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还有什么活儿,一并交代了吧!”
小黑听罢还真是不客气,张口就来:“我家大人衣柜的衣裳每日正午要晒一个时辰,穿过的衣裳每日都要洗,一定要手洗哦,不管是南海鲛丝织的还是九天凤凰羽织的,用法术都会烧坏的,还有日日都要饮云曦露,泡茶要用卯时后殿下的仙人雨,还有每晚大人都要沐浴焚香,香是天宫惊虹仙子调的凝神香,沐浴的水是冥河老怪看管的那眼泉的泉水,而且大人还有个习惯,他沐浴时必须有人在一旁伺候着,不能离开,还有睡觉时榻上两条被子,天热盖地曲玉藤织的薄毯,天冷盖火风花织的绒被,还有大人最是爱酒……”
小黑说起来滔滔不绝,李安闲看着他嘴唇上下龛动就像回到了学堂,白胡子老先生的脸和眼前的圆胖的小黑重叠在一起,听得他昏昏欲睡。
小黑说的话他是左耳进右耳出,半点也没记住。
“我说的这些你可记住了?”小黑深吸一口气斜睨一眼问道。
“记住了记住了!”
李安闲回神点头如捣蒜。
想不到做鬼和做人一样,离不开吃喝睡。
饿了就吃,饱了就睡,天热洗澡,天冷盖被。
不就是府上家仆做的那些活儿嘛,我都熟!
*
瀛洲扶桑岛。
岛上向来只有一位仙者和一只墨色天狮,此时又多了一人一兽。
正是来讨酒喝的寅无相和小白。
“你又来干什么?”清回仙者一身白衣,御剑停在半空,冷着脸看着亭内已经空了的五个酒坛,咬着牙一字一句道,“寅无相你别太过分,不是明抢就是来偷拿,我辛苦酿的酒都进了你的肚子,下次别怪我兑水了!”
寅无相低低一笑,抱着酒坛招手,“你下来再说,总飘在空中像什么样子,你又不是我阴都的小鬼,我看着眼晕。”
清回仙者收了剑,顺手收走了他怀里的半坛酒。
“出什么事了?”
“没事儿我就不能过来了?”
寅无相也不解,虽说这扶桑岛汇集天地灵气,在这里修炼确实能事半功倍,但百年来清回没踏出过一步,只有一个人带着一只不会说话的天狮,可是够无聊的。
“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去外面看看,人界多好啊,改日我带你去转转,再说了,这么久了你就不想见见谢淮序?”
一提到那人,清回平静无波的脸上终于浮出了一丝裂痕。
“他如今又不认得我。”语气低低柔柔,只几个字却好似含着万般遗憾和悔意倾吐而出。
寅无相见状也叹了口气,“几百年过去了,你还是迈不过那道坎。”
清回摆摆手,“别说我了,还是操心操心你自己吧。”
“我与你可不同,你看。”寅无相说着把手腕递了过去,示意他看羁魂扣。
这玉扣……
“你寻到了?”
十四年前。
那场霍乱历历在目,魔族的凶物嗜魂血魔和食梦妖两界合着不安分的鬼众联合起来对抗天界,彼时不知躲在哪个山头自在逍遥的寅无相被天帝强拉过去镇妖。
这一镇不要紧,不仅让这不受宠的“小儿子”出尽了风头,还直接临危受命当了酆都大帝。
从天上的自由神仙被封到地府做管事的,聪明人都知道这不算个好差事。
但寅无相却一改往日的反骨,乖顺地应了差事,坐上了阴都帝尊的位子。
其中缘由旁人猜不透,但清回却是知道的。
那次大战时在一个结界中,寅无相不知中了什么邪异阵法,硬生生被抽走了一缕魂魄。
而这缕魂魄似是在六界之中消失了一般,清回试了各种上古追魂术,任他用秘法怎么盘算都找不到,实在没法子了,只能用扶桑岛的千年墨玉炼制成了一枚羁魂扣。
寅无相命格特殊,身上又流着天帝之尊的血,用他的血做引,羁魂扣的威力更大,只要有那缕魂的消息,墨玉就会发光,这样大海捞针的法子虽说不高明,但也算有个盼头。
本想着魂魄属阴,最可能藏身的地方就是阴都,哪成想却在人界遇到了。
只是结界里发生的事绝非巧合,十几年来,寅无相缺了一魄的事除了始作俑者只有清回知道,如今有了消息,清回看起来比这个丢魂的人更激动,当务之急是把那一魄找回来。
“那还等什么,走,去后山阵法!”
清回伸手去拉寅无相,却被他轻易按下。
寅无相轻抿了抿唇边的酒渍,懒懒道:“急什么,若是能抽魂,我早就动手了。”
十万火急的事情寅无相还这么浑不在意,清回都要气笑了。
“缺了一魄,每月受噬魂之痛的人又不是我,我跟着瞎操什么心。”
他说着话音一止,对上了寅无相双眼,“到底怎么回事,别卖关子了。”
寅无相看出好友的担忧,正色开口:“附在了一个凡间少年身上,那人还未及冠。”
清回疑惑,“我的法术你还信不过?不会害了他性命的。”
“可是他已经死了。”
你是阴都的头头,生生死死的事儿你来问我?
