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想三年前自己初嫁入侯府时，京中人人皆言世子厌恶新妇，宁肯躲去玉关送死也不肯多看她一眼，哪里有这样的夫妻，简直是一对怨偶，整个京城都将她视为笑柄。
或许是外面流言传得太难听，又或许是吴氏身体不好府中无人能掌家，半年前许久不问俗事的老夫人特意摆宴请宾，亲自将侯府对牌交到她手上。
这才坐实她侯府少夫人的位子，姜玥的日子才渐渐好过。
不管为何，老夫人终究是帮了她。若非老夫人出手，她也没有如今好日子。
“备上罢。”姜玥看着李管事，“从后院单独劈出一间房来摆放老夫人寿宴要用的物品，务必要小心不能有磕碰。”
李管事双手抱拳：“是，少夫人。”
随后又有孙管事上前递来账本：“这是上半个月的账本，已经核对过，每一笔都有据可查。”
姜玥接过账本快速扫一眼，便发现有两处对不上的。
“已经核对过了？”她没有继续往下看，啪一声合上账本，“既然已经核对过，为何第二页的进项金额和出账金额会差十两，这便是孙管事口中的每一笔都有据可查？”
孙管事在心里暗骂一句，不过一个小小清远伯府的嫡女，从何处学来的手段，急忙道：“或许是家中事多，一时错漏。”
“是吗。”姜玥将账本放到紫檀桌案上，“那便辛苦孙管事将账本拿回去，寻出错漏之处，重新做个账本再拿来给我。”
孙管事低着头心中想不明白，他这账目做得隐蔽，在家中已经反复检查过并无错漏之处，就连账房上多年的老管账也拿来看过，皆是无误的。为何少夫人能一眼瞧出其中错处，难道她核账才能竟比老管账还厉害？
“是，少夫人。”孙管事点头称是，领了账本退下。
处理完其他琐碎杂事，众人皆散去，姜玥入内室，斜靠美人榻半阖眼。
“嫂嫂，瞧我带什么新鲜玩意儿过来了。”
外间传来一阵清亮女子声音，姜玥闻声便晓得是谁，忍不住浅笑。
“若是不够新鲜，我可是要罚你院里丫鬟的月例银子。”
听得这话，顾时梦快步走到美人榻前坐下，伸手便要来揉姜玥的衣摆。
顾时梦是顾时珏二叔唯一的孩子，在顾家行二。
“嫂嫂，就会拿我取笑，这半年若不是嫂嫂当家，我手下的丫鬟婆子如何能涨月例银子，我又如何能从病榻上下来，像现在这般活蹦乱跳呢。”
顾时梦说完这话，突然又想起半年前自己躺在病榻上，药石无灵的凄惨模样。那个时候她高烧不退，整个人烧得迷迷糊糊，眼前突然出现个美貌女子，她伸出双臂想要将来人抱住：“母亲，你可是来接我的，我是不是要死掉了。死掉也好，我在这侯府日日活得煎熬。”
后来顾时梦高烧退去，方才晓得眼前人救她性命的人，正是她的长嫂，大哥哥的发妻。
“不错。”姜玥笑着捏她脸颊，“倒是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用词也文雅呢，我看可不是活蹦乱跳，应该是混世女魔王。”
姜玥脸上终于有笑模样，两人在美人榻上嬉笑起来，阖室洋溢着欢乐气氛。
秋绿最喜欢顾二姑娘，每次她来自家姑娘才能松快些，才能流露出一些姑娘家的活泼。
两人又说一会子话，不知何时，外间有婆子来报。
“少夫人，老夫人唤您和二姑娘过去。”
顾时梦听得这话，方才还言笑晏晏的双眸瞬时便耷拉下来：“祖母又该让我抄经文了。”
姜玥瞧着她的模样，心中已带上笑意：“知道了，你去回禀老夫人，我同二姑娘这便过去。”
那婆子领命下去：“是，少夫人。”
“皱什么眉头，过往我帮你抄经文抄的还少吗？”
“多谢嫂嫂，就知道嫂嫂对我最好了。”
顾时梦将半边脸埋在姜玥怀里，像只小猫一样，可怜兮兮的。
姜玥笑道：“没个正形儿！谁家快及笄姑娘还似你这般。”
两人略收拾片刻，便出门从往康堂走去。
明华堂在西南角，要去荣康堂需绕过大半个后院。
“奇怪。”顾时梦很是疑惑，“祖母已许久不管俗事，一年大半时间都住在护国寺，这一次从寺里回来，又召集全家去荣康堂，只怕是有大事发生。”
姜玥眉眼柔和的看着顾时梦，说道：“分析不错，那你想想能有什么大事？”
“这我可猜不出来。”顾时梦连连摇头，“咱们府里很久没有大事了，只盼着此番她忙着处理大事，不要抓着我抄经文就好。”
顾时梦想起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经文，眼前就发晕，就连右手都带上阵阵麻意。
突然福至心灵似想到什么，急急道：“莫不是大哥哥要回来？”
