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卯时末了。”小丫头说。
“少爷呢?”松云又问。
“少爷早上学去了,他让我这个时辰叫你起来。”小丫头又说。
松云连忙让自己清醒了一下。昨天嬷嬷还提醒过他,今天早上要去给太太请安的。
本来其实因为阮珩还没有娶嫡妻,松云还处于没人管理的状态,早晚都不是必须给谁请安的,不过,太太已经吩咐过了,叫松云进府的次日一早就去见她。
幸好时辰还不算太晚,太太房里,老爷们的侍妾一般都是辰正二刻去请安,而儿女们都是巳初才请安,那时学堂里也上完了早课,而老爷一般也是这个时辰下朝回来,一家人就可以顺便一道吃早饭。
松云自然跟魏月融他们是一班的。
松云艰难地从床上爬了起来,手脚不太听使唤地套上衣服,他先到镜子前面看了看自己,脖子好像有点红,铜镜映出的人已经是橘黄色的了,但即使在这样的色调下,那些痕迹还是很明显。松云冷不丁想到昨天晚上……
他晃了晃脑袋,试图把那些事情先抛诸脑后。
阮珩对他也太残酷了!松云心疼地看了看自己的脖子后面红肿的一片,忍住掉眼泪的冲动,从梳妆台里找到了自己的护颈。
护颈是用来保护后颈、顺便遮掩信香的东西,形状像一个扁扁的小鱼,里面可以装一些冰片艾叶之类的阻隔气味的香料,正面是一些刺绣的花纹图案,背面接触脖子的地方一般是柔软的布料或者皮毛做的,松云的这个是狐腋毛,白嬷嬷说这种毛是最细最软的,所以用这个给他做了护颈。小鱼形状的两侧各有一条带子,可以用来将他系在脖子上。
松云小心地避免触痛自己脆弱的脖子,把护颈戴上了。他知道自己现在身上都是阮珩的气息,虽然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松云想到别人只要动动鼻子,就能知道他跟阮珩昨夜结契了,就觉得很难为情,也不知道这个小小的护颈能不能让他身上的信香不那么明显……
因为要见太太,不能太张扬了,今天松云穿的衣服比昨天的素淡不少,他也没有戴昨天的金首饰,而是换了一套不太刺目的玉的。这些都是白嬷嬷千叮咛万嘱咐,给他提前安排好的,松云照做就是了。
临出门前,他又照了照镜子,只觉得即便领子再高,还是能看到里面的痕迹似的,于是他只能费力地把白色的里衣往上拉了拉。衣领都快遮到下巴了,才勉强地遮住了一部分。只能这样了,没有办法了,松云只好就那样匆匆地出了门。
姜嬷嬷跟他说过,在内宅里走路要神色端庄,不能跑跑跳跳,也不能东张西望。跑跑跳跳就算了,反正就是让他跳,他现在也跳不起来,但是不东张西望有点难。松云努力地让自己脸只冲着前面,然后一路往贮月轩的方向走。
其实往正院走,直接往南那条路更快,可是,他还没有勇气孤零零地往太太的屋里闯,他想跟着魏月融一起。
松云每走一步路,都觉得自己好难,都怪凶残的阮珩,他的两条腿都像不是自己的了。好在他身边跟了一个丫头,松云实在艰难地不行,于是虽然羞耻,还是可怜巴巴地问:“姐姐,我能不能扶着你走一段?”
那丫头好像很想笑话他,但她还是善意地憋住了,并且欣然同意让他扶着她的手走,松云觉得很感激。
松云进府前,白嬷嬷已经来过晴雪斋一趟,不光是跟阮珩再联络联络感情,同时也为松云提前给晴雪斋的人上上下下都打点了一遍。晴雪斋里的婆子和丫头,有一些是阮珩从前在外书房使唤的,但也有一些是太太新拨过来的,白嬷嬷都一一送礼示好过了。
不知是不是这样的原因,松云觉得自己昨天到今天在晴雪斋一路都得到了不少笑脸,因此心里也觉得安定了许多。
晴雪斋跟贮月轩相离不远,即使松云走得有点艰难,也很快就走到了。
进去的时候,魏月融已经梳洗穿戴好了,正在喝牛乳茶,旁边还放着一碟点心。他房里有个嬷嬷,还有几个丫头在旁边服侍,所以松云也不敢没大没小的,很正式地行了晚辈礼,道了早安。
魏月融有点惊讶一大早看见他,但还是微笑着让他进来坐,并让人也倒了一杯牛乳茶给他喝。
松云犹豫了一下,没有坐,不过接过了热茶喝了两口。
“这么早就来?”魏月融问。
“不早了,我要去见太太。”松云开门见山地说,“我能跟你一起去吗?”
