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只鹅虚张声势地叫了几声，知道硬嘴斗不过铁棍，张开翅膀张牙舞爪地回到了水里。
少年松了一口气，转头看向梁佳暮，无奈道：“你说说你，好端端惹那对恶霸夫妻干什么？你不知道，我在它俩身上吃了好大的亏。”说着，他用健全的手指了指自己绑着绷带的手臂：“看到没有，喏，喏，还有这腿，就是它们给我整出来的。我那天就是路过，它们居然一直追我啄我，害得我脚滑重重摔了一跤，军训都免了。”
听到对方这么凄惨的经历，梁佳暮顾不上伤心了，小嘴一咧，毫无顾忌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竟然还有比我更惨的人？”
少年没生气，反而乐呵了：“哟，现在不哭了？没人跟你说，还是笑起来好看吗？”
梁佳暮陡然被硬控在原地，擦干净脸上的泪水，干巴巴地说：“什么呀。”
“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李齐云，高一二班，代理班长。”
“高一一班，梁佳暮。”
说完自己的名字，梁佳暮才认认真真打量起对方。
少年笑得很好看，牙齿很白，嘴唇不厚不薄刚刚好，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大双眼皮，棕色眼珠，看起来就像阳光下熠熠发光的野麦，自由自在，充满生命活力。
他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眉尾上挑：“你就是梁佳暮？我说呢，这个时间还有谁和我一样闲，咱俩算是整个高一唯二的闲散人员。”
“听你的意思，我还挺出名的？”
“嗯哼。”李齐云频频点头，咧唇露出惹眼的小虎牙：“令尊在办公室大手一挥的气势可谓让小弟我开了眼，不巧，那天小弟在现场递交验伤报告看完了全程，大家现在都知道了一班有个正儿八经的千金大小姐。”
“不过我们应该算倒霉到一起了吧？”
“nonono，你再倒霉有我倒霉吗？”李齐云复指手臂和腿：“这可是实实在在断过的。”
梁佳暮不会说安慰人的话，只能硬邦邦地说：“会康复的。”
“……”李齐云却像是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玩意儿，盯着梁佳暮看了一会儿，把人都看脸红了，然后灿烂大笑：“我发现我真的很喜欢你，你太有意思了，根本不是传闻中没有礼貌的人。你看看，你明明很想关心我，但说出来的话却又硬又直，明明很害羞，但又硬着头皮不肯落了气势，躲躲闪闪地盯着我。”
“胡说八道。”梁佳暮哪听过这么直白的话，她的重点根本不在‘有意思’，而是在‘我喜欢你’这四个字上。
从小时候记事起，没有一个人跟她说过‘我喜欢你’。
就连相伴长大的梁星渡，不久前也只是淡淡一句‘如你所想’总结了他们的感情。
“我们拜把子吧！”李齐云拉住梁佳暮的手腕，热血淋头，上指天下指地，斗志昂然地说：“让我们祝福这一对大难不死的年轻人！从此之后，你是我好哥们儿，我是你好姐妹们儿，伤痛面前，一律平等！”
心里仅剩的伤感都被李齐云火一样的热情烧化了，梁佳暮只觉得这家伙有些过于生龙活虎了：“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吗？”
李齐云冲她挑了个眉：“你姐们儿我，李齐云，体育特长生，身残志坚，只要你跟我拜了把子，啧，包你体育考试回回满分。”
“……谢谢。”梁佳暮尴尬地想抽出手，胳膊被人先握住，力道有些重，指腹像是烙铁紧紧焊在她的皮肤上。
李齐云和梁佳暮同时回头，前者一脸懵逼，像是没有想到这个时间点居然还有学生不参加军训逗留在这儿。后者一脸诧异，很快又变成黑脸，眼神飘到别处，就是不肯看对方。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梁星渡皱着眉将她的手腕从李齐云手里扯了出来。
“关你什么事？不需要你假惺惺。”梁佳暮想要挣开梁星渡的桎梏，却发现对方的力气很大，怎么都挣脱不开。
梁星渡的表情并不算很好看，他微抿着唇，声音低沉：“我说过，这种话很伤感情，梁佳暮，你为什么记不住？”
旁边的李齐云眼见不对，伸出手抵住梁星渡的胸口，试图阻开两人：“等等，你是谁？是我佳姐的追求者？表白不是这样搞的，你要让女孩子感到轻松，而不是不自在，强制得来的感情都是虚无的……”
