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今岁的尸体,在经过苏青禾同意过后,被长生天众人带走了。当时苏青禾哭得泣不成声,抓住那早已失去温度的仇今岁的手,一遍又一遍乞求,乞求仇今岁睁开眼睛。
本来作为此战最大功臣的凌安怀,此时只能无力受人托举,深陷痛苦的囹圄,无法清醒。
苏青禾本该跟随尸体离去的。但她没有。她只是无力地瘫坐原地,巨大的悲伤已经压迫她到眼泪也无法流出来了。无法言喻的空虚与沉痛将她内里挖空,她现在只是一具躯壳,灵魂永远跟随名为仇今岁的女子离去。
李摩诃不忍地低下头,却又因为不忍,而偷偷看向苏青禾,再然后,看了一眼忽阑子。
忽阑子眼尾泛红,紧紧握着伞柄,咬紧嘴唇,一言不发。然后,似是感觉到了李摩诃的视线,抬起头与她对视。
以她们的默契,自然知道这一眼代表着什么。
“青禾……”魏槐出声,想要劝一劝苏青禾,可他开口过后,眼泪便跟着簌簌地往下掉,他怎么擦也擦不尽,索性扔掉了伞,让眼泪混合雨水流淌。
他怎么可能不伤心啊?那么多苦难他们三个人都闯过来了,好不容易熬到现在了,只要跨过这道坎,就可以获得自由了……怎么偏偏发生了这样的事呢?
苏青禾抬头,看向一脸麻木空洞的凌安怀。她站起身跌跌撞撞走过去,伸手抓住凌安怀的头发,另一只手扬起巴掌——巴掌没有落下,封琚月稳稳抓住苏青禾的手。
“别拦着我!封琚月!你知道的!你知道我什么感受你别拦着我!都怪她没有保护好我的阿岁!都怪你都怪你!”
封琚月拦着苏青禾,一言不语,只是默默将她抱在怀里,任由苏青禾发泄,哭喊,叫嚣,捶打,她也面不改色。
“你还给我啊……你把我的阿岁还给我……”
“把阿岁,还给我……”
“求求你……”
“你不是神通广大吗……求求你啊……”
似是那痛苦的嘶喊实在让人不忍心,凌安怀从半昏迷中渐渐苏醒。她睁开眼,便看到苏青禾狼狈地,无力地趴在封琚月臂揽中,哭得昏天黑地。
那是苏青禾在哭吧……
是她对不住苏青禾……
早知道就该劝仇今岁不要插手这事,把这些事全都交给自己解决了,包括打探娘娘态度和口风……
或者打探都不需要,就该提前全都杀掉,这样仇今岁就不用死了……是她太仁慈了,明知道这个世界地残酷容不下她原来是世界的价值观。
若她再狠辣一点,再绝情一点,她也不用让自己的双手沾上朋友的血液。
“呕——”
凌安怀摔在地上,跌落雨水中,干呕出一大滩混合着呕吐物的黑血。
封琚月心疼得闭上眼睛,却没有马上去将凌安怀扶起来。因为现在,苏青禾更需要人支撑。
“安怀。”忽阑子将凌安怀扶起来,触碰下发现她身体如冰一般寒冷。
凌安怀在忽阑子的支撑下站起来,同苏青禾仇视的目光相视。
她惧怕这个目光。
于是凌安怀低下头,垂下眼睑,抽噎着喉咙,好不容易吐几个完整的字:“阿古境……”
闻言,众人都看向凌安怀。
“传闻,阿古境,能找到将死之人的灵魂。我,会找到仇今岁的,总有一天,把她带回来给你……”
这是完全的无稽之谈。封琚月不忍说出来。阿古境中,只存在将死未死之人的魂魄,且活人无法进入阿古境。
仇今岁的死,已是注定。
“那你就去,”苏青禾抓住封琚月的手臂,眼睛狠狠瞪着凌安怀,“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
封琚月难以忍受,捂住苏青禾的嘴,随后将她推向魏槐。
魏槐同样难受。他是把两人看做家人的。像姐姐也像妹妹。仇今岁的死,对他无疑也是一种打击。但他并没有苏青禾那份特殊感情。所以他还保持着清醒。
他按住苏青禾,将这个几乎只能做到悲愤的人稳定下来,说:“我和青禾都知道这不是你的错,凌安怀……只是青禾她太需要一个发泄口了……我也害怕,她自己也怕,会产生跟随今岁而去的念头……对不起,明明不是你的错的……”
“是我的错。如果我有能承担一切的能力和责任的话,我就不会需要今岁来帮我了……都是我,都是我害了仇今岁……”凌安怀不敢闭上眼睛,只要闭上眼睛就会看到仇今岁脑袋被自己切下来的瞬间。
这个吃人的地方!她怎么会到这里来!她不要在这里!她想回家啊!
