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艾略特。
李貌，不，从前的李貌，如今的罗茜·斯图亚特，第十七次在学院搜索栏上输入了他的名字。
她很容易地再次找到了他的学院个人页面，阿雅顿赛艇会的队长，乔治·艾略特，他的个人页面上有一张他入学时拍下的照片。
他的面孔宛如白玉雕琢的古神雕像，眼窝深邃，一双眼睛如天空湛蓝，睫毛恍如金辉，而他的发色却是略带火红的金色。
作为赛艇会的队长，这几天以来，李貌也逐渐意识到了，他是学院里的头号人物，广受爱戴。
阿雅顿的魔法师几乎都认识乔治。
在李貌眼中，最重要的是，乔治是截至目前为止“神值”最高的人。
她看到的他脑袋上的金色字符，96，就是他的“神值”。
系统已经解释过了，因为乔治的神值较高，她先前在红狮的酒窖里才得以侥幸躲过了“死亡六十秒”。
不过乔治的神值为什么会这么高？她不清楚，没用的系统也说不清楚。
想到这里，李貌摸了摸胸口，压抑住了没出口的吐槽。
她浏览着页面，飞快记下乔治今日的选修课表。忽而之间，一股凉气顺着她的胸口向上翻涌，喉咙突然痒了起来。李貌按捺不住地低咳了两声，又急喘了两口气，手一抖就关掉了学院搜索栏。
眼前的屏幕转眼变得漆黑，倒映出她此时此刻的脸孔，小巧的瓜子脸，瘦得颧骨微耸，她的皮肤惨白，一双圆眼睛也是深棕色，可是眼白分明布满了血丝，细软的棕色头发乱糟糟地飞翘着。
她的状态很不好，依旧很不好。
一个生命随时随地都可能结束的人怎么可能好呢。
李貌撑着桃木桌角站了起来，脚步缓缓地穿过一排又一排高大的深色胡桃木书架。
随着她脚步走过，空中的灵火一盏又一盏地亮了又灭。
经过三天，她已经不再为阿雅顿学院的魔法感到惊奇了。
这座图书馆据说活了两千多年，每一口呼吸都带着墨水与树胶的古怪气味。
她缓缓走到图书馆外，光线亮得晃眼，石阶下两块巨大的草坪上已经坐了不少课间休息的人群。
阳光明媚，金辉撒到了头顶，她抖了抖身上的灰袍，好像周身的沉沉死气都被阳光退却。
李貌抬头，又看了一眼天空中并不存在的太阳。
巨大的半透明的穹顶像一口巨大的锅倒扣而下，整个阿雅顿学院都在这个半透明的罩子下面。
罩子里的世界像是神的游乐园，罩子外的世界才是真实的混沌大陆。
系统说，混沌大陆上，只有神才是主宰。
魔法师，是神的追随者。可是混沌大陆之所以称为混沌，就是因为大陆诸神没有觉醒。
诸神降临前，大陆一片混沌。
这是没有面孔的混沌神像下刻着的箴言。
她借由系统穿来混沌大陆，因为技术问题，她活不长，可是依靠“神值”，她得以延续生命。
可惜，系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个神值就像时髦值一样玄幻。
李貌观察了好几天，金色的数字并不会点亮在每个人的头顶，即便是高年级的高阶魔法师，也不一定会有神值，偶尔会有一两个个位数的数字娇羞地浮现在发顶。
李貌穿过巨大的草坪，经过那一两个头上浮现一或者二的人时，深深地吸气，黑色雾状的气体从他们的头顶升腾，被李貌吸入鼻中。
吸入的瞬息，她的确感到了片刻的轻松，压在她身上沉甸甸的重量有片刻的轻盈，可惜只是片刻，很快那沉重的质感又回到了五脏六腑。
这样少量的“神值”聊胜于无。
她必须要尽快见到乔治。
高阶魔法师的选修课程大多在三面钟楼里。
三面钟楼在阿雅顿最西端，恢弘的城堡三角顶上挂着沉重的铁钟，只在午夜和正午，嗡嗡嗡敲响。
李貌作为低阶魔法师，并不能踏足三面钟楼。
她只能守在钟楼外的红狮石像前，守株待兔，等待乔治的身影一出现，她便能快步上前蹭一蹭他的神值。
李貌刚刚在红狮前站定，两只蹲伏的石像红狮四目开始转动，红色的光晕流转在四只一样大小的瞳孔之间。
