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漉漉的。
肚子好重。
祁添整个人一抖，从梦中惊醒！
睡梦中感到潮湿可不妙，这往往意味着可能会发生一件令人羞耻的事。
祁添清醒过来，检查了一下裤子，重重舒了一口气，跟一双温顺的大眼睛对上了视线。
还好还好，只是被一头小牛舔了。
他推开趴在自己肚子上的小黄牛，甩甩手，重新将破破烂烂的衣服裹了几圈，严丝合缝地遮蔽住自己苍白的身体。
也不知道这没手的小畜生怎么解的衣服，他对小黄牛怒目而视。
灿烂阳光下，他头脑犹感混沌，又眯了几分钟才摇摇晃晃坐了起来，眨眨发涩的双眼，翡翠般的瞳孔剔透闪耀。
一个油亮的羊角系在他银色发尾上，顺着他起身的动作，从肩头滑落。
看起来他整个人虚的很。
祁添拂去开脚下一层灰白砂砾，大地如一片平滑镜面铺展开来，倒影着灰蓝天空，抬头仰望，空中透明晶砾在光芒下五光十色。
这是玻琉星的平天野，广袤无际，鸟飞尽人踪灭，安静寂寥，有无数灵魂在此沉眠。
远处灰扑扑的地平线肉眼可见地卷了过来。
风暴又要来了。
他像是才想起什么似的，一手抓住小黄牛的耳朵揉了起来，什么也没摸到。
小牛顺从地哞哞叫，摇着尾巴欣喜极了，用没长角的厚脑门轻轻热热地顶祁添胸口，没轻没重地，把脚步虚浮的祁添顶得一个踉跄。
祁添呲牙乐了，真的是黄牛，天知道他有多馋，四年啊，四年没吃过牛肉了。
这时，小牛脖子里冰凉的颈环刺得祁添小指一机灵，一个姓名牌被翻了过来。
“温温？”祁添读了出来，久而未闻的小名让他的声音变得很轻。
一阵风吹来，他的白麻布面罩散了开来，在眼前起起伏伏柔和波动，越来越通透，越来越精巧，最后成了温柔的窗纱，招惹着明媚的春光，透过它，祁添看到了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孩，捧着一束鸢尾花，笑着唤他。
“温温，怎么不来找我？”
“哞～”小牛打断了他猝不及防的回忆。
祁添放下姓名牌，重重吐出一口气，拍拍小牛脑袋，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它的脊背，突然，祁添动作一顿。
有一个小方形硬块，是定位器。
祁添收回手，环顾了下四周。
“哞？”小牛不解，又把脑袋贴到祁添掌心中，还想让他摸摸。
那清澈的眼睛紧紧跟随着祁添，让人心生怜悯。
祁添不为所动，耐心地跟他讲道理：“你实在是太香了，不吃对不起我饿了三天的肚子。”
随后又挑起它的颈环颠了颠：“但我现在不准备捉你，知道为什么吗？”
“哞哞？”
“瘦不拉几的够我吃几顿啊，回去把你家大人找过来。”
祁添佯作恶狠狠的模样，踢了小牛屁股一脚。
“去。”
小牛焦躁地转着尾巴，它好像能听懂似的，仰头看看天空又看看祁添，站在原地不动了。
祁添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跟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普通人不一样，他是一家狗狗乐园老板，后边还有好多张嘴等着吃饭呢。
这半年星盗也不知怎么了，资源紧缺，祁添不得已，在平天野碰运气。
前几个月靠着挖坠毁飞船，还能换点物资，现在连着三天，只遇到了一头来历不明的小牛，有没有毒另说，还没什么肉，看着都塞牙。
姑且看看待会谁来找牛，也许有他缺的能源液。
他插着兜，踢踏着长长的靴子，走了一段，寻到一处可以藏身的地缝，脚尖撇开熙熙攘攘挤在其中的暖橘色小花，小花腾得如烟如雾四散开来。
不好意思了，打扰你们晒太阳。
甜滋滋的蓬蓬花雾漫了上来，眨眼间卷到了祁添腰部，祁添小跳跃了下去，嘴巴抿了点尝尝，干不拉几的。
“你们少晒点太阳吧，不然我还得给你们多浇水。”
蓬蓬花懊恼地缩了回去，祁添准备在这守株待兔。