一直将注意力放在梁佳暮身上的梁星渡似是终于注意到了这名聒噪的少年，他冷冷地问：“你又是谁？”
李齐云自报家门：“高一二班李齐云，我和佳姐拜了把子，是朋友，是手足，你要对她做什么，先过我这关。”
“手足？”梁星渡觉得有些可笑，重复念了一遍这两个字，低下头神情晦暗，目光落在梁佳暮染血的手臂上：“假如你真能照顾好她，才有资格跟我说这些话。”
“你呢，梁佳暮，跟他待在一起很开心是吗？不是最怕痛了么？连手臂受伤都没察觉到……”梁星渡目光转上，一点点移到梁佳暮苍白的面色，薄唇微噙，轻吐出几个字：“衣服都脏了。”
尾音轻飘飘的，像拨弄没有重量的音符，却又似凌汛的冰刃，直刺灵魂深处，透有震荡人心的魔力。
校服洁白的位置滴出血花，一朵朵，明明晃晃。
李齐云果真怔然，懊恼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而伤者本人，梁佳暮后知后觉低下头，看到触目惊心的伤口那一刻，被遗忘已久的剧痛赫然回潮，蓦地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梁星渡像是早有预料，轻车熟路接住她，打横抱起往学校门口走去。
他今天很生气。
比以往还要生气。
如果梁佳暮只是赌气找个地方安静地待着，他不会这么生气。
他会在军训结束后用其他方式哄她开心，会买她喜欢的玩偶，喜欢的草莓蛋糕，亦或者送她以及她朋友几张难抢的演唱会门票，总之，他有很多办法让梁佳暮忘掉早上的不愉快。
但梁佳暮并没有乖乖坐在树荫底下，而是跑到这么危险的水域附近，甚至把自己的手臂划伤出一条很长的血口子。
如果不小心跌进深水里呢？
如果被水草缠住呢？
如果附近只有她一个人呢？
更该死的是，梁佳暮并不会游泳！
万幸的是，梁佳暮没有落水，手臂伤口也不算深。
但她刚认识的这个人就像是没脑子的蠢货，全然没有察觉到她受伤，没有第一时间送她去医务室消毒包扎，而是带着她在危险潮湿的岸边玩什么拜把子的无聊过家家游戏。
打了报告得到班主任准许之后，梁星渡带着梁佳暮再次进了医院。
今年暑假，梁佳暮进医院的次数超乎以往，可谓霉运不断。
梁星渡已经在考虑军训结束之后带她去庙里拜一拜，去去晦气。
梁家夫妇得知此事，说什么也要跑医院里来，但他们工作忙，直到晚上九点才从公司脱身。等来到梁佳暮所在的病房门前时，便听到梁佳暮和梁星渡在病房里争执的声音。
“我就要去！你凭什么不让我去！你是老几啊？”
“你觉得就你今天惹出的事，我们还放心你一个人在学校里无所事事，到处乱逛吗？”
“都说了是意外了！你为什么就不相信我呢？说起来，要不是你今天早上惹我生气，我会跑到湖边吗？我会受伤吗？明明都是因为你！梁星渡，你知不知道我究竟有多讨厌你！你总是这样，觉得自己做什么都是对的，自以为是，随随便便否认别人！”
另一个人没有立即回话，像是在调整自己的气息，过了半晌才语气出奇平静地说：“这件事没得商量，最后半个月你必须在家里待着，我会跟爸妈说，这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
梁佳暮哭出声，声音颤抖：“呜呜，不能这样对我，我好不容易才博取那些同学的好感，如果这半个月我都待在家里的话，他们会忘了我，然后各自找到朋友，我就融入不进去了……”
梁家夫妇站在病房门口，脸上却并没有露出意外。他们站在门口，沉默地凝视着玻璃窗口，像是对孩子们之间的相处早已习以为常。
冷冰冰的病房里，床旁桌摆了一束清新的百合花，三只大小不等一的□□熊玩偶，其中一只头上还戴着迷你护士帽。另一张暂空床上有一个水果篮，全是新鲜刚摘不久的草莓。
因为这样的用心装饰，病房中多了一丝温暖的气息，没有那么让人难以忍受了。
梁佳暮右手缠着白色的绷带，纱布透了些许红色，她坐在床上，眼圈哭得通红。
梁星渡坐在床边，微微俯身，抚上她的侧脸，用指腹轻柔地擦掉溢出来的泪花。语气轻缓，似是低声诱哄：“不会的，你不会没有朋友的。有我在，你不会是一个人的。”
他的声音很好听，很温柔，却让人委屈得想大哭一场。
不是因为讨厌他的声音，而是被安慰的人会被引出心底的贪婪，彷佛只有哭得更可怜，才会得到对方更加怜爱温柔的安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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