姜玥和顾时梦领着各自侍女，过垂花拱门入游廊，顾时梦越想越觉得自己猜测有理：“定然如此，只有大哥哥才能让祖母这般挂心。”
姜玥在心里苦笑，顾时梦果真聪慧猜测不错。只是她没有接下话茬。
顾时珏三个字对于如今的姜玥而言，是他对自己满腔厌恶是心冷如铁是避之惟恐不及。
“嫂嫂你说呢。”顾时梦摇着姜玥胳膊不肯松手，“难道嫂嫂不念着大哥哥？”
在顾时梦的心中，不管外面流言如何她的嫂嫂是天下最好的嫂嫂，只有似大哥哥般神仙模样的人才能配上她。只怕整个侯府里，最不想看到他二人和离的便是顾时梦。
姜玥被她摇得头晕，只得敷衍道：“你大哥哥若是回来我自然高兴，我定然欢喜得睡不着觉，吃不下饭。满心满眼都是你的大哥哥。”
“这才对嘛。”顾时梦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嫂嫂同大哥哥是天下最般配最登对的夫妻。”
就这样说这话，她们从抄手游廊出来，又过了四五个侧门，才到了花园里，花园的前方便是荣康堂。
正值金秋，金黄柿子挂在枝上，像极了一串串灯笼。
顾时梦拉着姜玥去树下底下看柿子：“嫂嫂你快看，真好看。”
“不错。”姜玥笑着看她，“你若是实在喜欢便摘几个，我给你做柿子饼。”
“好耶，嫂嫂最好了。”顾时梦笑着拍手，像个稚子。
两人说得开心，不想远处柿子树后忽而有一女子声音传来。
“清远伯府出了姜玥这样的女子，当真丢人。老夫人不过是客气让她打理侯府，她倒好，马不知脸长，还真以为自己是未来的侯府主母。成亲三年连回门礼都没有，满汴京谁不笑她？”
姜玥没什么表情的从垂花拱门走出，想起顾时珏对自己的厌恶，心都麻了哪里还会在意这些流言。
但是顾时梦可忍不下去，她从树下快步走出。
“哟，我当是谁这不是秦家二姑娘吗，听闻你上个月刚被罚抄书，这么快就抄完了？自家的事都理不清楚，还有脸怕到我顾家来乱嚼舌头，你才是马不知脸长。”
秦二姑娘秦怡被顾时梦的话气到失语，一时间也想不起有什么话可反驳，她转身看着姜玥冷笑。
“我姑父在世子爷手下当差，他亲耳听到世子爷说的，待回汴京第一件事便是同姜玥和离。姜玥，你的好日子到头了！和离后看你还如何威风，清远伯府是不会要一个和离的外嫁女，诺大汴京再也没有你的立足之地。”
“不可能！”
顾时梦听得这话满脸不可置信，她不相信大哥哥对这样做，也不相信嫂嫂会被赶出侯府。
“嫂嫂。”顾时梦看着姜玥，“她在胡说八道，对不对。”
姜玥不忍心将她拉入怀中，轻抚后背说谎话骗她：“当然是假的，我还要看着你及笄送你出嫁呢。”
可惜秦怡说对了，顾时珏要同她和离呢。
“嗯。”将头埋入姜玥胸前，“嫂嫂是这个世上待我最好的人。”
有微风起，带起柿子树的落叶，吹落到青石板上。
四房长女顾时芳从一旁快步走来：“嫂嫂，可是秦二姑娘言语有失？她一向快人快语不过是心直口快罢了，今日我邀她过府，若是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还请嫂嫂莫要生气。”
“哦？”姜玥嗓音冷凛，“既然知道她言语有失，那就送客。”
话音落，便有侧门婆子来请秦二姑娘：“秦二姑娘，请罢。”
顾时芳觉得自己被下脸面，还想要说什么却听姜玥开口：“四妹妹，老夫人没有派人让四房的也去荣康堂吗？”
顾时芳听到这话瞬间歇了心思：“报了，我送别秦二姐姐正要去荣康堂。”
她知道这是姜玥的敲打，老夫人眼里最揉不得沙子，秦二姑娘那一番言论若是让老夫人知道，只怕连她也要被训诫。
姜玥：“既然如此，那四妹妹便同我们一起去罢。”
听得这话，默默跟在两人身后的顾时芳瞧着眼前一幕，恨得握紧掌心。
顾时梦一个庶出女，既无生母也无嫡母，前几年在这府中几无立足之地。就连祖母都懒得管她，吴氏忙着管家更无闲暇管她，眼看就要病死了，却被姜玥救回来。
想到这里，顾时芳更加愤恨。分明自己才是这侯府唯一的嫡出姑娘，十多年间整个顾家何曾有顾时梦半分存在！就连京中勋贵人家说起顾家姑娘，也只有她顾时芳，寻常人甚至不知顾家尚且有位二姑娘。
可是这半年来，自从姜玥手握掌家权后，两人关系越发亲近。顾时梦攀上了大房的人，凭借跟少夫人感情好，在侯府混得风生水起，这府中下人看人下菜碟，就算是顾时梦没有嫡母，也都会看在姜玥面子上巴结她。
凭什么，她才是正经的嫡出姑娘，就因为姜玥被府中下人慢待。
