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佳暮也知道自己是个很娇气的人,但不论什么样的人,遇到性命攸关的突发情况,都会头脑一片空白,惊魂难定。
在快要攀上山顶时,路上有一棵树的枝桠伸进山梯,梁佳暮正要弯腰躲过的时候,忽然和黑漆漆的蛇头对视上,刹那间,梁佳暮被吓得连连后退,结果脚滑意外踩空滚了几米摔进草坑,如果不是有树干挡住,很有可能会顺着坡一直滚下山。
炙热的阳光突然消失不见,耳边伴随来的是呼啸冷漠的风。身体被拉扯着往下坠,彷佛只身跌进无尽深渊。
恐惧,从躯干深处蔓延到四肢百骸,心脏被三叉戟串连,死死顶在肺的上方,像是要从咽喉里蹦出来。
空中的停滞时长是未知的,后背重重撞击到曾经抚摸过的云为树,歪斜丑陋的枝干成了她幸存的唯一救赎。
还好,停住了。
梁佳暮身上摔得到处是淤青,手臂和大腿不同程度划伤,鲜血泊泊往外流。
她趴在地上疼得差点晕过去,浑身跟散架了似的,这个时候前后都没人,只有想抓住她却没来得及的李齐云着急大喊了一声她的名字,然后跟着跳了下去。
摔下去的一瞬间,梁佳暮心里想的是,完了,老天爷也许也看不下去自己了,才会用这么惨烈的死亡方式惩罚自己。
除此之外,她还想起了梁星渡。
躺在树丛中以为自己伤势过重必死无疑,意识尚存的这点时间只不过是在苟延残喘,梁佳暮脑海中的梁星渡突然具体起来。
他站在屋中,穿着黑色素衣,屋中盛放她碍事的灵牌。
梁佳暮幻想了很多种梁星渡看向她灵牌时所露出的表情,每个画面就像是现场直播般逐帧清晰。
她迷迷糊糊地想——
那家伙要是知道我死了会是什么表情?会庆幸吗?以后再也不用面对这么烦人的我,也不用再共享爸爸妈妈的爱了。会感到解脱了吧,毕竟照顾自己一个人就很累了,还要额外分出精力照顾我。
或者,其实会很冷淡吧,毕竟我在他心里的形象一直都是刁蛮无理的坏女孩,消失一个我,也不会觉得怎么样。
梁佳暮不敢去想象梁星渡会为她的死感到伤心,因为那样的话就太奇怪了。
一个人要怎样违背本能的意志一直去做别人要求的事情还不厌倦的?她和梁星渡不是一年,不是五年,而是漫长无比的十余年之久。
她理所当然地要求梁星渡做他的保姆整整十一年,她死了,他应该很高兴才对。
这就是恶有恶报吧,抱着这样悲哀的想法,梁佳暮晕了过去。
等她再醒来的时候,李齐云坐在她的身边,她的头靠在李齐云的肩上。
天色黯淡了许多,时间应该已经过去了一两个小时,黄昏落日呈现出橘红色的天幕。
梁佳暮缓缓直起身,侧目看向他,李齐云好像哭过了,眼皮红肿,脸颊上残留着透明的水痕。
“你…怎么会在这?”
望着梁佳暮干裂的嘴唇,李齐云心里内疚极了,他吸了吸鼻子闷声说:“抱歉,我跳下来的时候手机摔碎了,没有办法报警。我找了你很久,你摔到一个很深的灌木丛里面,我没有带医疗用品,没办法给你包扎,只能先撕一截衣服帮你缠住止血。但我看了一下,应该都是皮外伤。”
说完,他又保证道:“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这里,怕你待会儿动一下会掉下去所以一直在这里守着你。别担心,既然你醒过来了,我现在就爬上去找出口。是我叫你来爬山的,就算要豁出性命我也要带你出去。”
梁佳暮十分虚弱地看了他一眼,动了动流血的嘴皮子:“真蠢,干嘛要跟着跳下来,体育生要是真的很喜欢极限运动,报完警再跳不行吗?”
李齐云欲哭无泪道:“老大,你要不要这么毒舌?”
他们所在的是一个斜坡,脚下百米肉眼可见范围内,除了溪水便是乱石群,要真不小心掉下去,摔也得摔成肉泥。
“我不能死,我还有很多钱没花呢,我还没谈恋爱,还没有养猫咪,就这么死在这里真的很不甘心。”她浑身都疼,只剩一张嘴可以说话了。
“咱们一定可以出去的,至少他们看到我们没跟上也会联系我们吧,联系不到就知道我们出意外了。”
“真的吗?”
“一定会的。老大,我再休息一会儿,现在没什么力气,再给我一丢丢时间,我一定……”
“李齐云,以后爬山这种娱乐活动就不要叫我了,听到没有?”
