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青再次梦见了雨天的便利店。
醒来的时候，她盯着客厅的吊灯，呆呆地看了很久。
十年来，这段记忆已经随着时间逐渐褪色，很多时候，那句“要相信老天会眷顾你的”就是那段记忆的全部。
如今来到了异世，那段褪色的记忆像是拥有了生命，重新开始生长。
过去的记忆为何会频频出现在梦中？
这段记忆是真实发生过的？还是她混淆了虚拟与现实？
麦青找不到答案。
“啊~啊~”
抑扬顿挫的哈欠声打断了她。
麦老爹穿着他心仪的蜡笔小新裤衩，满眼泪花地站在卧室门口。
“碰！”
“早啊，闺女。”他睡眼惺忪，“咱们中午吃啥？”
除了睡，就是思考吃，麦老爹也算是过上了梦寐以求的退休生活。
麦青从沙发上翻身下来，一边整理被子，道：“你看看你想吃什么，我们点外卖。”
“啊？咱们见面的第一顿就吃外卖？”麦老爹不敢苟同。
“我也想带你出去吃顿好的，但以你女儿我现在的名声，出现在外面就等同于送死。”麦青抱着小花被子往衣帽间走，麦老爹踢着脱鞋跟在她身后，忧心忡忡地追问她：
“闺女，你这是犯了啥事了？”
麦青该怎么和麦老爹解释？
她抱着被子，原地思忖半天，“你就当我欺负人，被网友知道了，现在大家都替对方打抱不平。”
“欺负人？”麦老爹跟在她屁股后头，嘀咕道：“闺女你看上他啦？”
他这话让麦青措手不及：“你在说什么？”
“你不就喜欢欺负那些长得漂亮的？”麦老爹笑眯眯地瞅着她，那眼神好似在说‘我是你老爹，我还能不懂你吗？’
“你小学的时候喜欢班里的的一个男孩，天天去他跟前逗他，还在人家写了一个暑假的作业上花了只王八，人家都哭到校长那去了。”麦老爹雄赳赳，气昂昂，“这回儿看上了哪家的小伙子？”
“别瞎说。”麦青把手上的小花被卷成花卷的形状，匆匆找了个衣柜塞了进去。
她怎么可能会喜欢曲颂？
要不是系统强迫她做任务，他们俩在这个世界八竿子都打不着关系。
酸痒的感触在心口蔓开，麦青强迫自己不去在意，耸肩一笑：“欺负人家，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因为讨厌。”
“讨厌人家？”麦老爹嘴巴怒成鸭子，“那你暗戳戳地给人使绊子呀，哪有这么光明正大的，跟着人家一起跳火坑？”
麦老爹混过生意场，人际里的那一套勾心斗角早已融进了骨血，他起势准备向麦青大谈特谈。
眼见那嘟着的鸭子嘴张大，麦青突然转向衣帽间的一处空挡，“哎，你说我把床放在这儿正好不？”
“买个多大的床好呢？一米五够不够啊，会不会放不下啊？”
她抱着胳膊认真思忖着，麦老爹果然被她转移了注意力。
“这房间四面都是柜子，放一张床也太奇怪了。”麦老爹摸着边上的衣柜，认真观察房间内的格局，“这左半边的柜子得拆，不然睡着太压抑了。”
本以为这衣帽间改卧室是件容易的事，但实际操作起来，琐事一堆。
事情一多，麦青胸口就跟压了块石头一样，明明看不见，却时常会去想它，让她有些烦躁。
如果可以，她想把这些磨人耗时的事情丢掉，但一直睡沙发也不是长久之计。
麦青打算和麦老爹去家具城逛一圈，先买张能睡觉的床，其余的事到时候再议。
网上关于曲颂恋爱风声越来越大。
和曲颂合作的女艺人被扒的一干二净，唯独没有人怀疑到麦青头上。
造成混乱的V博删除后，舆论又被推上了另一层高度，几乎是坐实了“恋爱”的猜测。
但曲颂本人始终没有正面回应这件事，让事件不断发酵，扩散。
而另外一位当事人压根不知情。
**
“欢迎光临！”
咖啡店到处都是精英打扮的男人，清一色正装公文包、发胶大背头，仿佛复制粘贴出来的机器人，一丝不苟地处理公务。
麦青在门口努力张望，企图从这些人机里找到她要见的人。
信息中提到了咖啡店的窗口，实际上窗口一共有四张桌子，每张桌子分别坐着西装眼镜男。
麦青没能从这些雷同的装扮中找出区别，试探性地往窗边的位置走。
路过第三张桌子的时候，桌上那位气质稳重，面部坑洼的男人叫住了她：
“麦小姐？”
听到自己的名字，麦青
“麦小姐，那我就开门见山了。”
“从现有的剧情来看，无论是剧情的设计，还是人设的塑造，都已经非常成熟，甚至可以媲美专业级别的编剧。”
“麦小姐之前从事过影视行业？”
“并没有。”
“咳咳。”他略显刻意地清了清嗓子，把自己的姿态摆得跟木桩子一样直，接着，他施舍着开口：
“这个剧本呢我们是有意向的，但是······”周文故意留了悬念，想等麦青主动。