他看了看旁边的人,想起来上次魏月融跟他说,在他房里也不能乱说话,于是就把后半句“我有点害怕太太,不敢一个人去。”给吞了回去。
“好啊,我正好也要走了。”魏月融想了想,然后笑着说。
时间也就辰初二刻,离请安的时辰还足足有半个时辰,魏月融去的还挺早的,幸好自己动作快,要不然都赶不上了,松云想。
出门前,魏月融还不忘把松云拉到太阳底下上下看了看,确定他浑身的装束没什么问题了之后才点了点头,便拉着他走了。
到了上房,门口有丫鬟婆子进进出出,有人手里提着热水,想必是太太才起床。
魏月融先带着松云站在门口,有丫头进去通传了一声,便打起帘子来。
魏月融冲松云笑了一下,示意他不必紧张,然后就领着他一道进去。
穿过重重的屏风,太太坐在内室的床上,还在穿衣服。
魏月融先跪下请了早安,他身上的环佩有些碰在了地上,发出一些轻轻的响声。松云也连忙有样学样,在他身后也跪下磕了个头。
太太嗯了一声,算是表示知道了他们的存在。这时有丫头捧来了热水盆,魏月融娴熟地接了过去,然后亲自捧给太太,服侍她洗脸。
松云这才知道为什么魏月融来得这么早,原来每天早上,他都得来亲自伺候太太洗漱。
满屋子里都没人说话,丫头们有序地进进出出,所有人都敛容屏息,早已对这些工序娴熟得不能更娴熟了,行云流水地服侍着太太的起居。
松云感到自己有些多余和突兀,但是他也不敢擅自起来,或者说些什么,更没有谄媚到不请自来地上去服侍她,于是就只能呆呆地跪在那里。
过了大约一刻钟,太太坐到梳妆台前梳头了,好像才注意到松云,笑了一声。
“你这孩子怎么还在那?起来吧。”
意识到太太在跟他说话,松云就赶紧起来了,他本来浑身就不是特别舒服,又跪了一刻钟,起来的时候好不容易才没趔趄。
“你今日怎么也来得这样早?”太太在镜子里笑着问。
太太已经四十岁了,鬓角偶现的银丝还可以拔除,但眼角的皱纹却是掩盖不住了,此时还未上妆,便没有了往日的光华灿烂,显示出一种隐隐的憔悴来,松云在铜镜的反映中看着太太的笑容。
往常不论看到谁对他笑,松云总是也不自觉地想笑起来,但是不知为什么,看着太太,他永远笑不出来,还很害怕。
他有些拘谨地低下头说:“是二少爷叫我这个时辰起来的。”
他说的确实是实话,但听起来就像是阮珩特意叫他提早来给太太请安似的。不过松云想不到这些。
“是吗。”太太说,不像一个问句。她接着问:“珩儿挺喜欢你的?”
