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呢？你是梁佳暮，就不是012号了吗？”梁星渡冷冷地问。
后面像是无休止般，发泄着平时藏得很深，压抑已久的怨气。数串质问连绵不断甩来，全然没有在乎小脸越发白的梁佳暮在沙发上已经有些站不住脚。
“我没有爸妈，你就有吗？”
“院长说你爸妈离婚了，和好了会来接你，你巴巴盼望了这么久，他们来了吗？你这么讨厌我，不还是要和我当一家人？”
“平板一直都是你在玩，你给我玩过一次吗？为什么我一定要帮你充电？”
没想到平时一直好欺负的梁星渡居然会发这么大脾气，那咄咄逼人的气势前所未见，简直判若两人。
梁佳暮眼圈红了，声音小了几分，气焰唰地就灭了：“因为…因为……你是我哥哥……”
梁星渡厉声道：“哥哥？你不是叫我梁星渡吗？我是013号，什么时候成你哥哥了？”
终于意识到自己这次的确说了很过分的话，梁佳暮心虚不已。同时，她也看清楚了发起火来的梁星渡有多么可怕，一句一句讽刺有条不紊地还在她身上，让她哑口无言，无从辩驳，更别说像平时那样牙尖嘴利咬回去，连听进耳朵里都觉得隐隐刺痛。
恍惚间，身体失去了平衡，只来得及看清梁星渡嘴型在动，却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下一瞬，她便从沙发上跌了下来，脑袋磕到了桌角，立马肿起来了一个大包。
自从被梁家夫妇领养后，梁佳暮就被娇惯得不成样子，早忘记了以前在福利院受的苦。
疼痛，委屈，两种情绪混杂在一起，嘴巴仿佛又辣又苦，脑袋也昏沉沉得厉害。
可知道自己惹了梁星渡生气，爸爸妈妈也不在家，没人会给自己撑腰。
梁佳暮趴在地上开始吧嗒吧嗒哭了起来，不像平时哭的那么大声，恨不得所有人听见。
这次咬着嘴唇，一边晕乎乎地抹眼泪，一边小声抽噎，丝毫不敢再嚣张。
站在远处的梁星渡沉默地看着她，目光落在她脑袋上突兀的包，然后转身回了卧室。
见梁星渡一走，梁佳暮就更委屈了，骂了我也不知道来哄一下，这算是什么哥哥嘛！
她表情痛苦，五官皱成一团，头埋在地板，颇有一丝自暴自弃的意味，全然没注意到离开的梁星渡已经去而复返，蹲在她面前，把她捞进了自己同样小小的怀抱里。
感受到梁星渡的体温，梁佳暮顿时觉得有了依靠，什么也不管了，鼻涕眼泪全擦在对方身上，死死揪住梁星渡单薄的衣服，哇地哭出声：“呜呜呜……”
豆子大小晶莹剔透的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掉个没完，红嘟嘟的小嘴哭得愈发殷红。
梁星渡轻轻拍着她的背，似轻哄，浓密的睫毛微微下垂，便能轻而易举看见梁佳暮小脸上的泪痕。
他想，这张脸，可气的，但也不是可恨的，总该是值得原谅的。
“你不懂事，我可以教你，家里人能包容你，外人不会。”
“揭别人伤疤你就会快乐了吗？伤害家人是最蠢的行为。”
这次与刚才不同，梁星渡的声音更柔，更低，语速更缓，也没有了责备的意思。
虽然梁佳暮被宠得有些无法无天，但在洞悉别人情绪方面，她有异常的天赋。发现梁星渡消了气，她胆子稍微大了些，可怜兮兮地撒娇：“哥哥，我头好疼。”
“以后别站在沙发上，好好坐，否则我再也不会管你了。”
“我知道了，呜呜呜。”
梁星渡胳膊搂紧：“睡吧，醒来就不会疼了。”
醒来的时候，梁佳暮已经躺在医院儿科病房了。
鼻腔里率先窜进消毒水味儿，随后是蛋糕奶油香。
在陌生的环境里醒来，一开始是害怕，可在看见旁边坐着的养父母以及梁星渡之后，梁佳暮不怕了，脑子里全是要如何一口气干光草莓蛋糕。
