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泽珩用手掩唇咳了一声，重新摊开桌上的书，垂眸看书，轻道：“那便让世子妃留下吧，叫人仔细照顾着。”
侍从领命，惊讶世子竟真为世子妃改变主意，却不敢多说什么，退回到世子身后。
有世子的吩咐，很快，又多了几名下人进来，是来照顾世子妃起居和身体的。
大夫再次来给连漪诊治，针灸、开药。有丫鬟给连漪拿来新的衣裳，也不催促，恭敬的站在床边。
连漪发烧烧得头昏脑涨，既然第一个目的——留在谢泽珩身边，已经达到了，暂时不再想努力，放纵自己又睡了一觉。
这一觉再睡醒时，谢泽珩还在房中看书，一股扑鼻的寒梅冷香飘入连漪鼻中，借着窗外残褪的夕阳，人如君子，温柔适然。
连漪才反应过来自己睡的是谢泽珩的床，又睡了一整个白日。
看书的人没看他，却察觉到他醒了，自己身体状况似也极差，又轻咳了几声，吩咐道：“给世子妃更衣，准备传膳。”
连漪睡够了，掀开被子由着人将他从床上扶下来，自己接过侍女手中的衣裳穿上。
王府确实不曾亏待他，就目前来看，王妃和世子，还有府里的下人，待他都是极好的。
谢泽珩放下书，从座位前站起，长身玉立，朗朗清辉。
声音温柔如清风，向他问：“好些了吗？”
连漪点头，“谢谢世子，好多了。”
接着饭菜传上来，几名侍女摆放好在桌子上又退下，清秀的王府中偏院，简单有序的室内布置，只留一名谢泽珩的侍从还站在房中。
谢泽珩朝他看过来，轻声唤道：“过来吃饭。”
连漪走过去，身体还有一点余热未退，一时人也有些迷糊，连漪怀疑自己烧坏了脑子。
不然自己的身体，怎会这么渴望与谢泽珩接近。
这绝不是出于他本心的**。
不过，谢泽珩身上确实很香，好看又好闻。连漪也乐意接近。
少年气色比起夜里好了许多，脸颊带着正常的粉润，走去到谢泽珩身旁低下头，模样乖巧含蓄，“世子。”
谢泽珩点了下头回应，走到桌位前坐下，连漪跟着坐下，看向桌上的菜食。
某个挂机许久的系统再次上线，【哇，好多好吃的，我也要吃，主人，给我留点！】
连漪面无表情：【你敢出来便吃。】
系统嘤嘤嘤抹眼睛：【主人，你好坏，好冷漠！你明知道我一出来就会被当成妖怪打死！】
连漪又不理它了，模样清纯无害的看向谢泽珩。
见谢泽珩动筷子，跟着动起筷子。
从前的生活不说，这几日在尚书府的吃用与王府中一比，也是天差地别。
从各方面都可以看作，他确实是来享福的。
当然，如果这种表象能一直维持下去的话。
连漪对户部尚书一家毫无用处，掀不起风浪，对王府和世子也造不成影响。
王府可以为了体面选择多养一个闲人，也有很多种方法能让他悄无声息死去。
连漪小口吃着，学着世子的样子动作放得优雅，见世子放下碗筷，也跟着放下。
整个人看起来乖巧极了。
谢泽珩看往少年：“怎么不再吃些？”
少年含蓄羞涩低头：“世子，我吃好了。”
谢泽珩收回目光，一抬手，马上有侍从来扶他起身。
谢泽珩温声朝自己的侍从吩咐：“叫人稍后送世子妃回院。”
少年神情不情愿的抬头，与谢泽珩对视上，目光里满是贪恋和抗拒，朦胧的桃花眼颤动，泪花又在眼眶里打转，眼巴巴恳求他：“世子，我不想一个人回落梨院，能不能不要赶走我？”
谢泽珩：“你想如何？”
少年抬起袖子沾了沾眼泪，“我想留在世子身边。”
谢泽珩：“为何？”
连漪搬出早就想好的说辞，再看谢泽珩时眼神躲闪，像真害羞一般：“因为……我心悦世子殿下，想常伴世子身边。”
始终与他保持着距离的人听后，往前走了两步，来到连漪正面前。一如往常温柔的神情看不出变化，像皎月洒下满身清辉，抬起的手指修长冰凉，落在连漪的下巴上抬起，倾身靠近连漪。
“当真？”
那道好闻的淡花香味和能让连漪心脏舒服的感觉更清晰了，连漪下颌微仰，身体不受控制颤了一下。直视着谢泽珩，眨眨眼，用下巴尖轻触了一下谢泽珩的手心。
少年肌肤温软的触感在指间擦过，谢泽珩收回手，转身脚步轻缓走出两步，面朝门外背对着连漪。
