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周蝶刚上班便被护理部主任喊到了办公室里。
“周蝶，最近外科有个护士休产假了，科室里人手不够，正好护理部这边也不是太忙，要不明天你就去普外科帮忙吧。”
周蝶听了，赶紧点头，“好的，主任！”
当天晚上回家，周蝶把这件事情跟周金华说了。
周金华叹了一口气，“肯定是受那件事的影响了，不然在护理部好好的，怎么就调去外科了！”
郑慧芳说道：“听说外科很累了，要经常抬病人，你一个女孩子去那里能受得了吗？”
周蝶说道：“哎呀，怎么受不了，我本来就是护理出身，而且是新职工，哪有资格进护理部呀，去外科就去吧，正好能锻炼一下。”
“果然是人走茶凉呀，不过前几日我听大哥说，老家还有一个熟人也被调到卫生部了，或许大哥能帮我们走动走动！”周金华说道。
“哎呀，爸，你就不要再胡思乱想了，我在外科挺好的，你别再乱搞，最后把我工作都搞丢了。”
“是呀，周蝶说的对，我们就安安稳稳的在医院里上个班就行了，别再胡乱找人，现在查的这么严，可别再出现叉子了！”郑慧芳说道。
“那就这样吧，这几天事情太多了，我也不想再去操心了！”周金华说道。
第二天，周蝶去普外科报到，所有的医生护士都在会议室进行早交班。
周蝶初来乍到便不好意思去打扰，就一个人站在护士站里等着。
这时一个患者跑过来，大喊道：“护士护士，二床针鼓了，你赶紧去拔了重新扎吧！”
周蝶听了心里一阵慌张，从毕业到现在，别说扎针了，她连注射器都没见过。
她赶紧说道：“不好意思，我不会扎针，要不你去那里面说一声吧！”
那人一脸怀疑的看着周蝶，“你是护士，不会扎针？”
周蝶脸红了，说道：“不好意思，我是新来的，没下过临床。”
那人失望的叹了一口气，转身就跑到会议室门口。
不一会儿，一个高个子的护士出来了，“二床不是刚扎针吗？怎么就鼓了？”
那人说道：“刚刚上了个厕所，没注意！”
走过护士站的时候，高个子护士看了一眼周蝶，问道：“哪个科室的？有什么事情吗？”
周蝶紧张的说到：“奥，我是新来的！”
高个子护士“奥”了一声，便走进病房给患者扎针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周蝶觉得今天早晨的早交班时间特别长，长的她站在护士站腿都要麻了。
那个高个子护士扎完针，又回到会议室，在护士长耳边说了几句话，护士长便往周蝶这边看了看。
不一会儿，早交班结束了，护士长把周蝶叫到办公室，“你就是周蝶？”
周蝶点点头。
“我们这边虽然有产假的，但是人也是比较齐全的，要不这样吧，你先跟着张华吧，她是主管护师，资历比较老，让她先带带你吧。”
周蝶又点点头，“好的！”
护士长走出护士站，喊道：“张华，这个是新来的护士，你先带一段时间哈！”
此时的张华已经推着车子准备去输液了，她听了之后，便朝着周蝶挥挥手，“这儿呢，过来吧！”
周蝶见张华便是刚才那个高个子的护士，心里一阵窃喜，小跑着的奔向她。
“你在前面挂瓶子排气，我在后面扎针！”
“好的！”周蝶嘴上答应着，心里却敲起了鼓。
排气？怎么排的来？先挂上瓶子，关闭止水夹，反折冒非滴管，挤压水至三分之一到二分之一，放平，然后……
周蝶一边回忆着实习时候的场景，一边操作着，脑子里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这时张华看不下去了，“怎么了？排气都不会了？照你这个速度，一上午别干别的活了，光排气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拿起输液瓶，直接挂在输液架上，一下两下便排好气。
“你刚才的那一套是学校教的，比赛或者做示范的时候可以用，真正到了临床上了，一个人管十几个病号，哪里顾得了那么多，一个原则，速度快，没气泡！”
张华话音刚落，针也给病号扎好了，她一边调滴速一边对患者说道：“手放平，不要乱动哈，有事情按铃！”