眼看着清回仙者脸色越来越黑,寅无相老实回答,“我查过阴间的引魂录,黑白无常勾到地府的魂魄不多不少,所以我那缕魂魄应该还在他的肉身上,只有等他回阳间后,才能动手取魂。”
清回眉间的褶皱越来越深,盯着寅无相左瞧瞧右看看,恨铁不成钢,“寅无相,你现在是酆都大帝,谁当鬼,谁回魂,不都是你说了算?”
“他的命格有仙缘,连我也动不得,如今生死簿上还抹不掉他的名字呢,若是那么容易让他回去我也不必留个麻烦在身边了。”
寅无相在好友彻底愠怒之前及时解释,“我已经想到法子了,我不能用法术,但可以用符箓尊者的功德袋帮他积功德,只要让他换个几年的寿命,重回阳间,到时我们就能动手了。”
什么动手不动手的,我堂堂一个仙岛岛主被你说的好像强盗一般。
清回翻了个白眼,点点头,“就按你说的办吧,不过到底需要多少功德?”
寅无相转身抓起一坛酒,微微发紧的嗓音柔在了沉冽的酒香中,“这个嘛,我说了也不算。”
无相殿。
小黑把殿内的杂事都交给了李安闲后,就不见了踪影。
李安闲气喘吁吁地把那几柜子的衣裳抱出来,边挂边胡思乱想。
算算时辰估摸着他已经死了整整一日了,不知爹娘看到他的尸身会哭成什么样子。
更想不通明明上辈子还是锦衣玉食的少爷命,怎么这么快就成了冥府的苦力。
老天爷啊,不带这么折腾人的!
出神许久,直到手上“次啦”一声传来,李安闲低头,就见自己手里攥着两片墨色的衣裳布料。
这……
这料子还没麻布结实,轻轻一碰就碎了,还有穿的必要吗……
他试着把布料打个结系回去,没成想又碎成了四半。
这活儿我干不了了!
要钱没有,鬼命一条。
阴都的一日仿佛过得格外漫长,好不容易把衣裳都晒上了,还没等活动活动肩膀,又想起小黑交待的要在大人回来前烧好洗澡水。
无相殿虽然只有钦使一个人住,却不比他家的李府小,李安闲摸索着找到了间小屋子,里头只有一口锅。
“小黑,你在吗!没有柴我怎么烧水啊!”
回音荡在屋内打了个旋儿又钻进了李安闲的耳朵,空荡荡的冷清得很。
李安闲嘟嘟囔囔,当神仙的明明只要随便施个法就行了,还要等我这个新来的小鬼费力找柴烧水,大人图什么啊?
“无相,他说什么呢?”
此时清回凑到寅无相身侧,和他共同看着通心镜里的这一幕,疑惑地问:“他在和鬼说话?”
李安闲挽起袖子,抬手看了看自己指骨细长皮肤白细的双手,咕哝,“我长的这么嫩,一定是图我年纪小……”
“他好像在说你老牛吃嫩草。”
寅无相噎住一瞬,随手把怀里搂着的酒坛丢出去,垂眸盯着镜子里的李安闲。
从他微蹙的眉,到鼓起的两腮,再到细瘦的手腕。
直到看到他那一开一合的苍白的唇瓣,才嗤笑一声,“我几时好过这一口?”
清回侧头,脸上挂着明晃晃的怀疑,稍一回想便不紧不慢数着,“三百年前琼零山的小花妖,对你死缠难打,你不是答应了,我看他和这个小鬼的身量就相差不多,二百四十年前,天宫宫宴上,你来的晚了,撞到了一个仙者,你不是多看了好几眼,后来还去了人家的仙岛做客了,二人的样貌也很相似嘛,一百六十年前,你去人间找乐子,遇到一个书生,不是还和我讲过,人仙殊途,遗憾啊遗憾,这么一瞧,李安闲也像个凡间的读书人嘛,还有八十年前……”
“够了………”
寅无相仔细搜罗着脑海里关于清回说的这些人的记忆,怎么和他记得的不一样。
花妖看中的明明是姓谢的,宫宴上的仙者是有事相求,才邀他过去的,那个凡间的书生沉迷话本,天天做着飞升成仙的春秋大梦,更别提其他人了,怎么从清回嘴里说出来都变了模样?
原来我在你眼中,几百年来我一直是个粘花惹草的登徒浪子?
那些人又怎么和李安闲扯上了关系?
还不待他开口解释,清回语调陡然变高,似是发现了什么大秘密般说道:“我知道了,原本他只是个被附魂的无辜的凡人,勾到了阎王殿后,你见了他的模样才改主意的,这才把他留在身边日日相伴,我猜的对不对!”
寅无相,“……”
他眨了下眼,语气平缓,“左右你待在岛上也无事,倒不如去写话本。”
手中忽然被塞了两坛酒。
清回跃跃欲试,“你想让我把你俩的事儿写成书?”
话音刚落,面前人就不见了踪影。
清回瘪瘪嘴,自顾自道:“口是心非,还说不好这口,这就急着回去了吧。”
主人不在了,留下小白呆愣地趴在桌子上。
“小猫咪,我家墨儿可想你了。”
清回心里记下了寅无相的主意,不顾小白的挣扎抱起小猫咪就去了书房。
写话本还不简单,第一回他都想好了。
就叫,
寻寻觅觅,痴情人苦寻几百年,惨惨戚戚,有缘人阴间来相见。
清回:“小白,这名字怎么样?”
小白蔫头蔫脑:“喵……”
李安闲:图我年纪小
清回:老牛吃嫩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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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图我年纪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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