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镇澜闭着眼睛，能听到声音，但身体无法动弹。
师无声解开他的穴道，他坐起身子，不看师无声，也不看那边的长绸，只盯着前面遍布灰尘的空地。
不堪的声音传入耳朵里，两耳臊得又红又烫。
师无声抱着膝盖，侧着脑袋瞧他，禁不住偷笑，清世宗的宗主原来是个没开荤的毛头小子吗？
以长绸为界限，两边呈现截然不同的场景。
雨声从噼里啪啦变成淅淅沥沥的时候，云镇澜再也忍受不了，抓起师无声的手，另一只手提着包袱，直奔破门而去。
师无声快步跟在后面，用真气裹着他，避免他被淋湿。
坐在车上，师无声将头探到他面前，语带关切：“相公，您听他们唱了半个多时辰的戏，身子还好吗？要不要我伺候您降降火气？”
雷声小了很多，偶尔有闪电落下，照出一双充满戏谑的眼睛。
这个时候他不像毒蛇了，像只不掩饰恶意的坏狐狸。
云镇澜第一次失态，瞪了他一眼，甩动长鞭，赶着牛往前走。
师无声肩膀耸动，控制不住泄出几声轻笑。
没过多久，不着调的歌声在雨中响起，和着细雨打在草地上的声音，一同扰乱云镇澜的思绪。
“今夜雨水多，破庙里快活~~”
“我跟相公躲，荒野无人啰~~”
……
云镇澜在心里发誓，一定会让他为今晚的言行举止付出代价！
雨歇云收，三个问情宗的弟子离开破庙，赶在太阳晒伤柔嫩的皮肤前，回到自己的据点。
几间建在竹林里的竹屋，竹廊上躺着早回去的姐妹，伸着懒腰，甩着胳膊，嬉笑打闹。
进了门，靠右边的墙上挂着一幅与门同高的画，里面是一个穿着白色锦袍的年轻男人。
画师捕捉到他转头的一瞬间，利用精湛的画技，将优越的下颌线条和凌厉的双眸绘得栩栩如生，隔着画卷都能感觉到傲气扑面而来。
怀里抱着小木盆，放着洗干净的桑葚的绿衣女子，边抓起桑葚往嘴里塞，边端详着画上的人，言语中有几分痴迷：“不知道云镇澜走到哪里了……”
六天前，戮月宗的戮护法发布截杀令，全面堵杀云镇澜。
附近的姑姑找上门，分给她们这幅画，让她们试着去找云镇澜，说不定能讨到好处。
彼时**个姑娘抢着看画像上的男人，禁不住做起黄粱美梦，比起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和这样的人春风一度才算不枉此生。
“姑姑，他不是从海上过来，直接去潇明宗吗？会经过我们这里吗？”不明情况的姑娘问。
风韵犹存的姑姑回答：“他的船在海上沉了，追杀他的人铩羽而归，媸梦宗和阳华宗都在其中，他没有别的选择。”
媸梦宗在西边，阳华宗在南边活动，东边是问情宗的地盘，云镇澜的路线不难推测。
姑娘们兴冲冲地跑出去，连夜在外面找了三天，最后气急败坏地回到竹屋里。
不清楚云镇澜到达的时间，不知道他以什么相貌出现，东边固然比整个修仙界的范围小，但也不是随便能走完的。
问情宗还没表态站哪个宗，她们不是真的想帮云镇澜，索性放弃了，只把画像留在这里，过过眼瘾。
青衣女子看着画像，问身边的姐妹：“我至今没想明白，云镇澜的亲娘不是戮月宗的长老吗？为什么戮月宗不选择帮他？”
“戮月宗不是他娘一个人说了算，而且现任宗主和他娘不和，不愿扶持他很正常。”紫衣女子解释，“相比戮月宗，我更担心媸梦宗，她们那些蛊可不是好玩的。”
提到蛊，两个姑娘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布满瘴气的密林，不慎进入的人大多会被瘴气杀死，即便侥幸活下来，也有可能被林中的毒蛇野兽吞噬，或者失足落入沼泽。
穿过密林，一条清澈的小溪映入眼帘，穿着黑紫色和黑红色衣服的男女在竹楼旁边走动，身上的银饰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二楼的房间，两个面无表情的女人守在门口，焦急的女声从屋里传出：“母亲，为什么不派人去找云镇澜？他已经受了伤，只差一点就能杀掉他了！”
中年女人从容地坐在竹椅上，乌发裹进紫色的头帕中，岁月于眼角留下痕迹，但不折损她的美丽，反而为她增添了睿智和不容置喙的气势。
“蛊女受伤，十二个族人只回来两个。这一战，我们损失得够多了，不可能再派出其他族人。”
“可是云镇澜继承潇明宗的话，会报复我们的！”娇美的女人忧心忡忡，手腕上的银镯因为摆手的动作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他不会的。”中年女子不为所动，“我们跟他议和，比他进攻这里得到的好处更多。”