三秒过去了，麦青睁着眼看着他。
他又来了一句：“但是······”
麦青：“······”
周文没等来询问，只好继续：“从这个大纲的走向来看，女主最后没有和男主HE？”
《长生》是关于修仙的女主向成长文，女主安然最终以身证道，断绝了人世间的一切情缘，包括曾经的白月光师兄。
“站在女主的立场上，没有什么比她追求的道义更重要，所以我觉得这个结局很合理。”
“可站在观众的立场上不是。”
桌面被他敲打着，麦青捧住了晃动的咖啡，低头听他夸夸其谈：
“现在生活压力大，大家都喜欢看些甜爽的剧情，你这男女主最后都没有在一起，你让观众追什么？”
“还有！”他特意翻开大纲，指着一处文字，“这个剧情是高光环节，不能光体现女主，也体现体现男主，让他在这个剧情中充当一个关键人物，女观众们都爱看。”
周文眼里泛着激情的光，沉浸在他的幻想中无法自拔，大谈特谈他的“专业见解”。
咖啡晃动了一圈又一圈，杯子里的涟漪越来越大，麦青心里烦闷。
她找了机会打断周文，“少了任何一个剧情节点，女主这个人设都不成立，男主有他自己的课题，不一定非要来掺和一脚。”
“男女主没有互动，cp感哪来？性|张力哪来？”
“我会让他们在合理的人设范围内互动的。”
“你没有市场经验，你不懂。”周文摆出一副优越者的姿态，“大家就爱看男女主，或者配角之间的互动拉扯，你这个女主要修道，那就要让她为了爱人放弃她的道，宿命感和羁绊感，这不就来了？这种才有看头。”
麦青有预感，要是她把剧本卖出去，剧情一定会像脱缰的野马，最后撞死她这个原作者。
上辈子，她在行业内已经有了一些地位，剧本的绝对话语权落在她手上，而如今，她只是个小透明，掌控不了剧本人物的生死。
最好的保护方式，便是不把他们交出去。
麦青放下咖啡杯，拉花被她晃成一片泡沫，她一口没喝。
“你怎么知道观众喜欢呢？”
“事实不都明摆着？从以往的收视率来看，甜宠爽文才是大势。”
“那《长生》可能不符合这些条件，合作要不算了吧。”
“欸！别啊，还是有机会的。”
周文屁股往前挪了几公分，努力拉近和麦青的距离，开始晓之以理：“你这个故事的世界观还不错，就是主角的塑造上欠缺了点，你要是不愿意改，那把大纲卖给我们？我们找专业的编剧替你改。”
听到他施舍的语气，麦青发笑：“不用了。”
“虽然只是个大纲，但我们能给你报酬很可观的。”周文势在必得，并且伸出三根手指忽悠：“一份大纲三万字，我们能给你的报酬可不止三万，至少能在后面加个零。”
三十万······
甚至比不上演员一天的价目。
他到底有何底气，那么笃定麦青会答应。
直到最后，这一合作也没能谈拢。
麦青抱着周文那儿收回来的大纲，顺着人流走进了地铁站。
中午的地铁站并不拥挤，等候区播报着列车进站的声音，麦青过耳不闻。
不妥协，是对的吗？
如今的她还有资格坚持自己吗？
背负了三千万债务的她，要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理想弯腰吗？
风声穿过轨道呼啸。
列车入站。
有人下车，也有人上车，喧嚣嘈杂中，麦青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愣在原地。
电子铃声响了三次，麦青仍无动于衷。
列车启动，一阵急躁的风从缓到急，从她身后离去。
她无力地叹了一口气，将公交卡塞回小包里。
意外间，指尖擦过了一个尖尖的角，她掏出来一看，美华娱乐的名片赫然出现。
麦青举起自己的包，忽然意识到上次去见谢羽臣的背的就是这一个。
“美华娱乐”这四个字深深地攫住了她的心。
扑通扑通。
心跳前所未有的猛烈。
号称“电影梦工厂”的殿堂摆在眼前，麦青当然渴望。
冥冥之中，一道声音在指引她：选择它。
有渴望，当然也有顾虑。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透明，没有拿得出手的作品，也非毕业于专业院校，真的会有结果吗？
她捏着名片的手指犹豫不决，最后像是下了某种决心，抬头注视着前方。
何不试试顶尖的电影工厂，万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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