今儿个梁家夫妇算是体验了一把什么叫惊心动魄，早上出门前还在担心儿子高烧不退，结果提心吊胆一整天，下午就接到了儿子打来的电话，说女儿从沙发上摔下来，头鼓了个大包，正当他们急得差点也从台阶摔下去时，儿子说他已经打了医院急救电话，让他们现在赶来市儿童医院。
一方面惊叹于儿子过于成熟稳重，一方面又心疼儿子也在生病期间，还要照顾妹妹。为了补偿，他们买了两个蛋糕，但儿子说买一个就好，他不喜欢吃蛋糕。
他们对儿子身世也有过了解，从院长口中得知，梁星渡的亲生父母就是在他生日当天，特意推掉了所有工作，在为他买蛋糕的路上出车祸去世的。
从此之后，梁星渡厌恶一切与蛋糕相关的东西，连挂件卡通吊坠都不喜欢。
于是他们也没有坚持，只买了一个女儿最爱吃的草莓味蛋糕。
做完一切检查，付清医药费，已经是晚上六点多。医生拿到报告结果对他们说，梁佳暮没啥大事，休养几天就好，小孩子恢复能力很强，很快就会像以前那样活蹦乱跳。
悬着的心终于掉下来，夫妇俩相拥着，拿出手机找了个家政公司，雇了个上门育儿师。
孩子们马上也要入学了，平时接送还好说，但周末他们会在公司加班，现在正是上升期，比较忙碌，先挺过这阵，过了明年就会时间宽裕一些，陪伴孩子的时间也会更多。
原本他们是打算让儿子晚一年入小学，但又觉得孩子们学习同步，可以互相帮助。可儿子岁数毕竟小一岁，怕这么扼杀一年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对他来说有些不公平，学校那边他们倒是有解决办法，年龄门槛不是问题。
思来想去，夫妻俩最终决定征询孩子自己的意见。
“星星呀，你是想要再玩一年呢，还是和暮暮一块儿去上小学？”
梁星渡望着坐在床边抱着蛋糕大快朵颐的梁佳暮。
应该是太喜欢甜食了，奶油沾到了鼻尖都没有察觉。因为心情很愉悦，所以两条白净小腿在床边乱晃悠。笑起来的时候，原本水灵灵的大眼睛弯成月亮，只剩长长的睫毛颤呀颤。
梁父抽出纸巾在梁佳暮脸上擦了擦，梁佳暮仰起头脆生生地喊着：“谢谢爸爸。”模样讨喜又可爱，没有任何大人会不喜欢这样的小孩。
似乎注意到了梁星渡投来的视线，梁佳暮眨巴眨巴眼睛，舔着勺子，嘴唇光泽亮晶晶的，冲他招了招手：“哥哥，你要吃蛋糕吗？”
不知道梁父弯腰和她说了什么，梁佳暮“哦”了一声，低下头自顾自吃了起来。
梁母顺着儿子的目光看去，叹了口气：“我们其实也担心暮暮……”
梁星渡忽然出声：“我是哥哥。”
被打断话语的梁母神情微怔：“什么？”
梁星渡不会说自己是觉得，依梁佳暮那性子去学校，多半会欺负别人，大抵也会遭人排挤，届时回到家肯定还会变着法折磨他，那样的话就不妙了。
更何况，一个人在家的话的确会无聊，如果去学校亲自看顾梁佳暮，能省很多事。
“我要上学，希望爸爸妈妈能同意让我去上学。”
得到这个答案，梁母并不意外。她知道自己的儿子比一般孩子更有责任感，平时暮暮的无理取闹他们都看在眼里，而星星总是格外包容，几乎有求必应，甚至比他们这当父母的还要更贴心，俨然照顾到了方方面面。
“好孩子。”梁母怜爱地摸了摸梁星渡的头发，吻上他的额头：“妈妈待会儿请你们吃大餐，喜不喜欢炸鸡？还是喜欢牛排？披萨怎么样？听说小朋友都喜欢吃。”
梁星渡说：“吃正餐吧。”毕竟大人通常不喜欢小孩儿爱吃的垃圾食品。
等梁佳暮吊完瓶，一家子在外面大饱一餐，才开着车晃悠悠回到了家里。
夜晚的风干燥凉快，梁佳暮最喜欢打开车窗伸出手抚摸无形的风，也喜欢张开嘴大口大口吃空气。
梁星渡坐在后座抱着胳膊，用余光关注她的一举一动，做好随时把她拖回来的准备。
“禁止将身体部位伸出窗外”这样的规定很早前就已经交代过了，但梁佳暮总在一声声保证中明知故犯。
别无他法，只能投入精力严加看管。
时间说快也快，很快入学的时间就要到了，梁佳暮头上的包消没了，完全看不出曾经颜面狠狠砸地过。而小孩儿大概除了恢复能力快之外，忘性也格外大，很快就把惹恼过梁星渡这件事抛诸脑后，继续耀武扬威地指使梁星渡跑腿。