紧接着对周蝶说：“我们走，下一个屋！”
周蝶赶紧推着治疗车，跟在张华后面，有了刚才的“示范”。
周蝶排气的速度也快了，而张华也丝毫不落下，针针见血。
在最后一个病房里，只住着一个女病号，她画着浓浓的妆，说话娇滴滴的，
“呦，张姐，今天带了个小徒弟呀？”
张华笑着说道：“不是小徒弟，是新来的同事，今天怎么换这个颜色的眼影了？”
那女的赶紧拿起镜子照了照，“怎么？这个眼影不好看？”
“没说不好看，见惯了你的粉色眼影，第一次看你涂黄的，有点不习惯，不过你是仙女，怎么样都好看！”张华说道。
那女人娇羞的一笑，“整个科室里，就喜欢跟张姐说话！”
周蝶在两人谈话间已经排好气了，刚要推着车子走，
张华却叫住她了，“你先别走，之前扎过针吗？要不要试一下？”
周蝶看着那女的又看看张华，心里有点忐忑。
那女的听了张华的话，娇嗔到：“哼，拿我当练手的了！”
“哎呀，知道你脾气好，所以才让她试一下！来，周蝶，这是你仙女姐姐，今天你给她扎一针试试。”张华说道。
“你是看我不仅脾气好，还长的漂亮吧！”那仙女说道。
“谁说不是呢，来吧，周蝶，上！”张华说道。
周蝶满脸通红，拿着针头，战战兢兢的。
扎止血带，消毒，排气，穿刺，没有回血。
她心里顿时慌了，她赶紧用手在针头上方按了按，觉得那里就是有一根血管，可是怎么会扎不到呢？
周蝶又捏着针头，往前进了一点，还是没有回血。
这时的仙女已经开始龇牙咧嘴了，“有点疼！”
周蝶见状，赶紧拔出针头，“不好意思，没给您扎上！”
她一边说着，一边换了新的针头，无助的看着张华。
还没等张华说话，那个仙女便开口了，“没扎上是正常的，谁还能第一次就成功呢，没事，再试一遍！”
这仙女一边说着，一边把袖口往上撸了一下。
周蝶看着她纤细的手腕密密麻麻的布满了针眼，便说道，“要不换一只手吧，老是扎一只手也不太好！”
听了这话，仙女忽然就笑了，“换一只手，我怕你更扎不上！”
她说完话，便伸出右手给周蝶看。
周蝶看了，顿时吓了一跳，只见那只右手没有了手指，手掌也混成一团，整个手臂就像一根干瘪的枝丫在被子上支棱着。
周蝶赶紧道歉：“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是这个样子，真的是抱歉！”
仙女笑着把那只右手塞到被子里，“没关系，仙女不会随随便便生气的！”
周蝶还没从刚才的状况中走出来，心里仍是一片慌乱。
张华看了周蝶的样子，直接走过来，从她手里接过针头，“这一针，还是我来吧，不能让仙女在白受罪了！”
仙女莞尔一笑，“还是我的张姐最疼我！”
扎完了针，张华和周蝶一起走出病房，紧接着走廊里的铃声就开始此起彼伏，周蝶的脚上像踩了风火轮一样，在各个病房里来回穿梭。
到了中午，张华和周蝶一起在值班室吃饭，这时刘医生也进来了，张华跟她打招呼，“今天什么班呀？怎么才吃饭？”
刘医生说道：“今天急诊值班，顺便回来看看那几个病号！”
“你有没有去看34床？”张华问道。
“没去，她不是挺配合的吗？有什么情况吗？”刘医生问道。
“也没啥情况，今天状态挺好的，好的有点……”
张华停顿了一下，“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是状态好的，有点好过头了，而且今天她换了一个黄色的眼影！”
听了这话，刘医生突然放下筷子，吃惊的问道：“她，她换眼影了？黄色的？”
张华十分确定的点点头。
刘医生说道：“不行，我得去看看她！”
刚说完话，把饭盒一推就出去了。
周蝶听着两个人的对话，满心的疑惑，小声的问道：“张老师，为什么34床换个眼影，刘医生就这么紧张呀？”
张华把嘴里的饭都咽到肚子里，说道：“这人精神不好，有自杀倾向，之前一换黄色眼影就会想自杀！”
周蝶听了，一阵唏嘘，“自杀？我看她状态挺好的呀，根本就不像要自杀的样子呀！”
“对呀，所以我说她今天的状态好过头了，再说了，真正想自杀的人还能让你看出来她想自杀呀！”
