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妹你快醒醒！”
“闻人师兄从魔族大胜而归，你快些起来梳洗，同我们一起去给他接风洗尘！”
站在屋外叫喊的女弟子们，扒着门缝朝里看。
屋内环境十分简陋，只有一张床榻，铺着的灰色被褥也打满白色补丁。
而被褥里是一瘦弱的蓝衣少女，一头杂乱无章的墨发掩去了上中庭，只能看到瘦削的下巴和苍白的嘴唇。
听得此大好消息，商聆没有急着起身，反而拉下一半的床帘，捂紧胸前被褥。在师姐们关怀备至的目光中，暗暗挪动一只脚，将藏匿于被中的物件全部踹到墙边。
先是咳嗽一声，挤出一抹虚弱的笑容，回她们：“知道了，多谢师姐们专程过来告诉我。”这才小心掀开被角，病恹恹地坐起身。赤脚踩在白色短靴的靴面上，边按实被子。
还在屋外等着的一众女弟子心疼得连连叹息。
小师妹如此逞强，眼眶边缘分明还泛红，眼睛也湿漉漉的，明显是刚哭过。
同期招进师门的弟子里，就属小师妹最吃苦耐劳，住在最差的环境中，干最苦的活儿。
修仙也分三六九等，家中有人张罗打点的，便能分到好的住处，拜资质好的师父，可小师妹入门后家中像是忘却了她这号人一样，无人打通关系，在这受尽苦楚。
四峰的管事大弟子，分别掌管着四个级别的弟子，他们不给小师妹测资质，还相互推脱，好似哪座峰收纳了她，都是奇耻大辱！
在女弟子们的眼中，她如同一只流离失所，需要怜爱的小病猫，都想亲手照拂。其中最尽心尽力的还属上官清灼，自己因修炼一事忙得不可开交，还要日日来看望，同小师妹秉烛夜谈，力求为她排忧解难。
今日也是如此。
清灼首当其冲推门进屋，话还是如此密集：“还是第一次见小师妹笑得如此开怀，只是这眉眼中有七分酸楚，三分无奈，叫我等做人师姐的，又怎可无动于衷。”
寒暄完，便转身，朝其余的女弟子招手，她们立刻合力抬着一个巨大的箱子，步步艰难地挪进屋。
哐当一声，沉甸甸的箱子落地，灰尘四起。
商聆摸着饿得咕咕叫的小腹，眼睛却盯着那大箱子看，杏眼里满是期待，“清灼师姐，你看你们也太客气了。来就来，还带这么多好......”好吃的。
掀开的箱子里赫然是满当当的药材。她这胃里忽然一阵猛烈收缩，犯恶心。
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说修仙之人不可贪口腹之欲。此人真该千刀万剐！
自从不小心混入仙门后，她便没吃过一顿饱饭。
这些名义上的师姐，整日对她嘘寒问暖，她也暗示明示过多次自己饿得慌，想吃顿饱饭。
便是这样一个小小的要求，师姐们却搬出了“常言道”为开头，说修仙之人不可贪口腹之欲。更有清灼口出奇言，只道她是相思成疾，非饿。
是疾，便急需天材地宝吊着命，于是私下众筹了这些草药来。
若是将寻天材地宝的心思，去山下寻点山珍海味，不，哪怕寻点粗茶淡饭来，也好啊！
商聆笑不出来，捂着小腹的手更用力了:“师姐们真是破费了。”
“不破费。”清灼笑得和蔼，话匣子说开便开，津津乐道：“数月前魔族势力盛行，商妄那魔头带着魔族士兵烧毁了不少名贵丹药，连路过看到栽种的草药，都得连根拔起，所到之处皆是寸草不生，真是可恨！
如今，丹药尚且需要一些日子来炼制，我们这些做师姐的，说来真是惭愧，只能给你送来这些普通的药材。”
闻言，商聆面上不见戾气，只露出清澈愚钝的笑容，茫然点头。
看似跟她们同仇敌忾，心里却是一阵冷笑：明明是我引的焚心火，居然又将魔族功绩记在了商妄的头上。同为魔胎，同为魔尊，我的名字何时才会有人真的记住？
另一清瘦女弟子道：“商妄已死，另一个魔头也就是他的妹妹，叫什么来着？”
“商......商量？”
“是商商吧，毕竟是个女的。”
“商定，商人，对，肯定是商人啊，魔族取名向来诡谲。”
听到有人提起自己，还如此大肆猜名，商聆晦暗的双眸中萌生出一丝光彩，望着这些正在猜名的女弟子，嘴角忍不住微微牵动。
她刚想开口回答，上官清灼却冲四周摆摆手。