地缝中一条根须在幽暗的地缝中狰狞诡异，像有智慧一般缓慢移动，祁添没什么心理障碍地坐了下来，毕竟是他从小养到大的。
他拍了拍，根须听话地伸出一节小枝给他踏脚。
这还是从前一个小朋友分别时留给他的颠倒根，四年时间就已经长了几倍大了，遍布在平天野的地下。
这时，趴在原地的小牛头高高地看着西边天空。
只见一点光亮渐渐放大，是个飞行器，慢慢飞近了。
祁添靠在一侧剔透的硅晶岩上，掀起眼皮探究着起来。
虽然四年不在联盟，但他也一眼认出这是帝国科学院才有的手笔，整个船壳都是军用斯达合金铸造，用了比普通飞船多一倍的推进器来保证这厚重的大家伙稳定前进，更重要的是，他们居然能完好无损地进入大气层，小牛的大人们真是阔气。
嘿，瞧瞧这大家伙多豪横，不过是着个陆，连磁场防护盾都开了。
祁添眼睛微微睁大，绿宝石般眼珠流光溢彩。
很奇怪啊，这玻琉星，人尚且难进，一头牛怎么孤身进来的。
“林虫一号林虫一号，不惜一切代价阻止姚文降落玻琉星，在我们进行回收之前，消灭一切接近科研船的生物！注意，消灭一切！”
红隼：“收到。”
一簇巨大火花突然在大家伙屁股上炸开了。
祁添唰地坐直了身。
他还以为守卫军团没有抵挡住金钱的诱惑呢，原来是不小心放了一条漏网之鱼进来。
这封倾的人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开到一半的磁场防护盾消失了，飞船歪歪扭扭开始加速，像个愤怒的犀牛毫无章法，横冲直撞。
一个小虫似的圆溜溜飞行器从科研飞船后边窜了出来，连踢带打，不要钱似的发射了一串能源炮。
科研船不知是谁在驾驶，祁添看得恨铁不成钢，一次攻击都没躲过，连降落轨迹也有所偏离。
他飞快地在脑中计算，朝着新的落点跑去。
这里已经靠近平天野的边缘，再往北便是鱼龙混杂的碎星镇，这么大的动静一定有人也注意到了，这么棒的猎物可不能被别人抢了先。
与此同时，林虫一号打开了生物扫描，计算生物运动趋势，一旦发现靠近的生物，直接诛灭。
小牛见祁添跑了，哞了一声，也摇着耳朵跟了上去。
好在皮糙肉厚的大犀牛船壳表面还有一层能量护盾，没当场被小虫打散架。
那只小虫体积不大，能识别出那是一个单人作战飞行器，驾驶员基本功很稳，特别是跟笨犀牛做了对比后，那驾驶技巧被凸显得简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不过这打法跟疯狗似的野，居然直接上能源炮，对着帝国科学院的科研船重拳出击。
也许是科研船上有什么不能外泄的宝贝。
砰砰，火花四溅。
你们不要再打了，祁添心痛极了，打残了可就卖不出好价了。
小虫体力渐渐不支，窜前窜后的速度慢了下来，能源炮也没之前那么流畅，跟便秘似的一发一发挤。
科研船倒是还成，看那样子至少能安安稳稳落地。
帝国机械科学院制作的玩意儿一如既往的硬核。
林虫一号内的红隼见势头不对，向上级汇报情况，请求支援。
同时，他接收了生物扫描结果，一下子数个目标出现了。
他随意放大一个实时监测画面，祁添出现在屏幕上，此时他正以手作帘遮住刺眼阳光，抬头远眺，身后一头小牛拱着他的腰。
红隼动作一顿。
看上去是个放牛的当地居民，脸被挡住了，衣着简朴，通身没有一把热武，也没有接近科研船的急切意愿，甚至走走歇歇。
飞行器助手评价：“无威胁。”
红隼并不在意助手的评价，飞速地缩小画面，径直按下了发射器进行清理。
一颗湛蓝而纯洁的能源弹朝着地面落了下去，安静无声，仿佛天空的眼泪。
轰隆一声巨响，万平烟尘扬上空中，结实的硅石地面被轰出了一个直径几十米的大坑，冲击波向四面八方涌去，祁添没有防备，被猛烈的气浪掀翻在地。
不远处一架隐形的贴地飞行器被从天而降的能源炮炸得四分五裂。
骚粉色的外壳碎片噼里啪啦朝祁添飞袭了过来。
祁添目光一凝，是碎星镇二老板的飞行器，果然有其他人嗅着肉味儿过来了。
幸好，他反应及时，跟小牛滚到了一条地缝里，不然就要被碎片扎死了。
“太猛了吧。”
安全的地缝中，祁添圈着小牛的脖颈，笑了一声感叹。