梁佳暮发觉身边的人突然没了声音,待她转头时,看见李齐云已经紧紧闭着眼睛晕了过去,脸色比之前要难看许多,大腿的位置竟然不知不觉染红了一大片。
“天哪!李齐云!你别吓我啊!你怎么了?快醒醒!”
那一瞬间,梁佳暮的心都凉了半截。他受伤了,什么时候受伤的?是跳下来的时候吧?为什么一直没有说呢?他难道一直坚持到我醒过来吗?
梁佳暮害怕地摇晃着李齐云的肩膀,却又不敢大幅度,万一掉下去她一个人根本抓不住他。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身边人的体温在一点点消退,她摸上他的手背,发现已经冰凉。
电视剧里讲过,人要是死了,或者呈现休克状态,就会体温下降。梁佳暮真的怕死了,她从来没见过死人,死亡这两个字距离她实在是太过遥远,可没想到明明之前身边还是一个活鲜鲜的人,跟她聊天有来有回,现在却倒在干湿的土壤上生死不知。
“呜呜呜,救命,为什么我会遇到这种事啊,我还年轻,还不想死啊。”
天色越来越暗了,所剩不多的阳光依稀照在他们的位置,可梁佳暮知道,很快这点阳光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到时候,还有人能发现他们吗?难道他们要待在这里一个晚上?或者好几个晚上,又或者……他们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梁佳暮一度恐惧到声音都变尖锐:“有没有人啊?!救救我们,救命啊!”
嚎了好几声,到最后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梁佳暮这千金大小姐哪有那么不顾形象地大喊大叫过,在野外她这点声音还不够穿透到公路上的,力气消耗殆尽,只能有气无力地喃喃道:“救命啊……”
不记得自己喊了多久,梁佳暮心中布满绝望,她流着眼泪,用仅剩的力气像小猫叫唤作无用的挣扎咆哮:“啊啊啊!!!!!救命!!!!!”
这辈子,算是彻底交代在……
“别哭了。”
忽然,一道不属于她和李齐云的声音出现在耳畔。
“我等了你很久,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低沉的气喘伴随压抑愠怒,还有一丝丝微不可察的哽咽。
梁佳暮抹掉晶莹的泪珠子,却还是架不住眼泪越流越多,她悲催地自言自语:“人死前也会出现幻听吗?为什么我会听到梁星渡的声音?”
“梁佳暮,你振作点!”梁星渡捧住她的脸,逼迫她对视自己的眼睛。他的眼睛像有火焰,却因背光又湮灭进深不可见的漆黑瞳孔:“有没有哪里受伤?还能走吗?”
她呆呆地看着从天而降的少年,那张无可挑剔的脸庞,即便淌着汗珠都很美丽。微光打在他高挺的鼻梁,如古建筑巍峨挺拔,极有韵味,眼睫像洒满了诱人的金箔。
梁星渡皱着眉,晦暗目光中的担忧无所遁形,不知道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找了多久,费了多大劲,多少工夫,他身上湿透了,纯白的T恤前后湿了一大片,黑发前端垂着一簇簇小尖尖,白皙的脸也染上了疲倦的潮湿红意。
说翻山越岭都不为过,从天明找到天黑,从山脚一点点追踪到半山腰。所有人都在打电话寻求救援,梁爸和梁妈一边往柠鞍山赶,一边在手机那头对他叮嘱:“星星,等警察来,千万不要贸然行动。”
他没有回应,挂断了电话,头也不回地往山上走。
但,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回应,以梁星渡的方式。
“抱紧我,我带你上去。”
梁佳暮惊呆了,她不知道梁星渡是怎么做到的,那一刻,她仍记得,梁星渡也是凡人,可他却一直在做让她忘记他是凡人的事情。
“不要害怕。”梁星渡似乎是以为她害怕了,声音轻柔了下来,小声哄道:“我背你,圈住我的脖子,放心交给我,我会带你出去的。”
他像是在哄一个懵懂的小孩儿,语气极为耐心,梁佳暮眨了眨眼,泪水又被她眨了出来,她心里有好多好多问题,都想要问出口。
她想问梁星渡是怎么找到她的,又是怎么下来的,有没有受伤,还有没有多余的力气。
爸妈知道她出事了吗?有报警吗?警察会来吗?
但现在好像不是问这些问题的好时宜,那样会分散他注意力的。
梁佳暮爬上少年不算宽硕的背,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紧紧搂住梁星渡的脖子,她嗅着对方淡淡的洗发水味和被阳光晒过的汗味,忽然觉得无比的安心。
好神奇,不管后面会发生什么,因为梁星渡在她身边,她什么也不怕了。
连死都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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