“那她为什么要自杀呀？”
“她是钢琴演奏家，嗜琴如命的那种，后来出车祸右手没了，左上臂还肌肉萎缩，你今天扎针的时候也看见了，手臂血管都憋了，不能弹琴，自然就不想活了呗！”
“不能弹钢琴就不弹呗，还可以做别的事情呀，可是死了，那岂不是什么都做不了了！”
张华看了一眼周蝶，说道：“对呀，普通人都会这样想，可是放在她本人身上，她就不这样想了，她认为不能弹钢琴，那活着就没意义了，就得死！”
“那你们怎么知道她换黄色眼影就要自杀呀？”
“经验呗，之前每次自杀都是涂着黄色眼影，据说她出车祸那天就是涂着黄色眼影的！”
周蝶听了没有说话。
张华又说道：“你刚才看见刘医生了吧，那女的出车祸的时候就是刘医生跟着救护车去的，刘医生救了那个女的，结果那女的醒过来的时候，对着刘医生的脸啪啪啪，连扇好几个巴掌！”
周蝶瞪大了眼睛，“为什么呀？刘医生救了她，她不应该感激吗？”
张华擦擦嘴巴，“一般人都是会感激的，可是就是有那么一小部分人，会痛恨我们，他们不认为我们是在救他们，反而会认为是在害他们！
这些人的脑回路就是很清奇，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那还不如死了，反正就是这个意思！”
周蝶第一次听见这种话，脑子里还是有点不能理解。
医生救死扶伤，这不应该是非常伟大而且令人敬重的事情吗？怎么到了临床上，救人就成了害人了呢？
这时刘医生又进来了，开始继续扒拉盒饭。
“怎么样？我说的对不对？”张华问道。
刘医生点点头，“你说的确实没错，这个状态真的是好过头了，肯定不正常，她还跟我说，‘你不用担心了，我不会自杀的，就算自杀也跟你们没关系。’”
“那就是说明她还是想自杀呗！”张华说道。
“可能吧，不过我看她天天这么痛苦，我也于心不忍，我现在也开始怀疑当初把她救下来，到底是真的在救她，还是在害她！”刘医生说道。
“你纠结什么呀，救她就是我们的工作，你只是做了一份普通的工作而已，工作完成了，你就收拾下班了，至于后续的事情，完全就看她自己了，恨我们也好，感激我们也好，都是他们自己的主观情绪，跟我们没有关系了！”张华说道。
“话是这么说，事也是这么个事，可是心里就是有点别扭！
干我们这一行的，就一直去救人救人，也不管他们是不是真的想活，人救回来了，精神已经死了，这种活受罪的状态，还不如当初就死了。”
“不是，你这样想，现在我们把人救了，她自己不想活，我们心里会愧疚，但是如果当初这个人能救活，我们偏偏见死不救，那我们的愧疚是不是比之前更大？这样的话，你会怎么选择？”
刘医生放下筷子，拍着双手，兴奋的说道：“真的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呀，到底是科室的老人了，把所有事情都看的这么通透，南丁格尔奖不发给你，都觉得是南丁格尔的损失！”
张华轻蔑的笑了一声，“得了，南丁格尔讲的是奉献，我可没这么伟大，我只求好好工作，多多拿钱！”
到了下午，护士交班的时候，张华跟夜班护士单独去看了一眼34床的患者，还嘱咐夜班护士一定要及时关注她的状态。
一个星期之后，周蝶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之前她是跟在张华屁股后面，现在她是走在张华前面，输液的技巧也越来越娴熟，经常是一阵见血，张华总是忍不住的在护士长面前夸她，好多时候周蝶都是傻傻的笑着。
这天，周蝶跟着张华上治疗班，从打印抓药单，到去药房拿药，张华都是一丝不苟的教给周蝶。
她告诉周蝶，治疗班不仅仅是拿药那么简单，反而是整个护理工作的命脉，治疗班出错了，那病人就要出事了，整个科室就大难临头了。
到了上午十点多，医生下了好多新的医嘱，再加上科室里来了四个新病号，护士们忙的而不可开交。
张华拿着一摞单子找到周蝶，“周蝶，我在这里处理医嘱，你先去药房拿药，单子在这里，快去快回哈！”