“这科研船这么抗造准能卖不少。”
反正玻琉星进来便出不去，科研船迟早被回收，不如让他来赚点小钱。
他双眸闪着微光，抬头望向天空，手搭在小牛脊背上，一下没一下地撸它的脖子。
暖橘色蓬蓬花雾弥散开，一缕一缕绕着祁添的视线飞到天上去，他已经完全沉醉于计算科研船的二手市场价，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突然嘭的一声，碎石爆开，一条根须撞豆腐一样冲破坚硬的晶石，从祁添身后横穿地缝，祁添速度极快地抱着小牛趴在地上躲过。
以能源炮打下的巨坑为中心，无数根须破出土地躁动、翻涌，整个平天野都地动山摇震颤起来。
祁添：！！！！
这个能源炮原料用的浮络尔！
这可是颠倒根最爱的食物，平时祁添也只会给它稀释一小罐尝尝滋味，而现在给了它这么一发，以军用能源的纯度，一点便足以让它疯狂暴动，将平天野翻个底朝天。
就算是一个心智健全的人，如果每天只接触没滋没味的青菜水果，徒然见到炸鸡可乐，也会疯狂地不能自已，更别说这个没有脑子的植物。
祁添脑中的一根弦刹时绷紧，他顾不得纷飞的碎石，在震动中艰难稳住身体，大声呵斥：“安静！小枝！安静下来！”
小枝没有一点反应。
碎石群劈头盖脸向祁添砸了过去，劲风推得祁添连连后退，他的面颊和身体被划开无数细小的伤口。
势如破竹的巨大冲击声中，一切都变得渺小，包括祁添的声音，已经没有办法与小枝交流。
这条地缝快要被石块填满了，一块巨大的晶壁向祁添倒来，缩在角落的小牛见状，一脑袋将祁添顶开了。
灰尘弥漫中，祁添圈着小牛跌倒在地，双腿瞬间被石块压得麻木。
他一声没哼，靠小牛撑起了自己。
“哞哞哞！”
他拍拍小牛安抚它，来不及喘口气，没有任何犹豫与准备地，果断释放出了精神力。
已经被掏空的精神力池还未有能量补充，又被祁添挤压着、拉扯着、强行抽出细丝般的残余，如潺潺流水迅速附上暴动的条条根须。
祁添紧闭双眼，紧蹙眉心，忍受的脑袋的剧痛，将精神力释放百十米，覆盖了整片被能源弹影响的区域。
终于，S级精神力的威压下，小枝活动的速度慢了下来。
它忘记了前方的浮络尔，回过头来，讨好地用枝条点了点压制自己的主人。
祁添这才抽出石块下的双腿，一瘸一拐走到根须前，一拳砸上去，目光似刀，咬牙切齿：“狗东西。”
颠倒根微微颤抖，瑟缩地想后退，却又因为没得到祁添的许可不敢动，整条根僵持在那左顾右盼。
“把根缩回去，狗狗乐园都不够你玩的，手都要伸出平天野了，怎么，你要去碎星镇打工吗？”
小枝不情不愿，长出最柔软的枝条讨好地勾勾祁添的手，还迅速将一地狼藉收拾干净。
祁添抿着嘴不妥协，想让它清楚知道自己的态度，结果那条柔软的枝条鬼鬼祟祟地蹭到了祁添伤口，有意无意地，卷走了一点流淌在外的血渍吞了下午。
祁添简直要被它气笑了，浑身气压低得可怕，小枝害怕得不得了，拉出角落的蓬蓬花一起扛，蓬蓬花本就被它搞得七零八落，这会被他拉出来，有福不共享，有难一起当，蓬蓬花切齿痛恨地朝它喷了口雾。
又僵持了片刻，地面隆隆作响，小枝根须开始回缩了。
祁添眉眼微微柔和下来，小枝察言观色本领极强，发现祁添心软的苗头就开始撒泼卖乖，许多粗壮的根须卷上了祁添地身体蹭着撒娇。
祁添无动于衷，只不咸不淡低头看了一眼，并且拉开了在伤口处流口水的枝条。
空气停滞一瞬，小枝找不到祁添目光的落点。
主人到底在想什么？
小枝简单的大脑实在分析不出来。
而下一秒，祁添眼也不眨地在手臂上划开一道口子，血气弥散。
“吃吧——”祁添语气温吞。
点点绿芒从祁添发尾的羊角中滚出来，咕噜咕噜沾着血点，被祁添顺着根须纹路送进了小枝身体里。
“——再馋别人给的东西就弄死你。”
小牛趴在祁添身后，眼睛幽深地像一汪深深的井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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