媸梦宗自建宗以来，没有哪个宗门敢说要将他们铲除，天然的地利易守难攻。
狐狸眼，白面红唇的高挑女人躲在竹楼后面，将这一切听入心里。
她转身去到小溪上游，椭圆形的大石头坐着个**岁的女孩，及腰的黑色长发披散，脖子上戴着银项圈，两只手撑在石头上，仰头望着明媚的蓝天。
“我要出去玩，你要不要跟我一起？”高挑女子边走近边问。
“不要。”女孩干脆利落地回答，“娘亲说了，这段时间不要乱跑，留在宗里。”
“你那么听娘亲的话做什么？她又不会给你奖赏，她只偏爱大姐！”女人走到身前，抱臂看着她。
女孩扭头望向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透出与年龄不符的冷静：“二姐，都多少年了，你还没看清大姐是什么样的人吗？”
女人冷哼一声：“我只知道，她被一个男人骗到快把媸梦宗都送出去了。”
女孩面容清秀，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眼底一片冰冷。
“没有人能欺骗媸梦宗继承者的感情，他总要付出代价的。”
女子不置可否，俯下身子看她：“不说这个了，你到底跟不跟我走？趁现在过去还能看到好戏，再晚就来不及了。”
“不去。”女孩果断地回答。
“为什么？”女子的声音大了些，颇为不悦。
“有什么好玩的，不如留在这里养蛊。”女孩张开五指，溪里的鹅卵石飞到她手中，她拿起一颗往水里丢，溅起小水花。
“养蛊养蛊，你都养了多少年了？不许养，陪我出去玩！”女子把她手里的石头挖出来，扔在地上，两手从她的腋下穿过去，抱着她往外走。
女孩双脚离地，一点都不生气，慢悠悠地说：“二姐，就算你把我带出去，我也不会保护你的。”
女子反驳道：“我才不要你保护呢！”
随后，又像是不解气地说：“要是有敌人来，我先把你扔出去，再把毒物扔出去！”
回应她的，是女孩爽朗的笑声。
……
云镇澜跟杀手换了新身份，两人一牛在陡峭的山坡上行走，头发灰白的爷爷背上塞了包袱，佝偻着身体骑在牛背上，面容青涩，生得高高瘦瘦的孙子牵着牛往前走。
没人的时候，“孙子”抬掌往牛背上一拍，黄牛受到刺激，撒开蹄子狂奔。“孙子”背着双手，轻松地跟上黄牛的步伐。
日夜兼程，赶在约定的时间到达红霜镇外围。
夜幕降临，林子里间或有几声鸟叫。
云镇澜从牛背上下来，卸去伪装，露出一张贵气的脸，挺直腰杆，缓缓走向那对停在树下的蓝白色身影。
英俊的男人盘腿坐在离地两尺的位置，膝上放着一把暗红色的七弦古琴，十指勾挑琴弦，表情如痴如醉；蒙着长白面纱的端庄女子，手里握着一根碧色长箫，美目半阖，沉浸在优美的韵律中。
郎才女貌，琴箫合奏，本该是如画般的美景。
但是，路过的人只会觉得离奇——因为没有声音传出。
四周安静得连一根针落地都能听得见。
靠近两人三尺处，激越的琴音和肃杀的箫声同时冲向面门，将头皮震得发麻，千军万马奔腾的场面在脑海中浮现，战鼓声震慑心魂。
云镇澜停顿片刻，两手抱拳，俯身行礼：“见过两位前辈！”
文仙宗有名的神仙眷侣——庄轻权，柳雪音。
师无声收敛气息站在不远处，看着这对离宗多年，云游四海的才子佳人，可以断定戮月宗迟迟没找上门的原因。
文仙宗和潇明宗是世交，宗主对友人之孙施以援手很正常。但是，想杀云镇澜的人里包含他的叔伯，那些人才是经常跟文仙宗打交道的。
到底是有多无能，才能让文仙宗一点面子都不给，光明正大地帮助云镇澜？
庄轻权停下弹琴的手，声音温和：“马已经在这里了。按照约定，我们会守着你们到明天早上，先休息吧。”
树底下站着两匹精壮的黑色骏马，原地踏步，不认生地扫视着来人。
“多谢前辈！”云镇澜把最后四个字说完。
杀手一路护送他，几乎没有合眼的时机，为了让他恢复体力，事先预留给他休息的时间。
两位前辈继续弹奏，林中寂静无声。
晨曦洒在地面，云镇澜跟师无声戴上人皮面具，两个身材高大，相貌普通的黑衣人。
拜别庄、柳二人，两人翻身上马，策马疾行。
“云宗主，小人想问您一个问题。”
一路颠簸，杀手的声音平稳地随着风声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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