仅仅走了几步，连漪却能感受出他更虚弱了，果不其然，下一秒看到人又在低头捂着唇咳，像月辉被风刮散。
不过，即便是咳，第一美男的仪态不曾差过，侍从见此重新给谢泽珩将厚氅系上，深蓝色白绒领的氅衣将谢泽珩大半个身影笼罩住，非但不显臃肿，谢泽珩身形高挑，落在他的身上更添几分贵气，却华而不妖，琼枝玉树，如圭如璋。
谢泽珩道：“本世子顽疾在身，恐将病气过于你。”
连漪丝毫不动摇，眼神坚定含情：“只要世子不厌弃我，我什么都不怕！”
谢泽珩：“既然如此，本世子叫人多收拾出一间房，今晚你可留下。”
少年声音里一喜，“谢谢世子！”
原本给世子和世子妃布置新房的院落叫落梨院，世子没有住过去的打算，也可以说是王府里用来安顿连漪这个世子妃的院落。
而现下所在的这处世子养病的偏院，叫静水轩，是王府里相对偏僻的一处地方，风景秀丽，很安静，里面有一处水亭和人工堆成的矮山，是世子自己选的。
王府里下人办事效率极高，不一会儿，世子叫收拾给他的房间就收拾好了。跟谢泽珩的书房和寝房在同一处建筑，不过……中间相隔的却有些远。
一个在最南，一个在最北。
连漪：……
没关系，他能住进来已经很厉害了。
连漪站在自己的屋子里，等下人刚一退出，某个冰火人激动的跳出来在连漪的床上打滚，【这里以后就是我们的新家了吗？太好了！这地方好干净、好漂亮啊，本统以后再也不用跟着你颠沛流离了！】
连漪：【不是我们，是我自己的。】
冰火人着急，【哎呀，你的不就是我的，你能嫁给世子还是多亏了我呢！主人，有吃的吗，宝宝要饿死了！】
连漪冷眼扫了眼某个不靠谱的系统，确实多亏了它，连理枝派的人那时找到他，原本他能跑掉，这东西跳出来推石头绊他。
每次连漪心病一发作，这东西先挂机，他一好就来闹腾他，给他出谋划策让他去跟谢泽珩睡觉，东西不大，说的话一句比一句狂放。
见连漪不搭理他，系统独自撇完嘴，想起来别的事，【对了，主人，你昨晚还快死了的样子，怎么这次这么快就好了？是不是已经跟谢泽珩上过床了？那个世子真如传闻中那般好看吗？有没有你好看？你在上面还是他在上面啊？他怎么同意你的？那病秧子技术好不好？你俩做了多久？】
连漪：……
连漪难得好脾气的没有完全无视他，只道：【好看。】
系统惊讶得不得了，一个不注意从床上滚下来，嗷呜一声：【不得了！你脾气这么臭，竟然还会夸人了！主人，有吃的嘛？】
某个系统再次被无视了个彻底。
系统：【……】
系统：【呜呜。】
没人理的系统再次屁颠屁颠爬回到床上，刚找好地方在大床正中央脸朝下趴下，被连漪衣袖一扫扫回到地上。连漪在小冰火人的懵逼中自己走去床上。
系统：【嘤嘤嘤，太欺负统了。】
连漪躺在床上，无视了某个再次一点点往床上挤的系统，思考他既然真被与谢泽珩绑定了，是怎么样的绑定，怎么解。毕竟他只有一年时间。
谢泽珩呢？谢泽珩看到他时身体会有异样吗？
连漪烧退了，还没完全退下去，身体尚有一点余热。
心脏也没完全好，离开了谢泽珩，这个地方离谢泽珩的屋子还是有点远，心口又开始隐隐发痛。只不过不是撕心裂肺的，还能忍受。
但是，尝过甜头的人，既然有可以不痛的方法，连漪一丁点都不想再忍受。
反正他没道德。
况且，他都嫁了。可不是白嫁的。
再晚些有丫鬟送来药，以及给连漪准备沐浴的热水，还有几件换穿的新衣裳。
连漪泡在热浴中，喝了药，烧退干净了，心脏更痛了。
许久之后，连漪忍痛从凉了的浴汤中出来，换上衣裳，看到某个小东西趴在枕头边上呼呼大睡。
此时亥时四刻，晚上十点，还早。
他若是去敲谢泽珩的门，容易被赶出来。
连漪计算着时间，看着沙漏里的沙怎么都下不完，心脏越来越痛，隐约又将转成撕心裂肺，仿佛无数只虫子在里面爬。黑暗里数不尽的虫子中，有一处，散着淡淡幽香，引诱着他靠近。
沙漏被翻转了好几次，终于熬到后半夜，外面这时正巧下起雨，紧接着闪电照亮窗内，雷声四起。
枕头上某个小东西，睡死了一般，小小的身体翻动了下换个姿势继续睡，砸吧着嘴。丝毫没有被雷声影响到。
连漪又等了一会儿，等雨下得更大，抽走床上枕头，一身单薄素白里衣，脸上换了一副表情开门朝谢泽珩的方向奔去。