“你不能进去。”红狮声若洪钟。
李貌撇撇嘴道：“我知道。”她脚步往旁侧一闪，停在离左侧红狮稍远的一边。
两只红狮子的眼珠转了又转，红色的光晕暗淡了下来。
李貌忐忑地站着，急促地喘息了好几回，好在她并没有等待太久，乔治艾略特的身影很快从钟楼里长长的楼梯走下来。
他身上穿着高阶的黑袍魔法师袍，火红的烈焰纹路浮现在袖口与领口，火苗轻晃。
他一头金发也显示出微微的红色，如同昨天和前天，他的身畔挤满了相似的高阶魔法师。
他的确是一个很受欢迎的人。
“乔治，快看，斯图亚特家的小丫头又来了！”他身旁的一个圆脸小卷发扬声叫道。
李貌记得他好像叫亚当，这几天她来三面塔楼，这个圆脸小卷发都在。
乔治的目光朝红狮旁的李貌望来，他的眉头轻轻地皱了皱，脚步却没停下，径自走下了台阶。
李貌的目光一刻不移地追随着他的身影。
他修长的身影过了红狮石像，已经距离她很近了。
近到，她可以开始吸他头顶冒出的黑气。
李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头顶的金色神值依旧是96，并没有因为她连日以来的“吸猫”行为而有所降低。
一缕又一缕的黑烟从他头顶飘入她的鼻子。
没有人察觉，李貌贪婪地呼吸着乔治头顶的黑烟。
“罗茜，对么，你的名字？”乔治停在她身前，离她只有半臂远，脸上露出个客气而和善的笑容问她道。
李貌点了点头，无暇答话，依旧贪婪地呼吸着他周身的黑气。
五脏六腑像是泡在了舒服的温水里，压着她的沉甸甸的东西一时之间变得轻飘飘。
乔治望着她圆溜溜的眼珠，不禁又问：“你找我有什么事么？”
罗茜·斯图亚特已经连续来钟楼来了三天了。
她好像知道了他的作息规律，这三天来，她总是来红狮前等他。
这样的尾随，乔治并不陌生，从前也有低阶的魔法师尾随过他。
可是，罗茜·斯图亚特有点奇怪。
斯图亚特家是个传统的魔法师家庭，他们的子女都侍奉混沌神凯厄斯，尽管没人，没有活着的任何生物见过凯厄斯。
她当天在红狮酒馆里却对着神明的铜像磕头，口中呢喃，念念有词。
“我伟大的主啊，你最忠诚的信徒罗茜斯图亚特，终于重回了你的身侧。”
直到她察觉到他的走近，才面露惊讶地扑了过来，慌慌张张地问：“你是谁，你是神明吗？”
乔治知道他自己当然不是神明，可她当时的模样实在太急切了，仿佛她真的相信，他就是她口中的“神明”。
总而言之，她很奇怪。
当天他向她解释了自己不是神明，而只是魔法师时，她的表情也不见得有多失望，只是茫然地盯着他的额头。
乔治定睛又看了一眼，面前的罗茜，目光扫过她的脖子前侧，停留了一瞬，适才注意到她卷曲的头发，她的头发似乎总是乱糟糟的，乱七八糟地卷曲着，像是被牛奶泡过的巧克力麦片。
而此时此刻，她的脸色依旧苍白，鼻尖微微皱着，像是用力嗅着什么东西。
她身上的灰袍毫无光泽，领口与袖口全无徽章，她是个低阶的魔法师，他甚至不能确定她能不能完整地念出一句咒语。
乔治沉默了一小会儿，决定开口问道：“你最近都来三面钟楼，是有要紧的事么？”
李貌发觉他头顶的黑烟终于凝固不再飘动。
又是这样。
尽管乔治有96的神值，他也并非取之不竭，用之不尽。
他也需要缓冲。
好在她已经感觉稍稍好了一些，吸猫行为不得不暂时停下了。
目前她的间隔是一天吸一次，她其实也想试一试能不能半天试一次，或者每两三个小时吸一次，以测验一下这个“缓冲”时间，究竟是多久
可惜她只是个灰袍低阶魔法师，他们之间的差距太大，她连三面钟楼都进不去，高阶与低阶魔法师的课程几乎没有交集。
她没有验证“缓冲时间”缩短的机会。
不过，听到乔治的疑问，李貌抿了抿嘴唇，答道：“我来钟楼找你。我想让你做我的修习伙伴。”她说完，立刻故作紧张地埋低了头。
修习伙伴关系，是阿雅顿学院的一种互助模式，高阶魔法师会监督，教导中阶魔法师的学习，而中阶魔法师会监督，教导低阶魔法师的学习。