“好的！”周蝶接了单子，就往药房走去。
这个时候药房里挤满了人，都是治疗班的护士来拿药的。
周蝶排了好长的队，才拿到药，就在周蝶等电梯的时候，一个男的一把抓住她，“护士，请问产科在哪里？”
周蝶被这个人吓了一跳，说道：“产科在四楼！”
那人看了一眼电梯，这时电梯正在18楼，而且还在往上走，那人着急的说道，“我要走楼梯，怎么走？”
周蝶指着电梯旁边说道：“从那个楼梯往上走，出了楼梯口往东走，在左手边就是产科了！”
那人一阵思考说道：“我进了医院就转向了，分不清东西南北，麻烦你带我去吧！”
周蝶犹豫了一会儿，说道：“不行呀，我得赶紧回科室里送药了，要不你问问保洁阿姨。”
那人使劲的抓住周蝶的胳膊，恳求的说道：“求你了护士，你帮忙带个路吧。”
周蝶看着那人的神情，又看了看其他的电梯，没有一个电梯能很快到来的，于是说道：“那好吧，你跟我走吧！”
周蝶说完，便朝楼梯口走过去，刚拐进楼梯口，便看见一个大肚子的孕妇坐在台阶上，周蝶惊讶问道：“你怎么回事，怎么坐在这里？”
还没等那个孕妇回答，后边的那个男人就跑过去一把抱起孕妇，说道：“这是我媳妇，她肚子疼得厉害，早晨下边淌血了！”
周蝶听了，吓了一跳，“那得赶紧去产科看看呀，你这样抱着她也不行呀，赶紧去租个平车让她躺着呀。”
那人说道：“护士，不麻烦了，你赶紧带路吧，我抱得动。”
说完话，那人就蹭蹭的往楼上走去。
周蝶跟在后边，一边爬楼梯一边喊道：“慢点，一定要注意安全呀！”
到了四楼楼梯口，那人抱着孕妇气喘吁吁，周蝶也累的不行。
她扶着墙说道，“这边，这边就是东边，进去直走，左手边就是产科了！”
那人听了迈开步子就往里走，周蝶看着那人的背影，一阵感慨。
孕妇生孩子要么是平车推进来，要么是坐轮椅，头一次见直接抱进来的。
她稍微缓了缓，便赶紧又跑下去，科室里还有那么多病号等着用药呢！
几个班次上下来，周蝶已经蜕变了，从一个迷茫害怕的新护士成为一个能独当一面的临床护士。
来了新病号，她能有条不紊的接待，碰到抢救的时候，也会镇定的参与其中，在这个科室里，周蝶第一次感觉到了归属感和成就感。
就在周蝶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护士长找到她：“周蝶，刚刚护理部来电话说产科又缺人了，要不你过去顶两天呀？”
周蝶诧异的看着护士长，“我刚刚在我们科室熟悉了，怎么现在就要转科了？而且去了产科我什么也不会呀？”
护士长说道：“没事，那边也会有人带你的！你下午就过去吧！”
周蝶虽然不情愿，可是也不敢当面拒绝，“那好的吧！”
护士长走了之后，周蝶对张华说道：“张老师，护士长为什么让我去呀？我什么也不会呀！”
“就是因为你什么都不会才让你去学习的呀，新护士多转几个科室也挺好的，学的也多！”张华说道。
“哎，刚刚熟悉了一阵子就要走了，等回来的时候又全部都忘记了！”周蝶郁闷的说道。
“怎么会呢，每个科室都是大同小异，在哪里都一样学东西，产科也挺好的，都是刚出生的小宝宝，看着多开心呀！放宽心
去吧！”张华说道。
中午下了班，周蝶在电梯口等电梯，发现34床的仙女在窗户边上站着，她向周蝶打招呼，“小姑娘下班了？今早晨怎么没给我扎针呀？”
“奥，我今天跟张老师上治疗班，不扎针，你在这里干嘛呢？”
周蝶一边问着，一边打量着女人，她今天又画了黄色的眼影。
“没干什么，就觉得这个地方挺高的，视野开阔，顺便看看天空，我是仙女呀，天上才是我的家！” 仙女说道。
周蝶听了这话，也没有多想，就说道：“窗户边上风大，赶紧回病房里吧，仙女可不能冻感冒了！”
刚说完话，电梯就开门了，“我先走了，你赶紧回去吧！”
那仙女看了一眼周蝶，微笑着说道：“走吧，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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