封琚月上前,轻轻抹去凌安怀眼角的泪珠,随后动作轻柔将她抱入怀中,安抚凌安怀情绪。
“先回去吧。都先回去,等过些日子再见。”封琚月知道现在不适合谈话,也不适合交流。
现在凌安怀和苏青禾需要的,是冷静。
回到宵云宗后,没有人来迎接。因为此次行动宵云宗被凌安怀刻意排开,宵云宗众人也并不知道紫竹海一事,或许要等过几天消息传开了才知道。
顾修一路护送两人到灵修院。
等顾修离开后,封琚月便为凌安怀宽衣。并在玉佩的仙人洞府中准备上一桶温热的灵泉,领着凌安怀进去后,叫她泡在灵泉里。
很快渗入在凌安怀体内的魔气便被灵泉逼出来,滋滋冒出黑烟消散了去。封琚月在一旁摘灵果,摘药材,稍微切了几下,倒进浴桶里。搅和两下,浴桶里的水又变回干净的泉水。
泡了有一段时间后,封琚月又将凌安怀带出,擦拭身子,换上衣服,再领着她离开玉佩,将她带回她的房间。
点燃房间里的油灯,房间里的黑暗被驱散,露出房间本来的样貌后,凌安怀的脑袋才稍微动一下。因为恍惚间,她好像又回到了自己原来的房间,好像又回去了她的家,她真正的家。
于是两滴眼泪便从凌安怀眼睛里滑落。
封琚月又心疼得不行,连忙去替她擦拭眼泪,将她抱在怀中安慰。
“我想回家……封琚月,我想回家……”
封琚月嘴唇翕动,没有说话。过去很多次,流浪颠沛的时候,她也想回家;在一个人游历,受苦受难几乎濒死的时候,她也想回家。可是她没有家了。所以后来,她的精神寄托只剩下凌安怀了。
对封琚月来说,凌安怀就是她的家。
可对凌安怀来说却不是。这可真不公平。
过了好久,凌安怀的情绪才平复下来。她擦着眼泪,不敢去回忆那让她永久悲痛的一刻。
她也不敢去猜测,苏青禾到底还恨不恨自己。
但是,她一定是恨自己的。恨自己没有能力,不够强大,没能保护朋友。
也恨娘娘,恨那存心给自己添堵的涂灵。恨他们为什么存在,恨为何不能将他们千刀万剐生吞活剥。
但至少她没有让邪修造成更大的祸害,没有让役魂锁的资料泄露,没有让役魂锁被带走研究,还让下界完成了一次邪修清剿。现在,大部分作恶多端的邪修都被血洗,只留下一些上不得台面的,还在东躲西藏。
“安怀,好些了吗?”封琚月柔着声音,轻轻拍打凌安怀后背。
而凌安怀才反应过来,自己无意间竟然依赖在封琚月怀里!说好的不能太亲近,以免离开时两伤心,她怎么就没控制住!
于是凌安怀从封琚月怀中挣脱,抬头对上封琚月担忧的蓝紫色眼睛时,没来由的,起身,抬手遮住了封琚月的眼睛。
那双眼睛饱含的情愫太过浓烈,差点将她点燃。
“安怀?”
“我好了阿月,别担心。”
凌安怀松开手,装作没事的样子,脸上恢复了平淡的感觉。
封琚月自然知道凌安怀并没有彻底恢复情绪。但是能让凌安怀不再陷入悲伤,已经不多了。现在只希望苏青禾也能跨过这道坎,不要再……
她可没资格发言。如果那里躺着的是凌安怀,她真怕自己会做出不可挽回地事。
长生天,忽阑子将仇今岁的尸体按照苏青禾的要求,封在冰椁里,安置在苏青禾房中。
苏青禾趴在冰椁上,手指隔着厚厚的冰,细细描摹仇今岁的脸颊。
闭上眼睛,便是初见和最后一面的场景在交织。
初见的场景算不上浪漫,甚至狼狈。
她被丢进马车里,摔到脑袋,哭哭啼啼,马上又有一个孩子被扔了进来,留着马尾,脾气特别大,撞到脑袋不会像她一样哭个不停,而是转头就对着扔她的人破口大骂。
外面的人自然不会容忍辱骂,但也因为得了命令不能伤害小孩,便又扔了一个进去撞上马尾女孩的脑袋,那两个人碰在一起,如滚雪球一样摔在马车里。
不知道怎么的,她就不是那么害怕,也没有那么疼了,反而笑出了声。
她的笑声引来两个人的注意,于是三个小孩便一起笑。
那便是他们三个人的初遇。
那时,他们说,三个人要永远在一起。
但后来,苏青禾对仇今岁有了不一样的超越家人的情感。
可是为了那句话,她一直忍耐,没有将感情宣之于口。
于是永远也没法说出口了。
因为,想让她听到的人不在了。
说出去的话也不会得到回应了。
要说恨,她不知从何恨起。
恨凌安怀吗?她是无辜的,她最是清楚。不过是发泄罢了,大家也真好,由着她说那般难听的话。尤其是封琚月,她肯定会不高兴的,可是为了她还是硬忍了脾气。只是有怨罢了。
恨涂灵吗?自然的。毕竟是她给仇今岁戴上了役魂锁。害仇今岁自爆,害凌安怀不得不作出手刃朋友的决定。
恨娘娘吗?也是恨的。但他们因为娘娘的计划,才得以存活,没有娘娘他们可能活不下来的,也可能无法相遇。不过,总归是怨的要多些。
怨的那么多,也只是怨为何苦难总是降临于自己,怨自己无法安然度过这场惨烈的悲壮的经历。
怨的恨的一切,都已成定局。
只是,她仍然为此感到悲戚:悲,恨的人没死成;爱的人,没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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