音能够更加有利地贯穿整座楼宇,特意强调了最后的几个字的读音。
这一刻,他体会到了什么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什么是真正的高处不胜寒。
陈冰,上数三代也是公室陈家的远亲,与陈聘一同长大。
其父凭借策论通述西国之民俗物产,借此得以获取功名,就职于礼部任侍郎,算得上是皇亲国戚,陈聘母族落魄时为保存续,曾经牵头相定婚约。
后来伴随着陈聘的出生,地位也逐渐水涨船高,过去的口头约定肯定算不得数。
只是那一段受人冷眼的日子里,两人产生过一段同为异类的认同感,在这万丈深宫之中抱团对抗着世俗的逼迫。
如今,陈聘终于感受到那股阴鸷狠戾的源流发自何处。
正是自己眼前的公父,整个大明西北地区的实际掌控者。
宫殿之外的炎炎烈日当空,竟照得满座高堂衮衮诸公汗如雨下。
一时之间,人群后方细细簌簌的交谈声戛然而止,宫殿之内的响动落针可闻。
陈聘十分确认自己的话已经传达到每一个人的耳朵之中,却没有一个人当作听见。
权威的压迫感初次在自己的面前具象化。
化作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卡住陈聘的脖颈,自己很想要追根问底,但是陈崇眼中射出的目光贯穿整座玉皇宫之余,也留有一分自责的狐疑和犹豫。
旁人上不分明,陈聘却一目了然。
那是为人父母才会拥有的眼神。
那是不属于为人君主的眼神。
自己的公父终究还不是容不得自己的子女,陈聘心中的所想仅仅存续了数息之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深夜宫中,钟声再起。
世子陈聘已然孤身一人长跪殿堂,久久不能离去。
在秦国的规矩就是主君没有许可,便不能行事,哪怕是世子依然如此,绝无例外。
此事过后,每个官员的心中都明白,是世子加冠以后的表现使得国公的心情十分不悦。
第一个问题竟然没有关心家国大事,仅仅只是询问身边的旧识而已。
更待有心人探访之后,发现竟是秦国东都之内在寻常不过的下大夫而已,家里也没有正兵名额,妥妥的根基浅薄,也就不以为意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