李貌，一个低阶魔法师，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乔治，一个高阶魔法师来做她的“修习伙伴”。
她话音刚落，面前的乔治微微皱了皱眉头，还没说话，他身旁的亚当先哈哈大笑了起来：“斯图亚特，你该死的哥哥没有教过你么，他不是一直卡在中阶里面很多年了么，他难道没给你介绍修习伙伴，乔治虽然还没有修习伙伴，但找他的人排了长队，从阿雅顿的这一头排到另一头都不算完，你哪里来的勇气呢？”
李貌听说过她的这个“哥哥”，好像叫文森特，文森特·斯图亚特，但是她来了这么几天，还没有见过她的这个“哥哥”。
原来是个中阶魔法师。
亚当的话着实不客气，可她的脸色本就惨淡，听完后也不需要做出太过激烈的反应，她只要不说话，看上去就够可怜的了。
她一双深棕色的眼睛又低垂了些。
“亚当。”与人和善的‘万人迷’乔治，果然出声制止了他，“别这样说，斯特亚特一家都是虔诚的信徒。”
对，虔诚的信徒。
李貌眨了眨眼，抬眼直直看向乔治。
乔治应该也是个虔诚的信徒，不然当天，他不会去红狮酒吧的地窖祈祷，李貌又望了一眼他黑袍上招摇的红色火焰，并且阿雅顿学院中，越是受到神明眷顾的人，他的魔力越是高阶。
更何况，李貌的目光移向他头顶金光闪耀的“96”。
没错，乔治应该也是一个虔诚的信徒。
“谢谢你，愿神明眷顾你。”李貌于是照着这几日听来的“祝福语”祝福了乔治。
乔治轻轻笑了笑，他的左边脸颊上露出了一个小小的酒窝。
亚当瞪了一眼李貌，转向乔治，语调惊奇道：“乔治，你不会真想做她的‘修习伙伴’吧？不说她只是个低阶法师，再说，赛艇会马上就要春赛了，你哪里有时间教她！”
乔治毫无意外地摇摇头，却对李貌说：“你需要找一个中阶魔法师，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个不错的中阶魔法师。”
简直求之不得！
能多和他呆一会儿是一会儿！
李貌忙不迭地点头道：“真的么？实在太麻烦你了，要是能尽快找到修习伙伴就太好了。”
看来，乔治能够成为万人迷，也不是全无道理。
他的确足够热心。
“你跟我来吧。”乔治朝她微笑道，说着便朝红狮的西侧走去，回头朝亚当挥了挥手。
亚当耸耸肩，挥了挥手道别，不忘对李貌道：“今天是你的幸运日，斯图亚特。”
“谢谢！”李貌说罢，转身匆忙追随乔治的脚步而去。
乔治比她高出了一个半脑袋，步子宽阔，一转眼的功夫已和她拉开了好一段距离。
李貌体质不好，虽然刚刚吸了猫，但跑了这么一两步，还是有些气喘吁吁。
她追了一会儿才终于追上了乔治，迈着大步子和他并肩而走。
乔治侧头看了她一眼，问：“你的身体好像不大好？”
李貌点点头，“是的，最近总是在生病。”她胡诌道。
乔治又问：“你去找东边哥特楼里的玛丽医生看过可么，她可能会有适合你的魔药？”
李貌心虚地摇了摇头，她其实去过了，来阿雅顿之后，一听说有“魔药”之后，她就去过了，可是玛丽医生根本瞧不出她的‘毛病’。
她只得半真半假地说：“谢谢你的提醒，改日有空我就去，现在我只想尽快修习，早日摆脱初阶。”
乔治笑了笑，露出了颊边的浅浅酒窝：“原来是这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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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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