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人身上可以贴标签,那十五岁以前的罗天时,一定会贴满诸如‘天才少年’这样的标签。
他并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天才,什么常年占据年级第一、跳级、奥数竞赛夺冠他统统没有。他的天分体现在他天马行空的各色发明上,专利发明获奖这样的事,有些人一生也经历不了一次,但罗天时的奖杯需要一整个屋子来收藏。
但这只限于十五岁以前。
自从病毒和战争来了又走,罗天时就只想躺平,当个吃饱就睡睡醒接着吃的废物。
他的少年意气和那一屋子的奖杯一起,被锁在了他家一套空置的房子里。城市重建,为了节省资源,新规要求每个家庭只能留下一套房产使用,其余全部要暂时封闭,搬家的时候,爸妈问他要不要把那些独属于他的荣誉一起带走,罗天时只是漠然地摇头,扔下一句“以后也用不着了”,便亲手给那个房间落了锁。
2078年的年初,陪着他过完十八岁生日,他爸妈就远赴千里之外的数据基地,开始与世隔绝的科学研究。
从那之后,罗天时就开始了为期四年的躺平生活。
半年前,为应对人口骤减,临北市作为科研先锋城市,成了世界首批试运行婚姻匹配制度的城市,而生存资源在同龄人中排在末尾的罗天时,又‘幸运’地成了第一批被投入匹配的适龄青年。
没人愿意和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组建家庭,尤其是在现代社会开放制度下长起来的年轻人们,他们觉得这跟数千年前封建社会的盲婚哑嫁一样,是个泯灭人性的制度,但又不得不遵从。
因为一个叫‘单身资源’的新词和婚姻制度同时面世。
23岁是一个分水岭,如果勤俭节约,那系统分配下来的资源数额是足够一个人正常生活到23岁的。
很巧,罗天时并没有这样的美德,他家除了他这个会喘气的人,就只剩一种叫钱的东西了,钱可以用来购买资源,但不能无限制地购买资源。
病毒入侵以前,钱确实是万能的。
但病毒消失以后,钱就不再那么万能了。想买资源可以,但仅限于在系统分配的数额之内购买。鉴于罗天时的‘败家’属性,他的单身资源额度比旁人提早一年就消耗殆尽了。
但智能系统也是很人性化的,它不会强制人结婚,只是如果不结婚,他的生存资源就会无限期停止供应。
如果罗天时不肯向新婚姻制度妥协,那么千年以后的考古界也许会有个新的未解之谜,一个22岁的年轻人守着一屋子有效流通的货币在自己家中死亡。
死因:饥饿脱水。
“叮”。
罗天时的手机响了,短信提示音。
一看那一连串星号的号码,罗天时就猜到,应该是他那一年多杳无音讯和自己儿子联系也要用加密号码的爸妈。
罗天时点开短信,果不其然:“天时,我和你爸同时收到系统推送,说你结婚了,是算法给你匹配的人吗?怎么样,好看吗?对你好吗?”
罗天时偏头瞧向正看新闻的文迟,按照爸妈的问题如实回答。
“是算法匹配的人,好看,比我好看,对我不错,做饭很好吃。”
发送成功。
他们一时半刻是回不来的,即使回来了,也不过是多两个人为他的‘婚事’发愁,所以罗天时并不打算实话实说。
更何况,问什么答什么,他应该也算实话实说了。
罗天时刚准备放下手机,短信又来了:“还有件事刚才忘了说,我和你爸所在科研组的组长听过你的名字,如果你愿意,他很欢迎你加入。”
他想也没想就回复道:“我不去。”
想了想,又补发了一句解释:“七年多没动脑子,锈了,等它愿意转了再说吧,我这个月短信额度不多了,先这样。”
手里的手机突然有点烫手,罗天时连是否发送成功都没看到,就迅速把手机扔到了一边。
他脑子没锈,就比如现在新闻上正在说的问题,罗天时看一眼就知道应该从哪里着手解决,只是他不想。
罗天时没跟任何人提过他为什么不肯重拾少年时对科研的热爱,连他爸妈也不知道。
是因为祁朔。
他最好的朋友,一个惨死在自己热爱里的少年。
他和祁朔是在颁奖台上认识的,0.06的分差,祁朔冠军,他亚军。祁朔大他两岁,一个典型的外冷内热的男生。