松云想了想,点了点头:“嗯,少爷没说不喜欢。”
身边好像又有丫头之类的忍不住低低地笑了,松云就知道自己应该是又说憨话了。
太太在镜子中的表情,好似是笑容中闪现了一丝惋惜,她也确实叹了口气,又随手从妆台上拿了支簪子赏了松云,道:“罢了,往后你就好好服侍珩儿,我看着你这孩子倒是挺喜欢的。你跟着魏氏也好,趁现在也多学学怎么说话做事,将来也好服侍少夫人。”
松云连忙接了赏赐,点头答应着。
过了片刻,太太又说:“珩哥儿院子里也该有个人主事,你太小,还管不了什么,徐嬷嬷从前也是珩儿的教养嬷嬷,往后你就跟着她。”
说着,不知何时旁边已经来了一个嬷嬷,答了一个是字。
松云有些愣愣地,看了那徐嬷嬷一眼,才慢慢地答应了。他并不想阮珩房里再有管着他的嬷嬷,但太太要如此,也只得顺从了。
太太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要吩咐他,叫他来这一遭也就是见见面而已,很快注意力就不在他身上了,开始问魏月融一些内宅的事务,魏氏一边动作娴熟服侍太太梳头,一边一一作答。
松云才知道,原来太太虽然理所当然地拿回了管家权,但是很多事情还是交待给魏月融办的。
过了一会,太太终于收拾停妥了,便往外走,坐在外间的厅堂上。
松云站在魏月融身后,很快,源源不断地便有老爷的侍妾们来请安了。两三个结成一拨,一共来了两三拨,厅里才聚齐了。
松云知道,眼下厅里的这些还只是有侧室名分的,其余的通房奴婢,都是没有资格来给太太请安的,连松云都不知道到底一共有多少个。
从前松云也就是见过魏月融,老爷房里的其他人,他都没怎么见过,眼下放眼屋子里,只见大约有一半的人是坤泽,剩下的都是中庸女子,老爷的品味倒是还挺统一的,屋子里的人大多都看起来是温顺安静的那种。虽然有胖有瘦,有男有女的,但是在太太面前都规矩得很,并没有一个人胆敢花枝招展,窈窕作态,这让屋子里的气氛显得十分整肃。
松云感到自己在他们之中,好像混进大雁群的小麻雀,还是显得十分突兀,因此几乎是藏在了魏月融身后,眼观鼻鼻观心,努力地想要把自己隐藏起来。
人都到齐了,太太就跟大家说了几句话,不论她说什么,下面的人都不是附和,就是点头称是,偶尔她问些什么,就有人照实回话,太太虽然让大家都坐了,但太太威重,自魏月融起都是只坐了个椅子边边,看起来是一点也不舒服的。
松云甚至觉得,可能还是自己在后面站着更舒服一点也说不定。
所幸,太太的话也没有说很久,一众儿女们便来请安了。
有几个小姐结伴而来,率先进门,厅里原本坐着的众人便默默地全部起身退散四周了,大部分都站到了太太左右和身后的位置。魏月融就站在太太左手边,松云连忙又躲在了他身后。
小姐们的内学堂是没有早课的,因此小姐们总是先来请安,吃过早饭才需要到学堂去。大公子如今也跟着妹妹们一起,是在一众小姐们的末尾进来的,却按照次序坐在了左边一排最上首的位置。松云看了看他,发现大公子比他从前看到的样子要高了一些,也瘦了一些,不过还是那一副有些清清冷冷的样子。
过了没多久,阮珩和阮璎也一前一后进来了。松云有些意外,学堂的早课,其实是没有先生的,就是公子们自修温习功课,一共一个半时辰,等吃过早饭后先生才会来正式上课,从前松云跟阮珩上学的时候,早课都是只有大公子、二公子和亲朋中附学的几个公子一起上课,三公子是从来都不会现身的,每次都是早饭后先生到了,才慢悠悠地进学堂,就连跟他上学的梅雪都沾光,可以足足晚起两个时辰。
可是今天,阮璎跟阮珩是一道从学堂的方向来的,难道三公子三年不见,也转了性子不成?
不过,松云此时还顾不上留意别人,因为阮珩进来了。
松云以往都很喜欢阮珩的,见了他就觉得亲近,可是自从昨夜结契过后,他却变得很怕阮珩。松云本以为昨夜阮珩会很爱惜他、很温柔地对待他,可是事实却跟他想象的相去甚远,这让他心里又惶恐,又委屈,充满了悲伤。
松云觉得阮珩对他来说变得很陌生。
阮珩:???发生什么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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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都怪凶残的阮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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