“别猜了，想不起来算了，反正是个不重要的魔族小喽啰，听闻一进我们门派大门，就摔死了，一跤摔了个身死魂灭，真是好好笑啊，哈哈哈。”
商聆：“......”上官清灼，不会说话就少说点。
这话锋利如刀，刀刀扎心上，商聆用手抓住垂下的床幔，不甘心地替自己辩解:“有没有可能，或许她是被什么神器法宝给绊倒了，又或是撞到了腰？”
紧接着女弟子间传来一声沉重叹息，惹得女弟子们转头齐齐看去，一位外形年长的女弟子拨开在前头挡着的人，挤出了半个身子。
稳重，年长，看着就很不一般。
商聆还以为年长女弟子与旁人不同，可不成想，年长女弟子一声不吭，只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又拿出一个布老虎放在她的腿上，这才满眼欣慰地揽着身侧两人走去角落。
其余女弟子也跟了上去。
此行径看似好心避开，实则每个字都落进了商聆的耳朵里。
“小师妹的身子骨越发虚弱，如今说话也是越来越不清醒了，只怕......是再撑不了多久。”
商聆揪掉布老虎的两只耳朵，心里风起云涌，乌云蔽日。
一众女弟子们跟着扼腕叹息，有人捏紧小拳头，想到小师妹被分配在这种破屋子里，忿忿不平道：“早知道是这样生不如死，当初还不如让掌门将小师妹逐出师门呢，好歹不用过得这般难受。”
更有人义正言辞地激昂道：“嗯，就算是一掌打出师门，废除全部修为，也比如今这般强！掌门的心也太狠了！这里是人住的地方么，住不下还招收那么多新弟子。”
一字一句犹如活阎王在世。
商聆发现仙门弟子在灵山上与世隔绝太久，修为是越发精进，心眼子却是日渐匮乏。这些人凑一堆，估计也凑不出一个心眼子。
觉得耳根子吵得慌，若是放在半年前，这些人敢在她面前数落魔族，早就落个尸横遍野，不得好死的下场。
可偏偏，如今的她势单力薄，孤立无援。
作为魔族第一百二十五任的魔尊，商聆此时体内没有一丝魔气，只得潜伏于青崖门这区区仙门中。
她与兄长打娘胎里生下来，便被丢弃在魔族领地的瘴林中自生自灭。
百年前，兄长商妄当上魔族第一百二十四任魔尊，她顺理成章成了兄长麾下的一员，平日里掌管招揽人才一事，为壮大魔族势力添砖加瓦，立志做下一任魔尊，为此日以继夜勤学苦练。
不成想，两人苦心壮大的魔族大业中道崩阻，毁在了青崖门派来的细作手上。据探子回报，那细作叫闻人湛。
一前一后接连做魔尊，却都败下阵来，兄妹两惨死。
商聆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死而复生的，醒来时身上衣衫褴褛，连跟随多年的霜凌枪也不见踪迹。没有魔气傍身，还身无一物，她却凭着一腔热血，义无反顾勇闯青崖门。
一到青崖门她还没来得及拔刀，就有人递门派弟子腰牌过来。摇身一变，成了今年新招纳的女弟子，属当中辈分最小，资历最浅的小师妹，展开了她艰难的潜伏生涯。
往事不堪回首，越想越挫败。
此时，商聆站起身，“砰”地一声，将沉甸甸地大箱子合上。拉着上头的麻绳，犹如拖尸首一般，单手使劲拖了一下，分毫没动。
这动静也让女弟子们纷纷噤声，回看过去，心中一片柔软。
“放着，别动。”
“这活儿你怎么能自己干，我们来抬过去。”
这时，女弟子们腕间的玉镯，发出跳跃的青光。将手指按在发光的玉镯上，便能与远在千里之外的人互通言语。
清灼最先听完玉镯传来的话，走过去一脚将大箱子踹走。
这一脚附上了灵力，大箱子直冲墙角而去。力道之大，箱体一角深陷进去，墙面石块立刻斑驳脱落下来。
商聆：“......”果然如今没了本事，看谁都有几分实力。
清灼急急道：“时候不早，我刚听闻衡白宗那边的弟子说，闻人师兄已经飞过了他们那。小师妹，你还是含一株定心草到嘴里吧，今日不论成败，你都要挺住。”
清灼所言，指的是对闻人师兄展露爱意，完成心愿。
在众人眼中，小师妹对闻人湛的爱意，浓烈得一发不可收拾，是那种......他们若不推波助澜一下，便要深夜里爬起来怒扇自己耳光的程度。