几人进了荣康堂，只见正堂两侧黄花梨雕花椅上坐满了人。
姜玥扫眼过去，整个镇北侯府除了外出公干的，剩下其他人全数在此。
顾老夫人端坐上首，银发满头却神采奕奕，精神头极好。
老夫人不开口，纵然是满腹疑问，众人也不敢先行开口，毕竟连外人都晓得，顾家这位老夫人是最不好相与的。她平日看起来慈眉善目，但是一旦有大事发生，便会成为整个顾家定海针。
当年老侯爷镇守玉关，突然在军中病逝，年过半百鬓发已白的顾老夫人亲去北境，将老侯爷遗骨带回京城，一路上不知吃了多少苦头。
先皇感念其对亡夫的忠贞，将她封为一品诰命夫人，又准许顾家重新派人去北境接管顾家军，这才将顾家半边天撑起来。
如今汴京里提起顾老夫人，谁人不竖起拇指夸赞一句。
瞧着众人都已坐定，她嘴角难得带上笑意：“世子要回来了。”
镇北侯府世子顾时珏乃是老夫人一手带大，听得自己最引以为骄傲的孙子将要回来，自然异常欢喜。
而姜玥心头紧绷了三年的弦，也随之裂开。
要来的终究还是要来，再躲避也是躲不过去的，或许能再撑上一年，等七叔查出她母亲当年的真正死因。到那时，整个镇北侯府，便再也没有值得她留恋的，她会决绝离开。
“母亲所言当真？”大夫人吴氏满脸喜色，“那何时回来，可要派人去城门口接应？”
吴氏正是镇北侯嫡妻，也是顾时珏的母亲，姜玥如今的婆母。
“已经在路上了，四日后才到能到汴京，不必去接。”
老夫人中气十足。
“圣上有令，世子回京后先去宫里回禀，之后再回府上。为这叫咱们放心，特意让人快马赶来先告知。”老夫人将手中另外一封顾引川写得信拿出来，往顾时梦那边看去。“引川的信也来了，问家里可好。”
老夫人盯着顾时梦，却见她故意将脸扭过去，不肯接下这信。
“梦儿，你父亲的来信说记挂你。”老夫人深深叹气，“你当真不看？”
顾时梦眼神坚毅冰冷：“祖母，我母亲当年死的时候他在哪里，我不想看。”
老夫人手持信笺，停顿良久长叹口气只得作罢。
他们父女之间这些年形同陌路，每一次顾引川来信她都拒绝，一眼不肯看。老夫人想起当年旧事，心中泛起一丝愧疚，当年的事她也有过错。
四房夫人郑氏朗笑道：“先恭喜母亲和长嫂，如今世子要平安归来正是顾家祖上显灵呢。”
“这话不错。”老夫人从一丝愧疚中回神，又说起自己最得意的嫡长孙，“此番能引得大羌退兵，多亏了世子妙计，圣上龙颜大喜对世子连声夸赞。”
三房周氏温柔夸赞：“世子有如今成就，还是母亲多年教导的功劳。”
“还是我孙儿争气。”听到周氏的话老夫人忍不住嘴角上扬，“今日早朝有不少朝臣为世子上书请功，楚国公更是对世子赞不绝口，直言有其祖父遗风。顾家儿郎皆是铮铮铁骨，引川是，世子也是，都不曾辱没他祖父的威名。”
老夫人显然是极高兴，她已经很久不曾说这么多话，声调高昂，说完后靠在软垫上气息急促，脸色涨红久久缓不过来。
姜玥急忙上前奉茶：“祖母，您再欢喜也得顾着自己身体，先歇歇。”
姜玥刚进府就引得顾时珏冲动之下去了北境，为此老夫人头两年未曾给过她好脸色看，这半年她把府里上下打点得不错，加上顾时珏于北境立下军功荣耀归来，今日看姜玥倒是难得对她笑。
“好孩子。”老夫人伸手接下姜玥端上来的茶盏，却没有喝，“这几年委屈你了。”
听得老夫人这话，姜玥一时没能反应过来随即轻声道：“有祖母，不委屈。”
“我知道。”老夫人将姜玥拉近些，“当年世子将你抛下去了玉关，害你这些年受冷落。我当年因为担心世子对你也有怨言，不想此举反而成全他历尽磨难有今日之功。细细算来，我反而要感谢你。”
姜玥站在老夫人身旁，闻言心思百转千回，这个解读方式是她万万想不到的。此言岂不是说多亏了她当年迫世子赴北境，才得以立下今日功劳。
真要这么想的话，也不是不行。
她突然想若老夫人知晓此番顾时珏回京第一件事，便是向圣上请旨与她和离，不知会作何反应。
顾时珏：听说你满心满眼装的都是我？
姜玥：梦里啥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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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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