屋外雨打窗花，里面灯已经熄了，谢泽珩的住处夜晚无人看守，连漪整个人湿透，像只落汤的兔子，紧紧护住怀里的枕头，敲响了谢泽珩寝房的门，声音发颤：“世子……”
等了一会儿，里面没有声音回应他，连漪又叫了一声，声音听起来更惊恐害怕，带着哭腔：“世子……”
还是没有人回应。
连漪设想过谢泽珩有可能不理他，也可能叫人将他轰走，正准备再叫一声，再无人应，他就直接撞门进去了。
还未开口，漆黑的房中，没有点灯，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清晰好闻的淡梅冷香和药草甘苦味飘过来，少年头发滴着水，一身狼狈，抬起头颤抖着看往他。
谢泽珩并未先说话，借着闪电的亮看见谢泽珩也在看着他，似乎在等他给出一个解释。
连漪模样惊恐畏惧，楚楚可怜，被大雨淋湿了的里衣紧紧贴在身上，瘦削的身形和曲线一览无余，因为刚生过病，加之心痛的折磨，脸色也苍白无比，没什么活气，低下头颤着声音道：“世子，我做噩梦了，害怕……世子让我今晚跟你一起睡好不好？”
正好风刮过，少年湿透贴在肌肤的衣裳被风刮开，更加显得少年瘦弱恐惧，抱住同样淋湿冰冷的枕头瑟瑟发抖。
谢泽珩没说话，只是打开门转身往屋内走，这时才动作不紧不慢的点亮烛灯。
连漪连忙跟着进去，顺带关上了门，手里抱住枕头，老实安分低头站在门后。
谢泽珩已经在榻上坐下，身上披起一件厚衣裳，抬头朝门口的少年道：“过来吧。”
连漪走过去，乖巧站到谢泽珩跟前。
谢泽珩：“抬起头。”
少年一点点将脸抬起。
谢泽珩不知从何处拿出一块帕子递给他，“擦擦头发。”
连漪接过来，擦了擦头发上的水。
谢泽珩又吩咐人，重新给少年送了套干爽的里衣。
少年支支吾吾，样子紧张害怕，一双漂亮勾人的眼睛四处飘着，“……抱歉，我打扰到世子了。”
下人忙完谢泽珩的吩咐就都退下，连连漪进来时踩在屋里地上的水也被擦干净，一切干干净净，窗外下着大雨，屋里气氛却格外安静。
谢泽珩站起身，拢了拢身上披的衣裳穿好，说道：“无妨，换好便睡吧，我去书房。”
连漪在谢泽珩转身时拉住他。
谢泽珩不解，回头看连漪。
连漪瑟缩着，身上湿衣还没去换，神情诚挚又认真，像真对谢泽珩用情多深，紧紧抓住谢泽珩的胳膊不放：“我陪着世子去书房。”
谢泽珩：“不必。”
泪花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少年哽咽着，“我……我想陪着夫君，夫君不要推开我好不好？”
四周安静无比，谢泽珩什么反应都无，正当连漪反思是不是演太过了时，抓在谢泽珩胳膊的手被人疏离地拂开。
谢泽珩抬手抵唇，又咳起来，他咳完后，连漪看到，谢泽珩手里的帕子上……是血。
连漪有点恍惚。
倒不是心疼他这夫君。
只是，书里谢泽珩身体就一直不好，好几次险些死去，勉强又活过一年也是苟延残喘。如果谢泽珩提早死去，留给他找解药的时间就更少了。
书上谢泽珩的死期，便是一年后。
再过半年，皇帝吃长生药重病不起，各皇子相争鱼死网破，边关战乱民不聊生。一年后，皇帝驾崩，三皇子赵玄羽冲破太子势力和谢泽珩兵权的圈禁杀上皇位，册封心上人连锦为皇后。
连漪走神了片刻，谢泽珩已经将沾了血的帕子收好，拿过连漪手里的枕头，嗓音轻柔道：“不哭了，去将衣裳换了，我陪你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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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千金笑（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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