只因初入门中时，她还干了不少荒唐事。她曾当着众人的面，撕下了榜文上闻人湛受人景仰，如战神一般威风凛凛的画像。
此举，引起的轰动，不亚于魔族攻打仙门。
那放置了百年之久，凝聚了百年青崖门先辈风华与气息的榜文，从来是无人敢动的。那是何缘故，让新来的师妹做出这种举动呢？
——是爱。浓烈，且疯狂的爱慕。
商聆被她们按在椅子上梳妆。她似面粉团子那般，在她们手里捏来捏去，任凭摆布。
不动如山地坐着，她也摸了下腕间的传音玉镯，里头都是别的门派弟子给支招的声音，听得人晕头转向的。
果然，六界众生，都不分种族的一样爱聊八卦。
换衣时，有人不小心掐到她腰间软肉，惹得商聆轻哼一声。玉镯那边立刻捕捉到了她的声音。
来自五湖四海的众仙门弟子，也不知是如何听出声音的区别，竟都十分热情地跟她打起招呼。
“是......是青崖门那个撕下榜文的小师妹本人吗？”
“闻人师兄是不是救过你的命，你才情根深种？”
“小师妹记住了，见到闻人师兄后，你要大胆的展现自己，俗话说烈男怕缠女。”
“......”
掌心在玉镯上轻轻一拂，隔断了这些扰人心绪的声音。
待梳妆完毕，商聆接过一位女弟子递过来的铜镜，只听她道：“这也没个妆奁，委屈小师妹自个儿拿着瞧瞧了。上了脂粉就是不一样，气色好多了，若是再胖点，也是个美人。”
商聆望着镜子，少女顶着十字髻的脸，十分陌生。
脸还是那张脸，却比过去枯瘦了许多，瘦的判若两人。
过去她的脸颊饱满，皮肤白皙细腻，虽不是别人眼中第一眼的大美人，却也长得清丽可人，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连兄长商妄都夸灿烂明媚，宛若朝曦。
而如今这副短命的尊容，与从前样貌相差甚远。就是商妄的鬼魂来了都认不出她。
商聆回神，反过铜镜。见背面祥云花纹，手柄处还刻着两字。跟魔族上古典籍里的字体相似，这是上古文字。
来源于上古的物件，都是大有来头的。
她也统共活了不过一二百年，认不得这上古文字，只得故意抛砖引玉：“师姐的手真巧，给我梳的发髻真好看，连这铜镜雕琢得也很细致呢，这是在哪买的呀？”
圆润女弟子笑眯眯地，再拿出一支自己私藏的枝叶形状的灵钗，大方簪在梳好的发髻上，“那天我看掌门将本派至宝魂镜交给了一位师兄。只一眼，我便觉得魂镜煞是好看。这个嘛，这是我自个儿仿制的，边缘还有些粗糙，你小心着别磨到手。”
清灼正欣赏着小师妹的妆容，听到掌门二字，也忽然回神，扫了一眼那仿制的铜镜，一把夺过来，塞回圆润女弟子的怀中。
清灼难得正色：“魂镜是掌门最宝贝的神器，听说得来实属不易，掌门不是向来将这魂镜收在神识中，旁人碰都碰不得。
你这仿制的铜镜还是早日销毁，莫将自己牵扯进去，也别牵连到小师妹。”
闻言，商聆来了兴致，食指放于唇间轻抿，眸中不可觉察地闪过一丝精光，“有那般可怕？”
清灼：“嗯，偷拿门派的神器是重罪，掌门必然会大怒，假的也最好不要有，免得生出事端。”
商聆抬眸看去，乖巧点头，心口不一道：“我记住了。”她要的就是生出事端，最好仙门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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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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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百二十五任魔尊复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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