罗天时自小就话多,祁朔一开始是很烦他的,但有相同爱好的少年会因为对彼此的欣赏放下其他芥蒂,比赛里他俩是对手,出了赛场就是灵魂能共鸣的朋友。
病毒入侵的第三个月,祁朔过完十八岁生日的第二天,就以数据推算天才的身份加入了临北市的科研队伍,如果罗天时年龄够,他大概也会加入。
如果祁朔死于病毒感染,罗天时会惋惜,但不会因此将自己的热爱束之高阁,因为那是祁朔的选择,他于少年时期盛放,余香留于世间,这是一个人生命的意义。
偏偏,祁朔死于一场因利益争夺而起的迫害,死于人性的贪妄。
病毒入侵后的第七个月,祁朔所在的科研组研发出了一种靶向制剂,不能消灭病毒,但可以为被感染的人延长五天左右的生命。
在这之前,人一旦被感染,存活时间最多不会超过四十小时,而被感染的人一旦死亡,病毒也会随宿主的死亡消失。
生命得以延长,就给了科研人员更多的时间研究病毒的特性,这是世界被病毒侵袭后,人类看见的第一缕光。
但很可惜,这缕光只短暂地存在了不到一星期。国外的一个科研团队听说后,想向祁朔所在的科研组购买这种制剂,但因为还没有正式投入实验,被当时的科研组长拒绝了。
再之后,科研组所在的大厦发生爆炸,大厦里的上千个专家科学家无人生还,连带着那缕光一起熄灭,连一个火星都没留下。
罗天时对祁朔最后的记忆,就是爆炸发生前一小时,他打电话来报喜时发颤的声音,他说:“天时,第一个实验对象的生命已成功延长五天了,如果你也参与其中,一定能明白我为什么激动。”
或许更早一点,祁朔进那栋大厦之前,回头跟罗天时告别的那个瞬间,虽然他俩都穿着密不透风的隔离服,但罗天时永远忘不了祁朔那双盛满希望的眼睛。
祁朔拍他的肩膀:“天时,如果病毒被赶走,我要送你一件特别的成人礼礼物,祝我顺利。”
那年罗天时十六岁。
两年后的成人礼,病毒真的消失了,但名叫祁朔的少年,和他的热爱一起,被埋葬在了无从清理的大厦废墟里。
人力不足,从方圆几百米的废墟里分离或许已经不存在的骨灰是一件耗时的事,人工智能做不了这么精细的活。
所以上千个灵魂共享一个墓碑。
那栋大厦里的研究都没有机会问世,所以墓碑上只有寥寥数字:
“致敬科研前辈。”
迟到两年多的新闻播报里,也只有新闻机器人甜美但没有温度的声音,用短短一句“科研路途漫漫,必然有人牺牲”将那些曾鲜活的生命一笔带过。
罗天时觉得自己是个庸俗至极的人,比起一句空泛的致敬,他更想要享受如今来之不易的可以自由呼吸的新鲜空气和窗外有点刺耳的虫鸣鸟叫。
躺平也许为人不齿,但他就想简简单单地活着。
更何况他突然觉得,‘被结婚’也挺好的,他就是块铁,一天三顿不重样的钢喂到嘴边,这不就是他最想过的日子吗?
罗天时是脸皮厚,但也没厚到一点不亏心的程度。
毕竟他和文迟不是真正的夫妻,这辈子大概也没有机会做真正的夫妻,现在最多只能算是为了资源供给搭伙过日子的普通朋友。
所以在收到世界大脑推送的伴侣生日提醒后,罗天时决定在11月17号文迟生日,也是婚假的最后一天,给他一个惊喜。
生日这回事,多不过收收礼物,或是跟亲近的人围在桌边吃顿比平时隆重些的饭,再配上一块儿花样百出但味道大差不差的蛋糕,千百年来也没什么新鲜花样。
鲜花蛋糕是不用想的,盈利性的餐厅也还没有,毕竟城市还没重建到可供人享受生活的地步,可这些让罗天时自己做,他也确实做不来。
绞尽脑汁地思考了一个小时以后,罗天时忽然想起那天文迟提到妈妈时眼中一闪而过的柔软,他觉得这或许是个切入点。
于是他回自己房间叫罗地利帮他接入将近一年没开过的电脑,借着婚姻匹配短信上文迟的身份证号调出了他家庭成员中文迟妈妈的信息。
个人资料的封面是一张照片。
第一眼,文迟真的好像她。无框眼镜,微曲的长发随意地散在肩头,这张照片里她并没看镜头,但罗天时本能地觉得,那双眼睛里应该是内敛和温柔的情绪,因为文迟安静坐着的时候,就是这样的。
出于礼貌,罗天时只存下了文迟妈妈的三张照片和一段留存声纹,然后将这些信息导入了罗地利的全息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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