唯一的改变是，她再也不会提起编号，更不会说‘梁星渡是外人’诸如此类的话。
没有触及到底线，梁星渡当然一如往常包容她，只要不是很过分的事情，他都亲力亲为。
梁家夫妇第一次经历孩子入学，怕自己这也做不好，那也忘交代了，睡前一遍又一遍互相提醒，第二天把俩孩子送到学校门口时，他们跟排练过似的你一句我一言地叽里呱啦说个不停。
“包包里我给你们一人放了一个电话手表，上课的时候不许打开，课间老师说也不能拿出来玩，否则要没收，放学的时候你们先聚在一起，联系李姐姐，或者爸爸妈妈，我们提前下班的话就来接你，没有的话就是李姐姐来接你们回家。”
李姐姐就是他们找的育儿师，今年刚二十五岁，工作日负责接送孩子，周末则在家里看顾孩子。
“要是被欺负了你们一定要告诉老师，知道吗？不能忍气吞声！”
“暮暮。”梁母蹲在梁佳暮面前：“星星在你隔壁班，虽然你们不同班，但也是很近的，你们兄妹俩要互相照顾，互相保护。如果有调皮捣蛋的同学打你们，或者骂你们之中任何一个人，另一个人绝对不可以坐视不管，你们是一家人，无论什么时候都要站在一起，一致对外，知道吗？”
梁佳暮似懂非懂地点头：“要是哥哥欺负别人，那我也要帮忙对吗？”
听到这话，梁家夫妇都被逗笑了：“那可不行，不能欺负同学。”他们起身又叮嘱了一些，才依依不舍地看着俩孩子被各自的班主任领走。
果然，梁星渡担心的事情是对的。
刚入学没几天梁佳暮就遭到了女生们一致差评，她嫌弃同学看的动画片太落后，炫耀自己看的都是充VIP才有资格看的大片，而女生们则觉得她实在是太高调太装了，都不喜欢跟她玩。
处处吃瘪的梁佳暮终于意识到，这些人里面不会出现自己的朋友，她应该目光长远一些，放到整个年级。
不仅走廊上逮人聊天，体育课遇到同年段的女同学，都要挨过去聊几句。
于是，梁佳暮的大名很快传遍了整个一年级。
所有人都知道了一年级一班的梁佳暮，家里巨有钱，玩的都是高档玩具，看的都是国外双语动画片，瞧不起他们这些普通孩子，不屑于跟他们玩。
然后梁佳暮就被孤立了。
梁星渡在一年级二班，对这些风言风语略有耳闻。
一次体育课，站在他旁边的同学问他：“梁星渡，你和隔壁班的梁佳暮是什么关系？我为什么看到你放学和她站在一起呀？”
弯腰系鞋带的梁星渡波澜不惊地说：“她是我妹妹。”
那孩子立即瞪大眼睛：“居然是你妹妹！看不出来诶，可是你的性格这么好，为什么你妹妹就那么讨人厌？”
说这话最要紧的是什么？是恰好被路过的人听到了，更恰好的是，今天一二班都在上体育课，听到这句话的是梁佳暮本人。
梁佳暮气冲冲地推了那孩子一把：“要你说！嘴巴真大！”
被人孤立，她很难过，可是她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会被孤立，她明明很认真推荐自己看过的动画片，顺便对其他人看过的动画片略加点评一二，也没有做十恶不赦的事情呀，可是大家看起来都很讨厌她。
小男生“哎呦”惨叫一声，被推到地上磕得不轻，掌心都擦破了。
只见梁星渡立即蹲了下去用干净的手帕包住往外流血的手，转头对梁佳暮严声道：“过来，道歉。”
梁佳暮知道自己闯祸了，可她心里的委屈和愤怒更甚，顾不上道歉，流着眼泪伤心欲绝地冲梁星渡吼道：“我才不道歉呢！你不是我哥哥！我哥哥不会帮外人！更不会和别人在背后说我坏话！我讨厌你，讨厌你们！”
说完，她转身就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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