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月明亮，海边的风裹挟着丝丝缕缕的凉意。
盛满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和海浪的喧嚣涛声融为一体，礁石上的人背对着他，全然没有发觉他的靠近。
最后，盛满在离谢盏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和他一起看着洒满星子的海面。
目光缓缓下移，他才看到潮湿的礁石上放着一捧白色雏菊，花瓣随着晚风轻轻摇晃。
“妈，这些年来你辛苦了。”
谢盏似乎没感到身后人的靠近，依然自顾自轻声说着，“那时我还太小，不懂你的用意。我真傻，竟然这么多年过去，才知道你当初都承担了什么。”
他静静说，盛满静静地听。
“最近卫家人还是来找事了，差点从我和父亲手里把公司抢走，多亏小满把梅姨找了回来，”
谢盏说到这，话风一转，压抑中添了几分喜悦：“对了，您还对小满有印象吗？”
盛满目光落在谢盏身影上，原来他还把自己介绍给阿姨了吗。
也许自己对谢盏真的很重要。
但……为什么呢？
到底是自己的哪个闪光点被谢盏发现了？
“就是之前我和您提过的，我找了十二年的，匆匆一面就把我拉回泥潭的人。”
谢盏声音很轻，字字珍重。
一字一句，却重重砸进盛满心里。
这一刻，习习的海风因某种气流作用消失，喧嚣的风声不见，盛满也跟着忘了呼吸。
十二年的白月光。
让谢盏寻找了十二年的人，名叫盛满。
原来吃的醋都是自己的吗。
竟然……是自己吗。
十二年，太久远了。
久到盛满都快忘了那时候的年纪，更别提只一面的脸。
谢盏，谢盏，谢盏。
盛满疯狂在心里寻找这个名字，但很不幸，因为记忆的衰退，他实在搜索无能。
谢盏继续说：“我现在活得很好，自从那年被他从马路边拽回来后，就没动过轻生的念头。”
马路边。
难不成……
“因为您的意外去世，所有人都把矛头指到我身上，我就想着也被车撞死算了。”谢盏说着声音染了几分笑意，“但是被他抓回来了，他说我笑起来好看，让我少板着脸。”
原来真的是他！
盛满听着这番话，惊得说不出话。
这人当时还骂了他一句有病！
盛满死去的记忆被唤醒，那天晚上的场景浮现眼前，他把谢盏拽回来以后，想把书包上的小怪物挂件送他当纪念，但是对方嘲讽着说了句丑，然后——
拒、收、了。
太好笑了。
这是对待白月光应有的态度吗？
也就是自己当时性格太好，太天真，以为世界上都是好人，没察觉到他语气的古怪。
谢盏换了个姿势，半蹲着看向远处的海面：“我回去每天练习笑，努力让自己多说话，后来我成功走出压抑，想让他再看看，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我们相遇的街口，我走了一遍又一遍，希望看到他放学的身影。”
谢盏的声音沉下来：“……但是，没有了。”
那个时候自己在干什么来着？
盛满在脑海里搜寻当初的回忆，好像那之后他竞赛结束就回了山沟沟，走进了人生噩梦。
想到街口日复一日踱步的身影，盛满心口一疼，原来自己不在的日子，谢盏经历了这么多。
完全没放在心上的一次举手之劳，竟然成了谢盏这么多年的精神支柱。
“可是……”
谢盏望着海面的眼神变得迷茫，“最近他好像变了，变得有些……”
盛满下意识抿住嘴唇。
“想临阵脱逃。”
这个坏谢盏。
盛满掀起眼皮盯了他一眼，眼尾略微泛红。
竟然说他是逃兵。
既然谢盏是这么以为的，那就坐实好了。这么想着，盛满悄声转身，小心翼翼走下了礁石，向来时路上的海边商业区走去。
周围灯光渐明，脚下细沙中藏着的小晶石反射白光，像沙滩上的星。
那喧嚣的人间烟火又侵过来，闯进盛满的耳朵，他在其中敏锐地捕捉到了自己想听的声音。
“大哥哥，你怎么停下啦！”
连盛满腰都没到的小姑娘仰着头，水灵灵的眼睛盯着盛满，还推着一个小花车。
盛满蹲在他的面前，笑道：“哥哥想找你买花。”
“哇啊！”
小姑娘掩盖不住自己的喜悦，“又帮妈妈赚了一份钱！”
盛满点了点边上的百合和康乃馨：“剩下的几枝哥哥全要了。”
女孩高兴得差点跳起来，欢欣雀跃地给盛满包好了花。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包花手艺倒是有一手。
盛满一手捧着花，一手摸摸小女孩的头发：“早点回去，太晚了不安全。”
“嗯！谢谢哥哥买我的花！”小女孩看盛满的眼神亮晶晶的，“哥哥送花的人，会收到这个世界最美好的祝福！”
说完，她就推着小花车跑了。
盛满脸上的笑意没有褪去的意思，他也转了身，继续往没有灯光照射的海边走。
谢盏还在海边，坐在冰冷的礁石上。
盛满抱着花缓缓走近，听见眼前人还在轻声和海里的魂灵诉说着什么，看来谢盏打算在这里坐上一整晚。
越走越近，他的步子越走越轻。
“有点可惜，今天本想带他见见家长的，其余时间不知道您能不能感受到。”谢盏说，“不过没关系，明年……”
“阿姨。”
白色雏菊旁边添了一束新花。
“我是盛满。”
熟悉的声音响在耳畔，谢盏猛然转头看着那个本不可能出现在此的身影，又惊又喜，怀疑这是自己强烈愿望的幻象。
他小心翼翼地确认：“你怎么……”
“陪你，”盛满望着他的眼神温柔明亮，“见家长。”
以游刃有余著称的谢教授，在这一瞬彻底慌了神。
见谢盏支支吾吾说不出所以然，盛满被他这副样子逗笑，尾音上挑：“想问我为什么会来这里？”
谢盏木然点头。
“猜你会来这里，我有点……”
第一次说这样的话，盛满双手紧张地抠袖子，却努力表现一副不在乎的洒脱模样，“想你。”
两字一出，盛满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谢盏的状态也没比他好多少，自从刚才盛满出现的那一刻他就宕机了。
见没有反应，气氛陷入莫名其妙的暧昧，盛满硬着头皮继续说：“怎么不说话？难道觉得不可思议？你都想了我十二年了，就不能让我也……想一下你吗？”
救命啊谢教授。
你再不说话，我就要碎了。
盛满一边崩溃一边抠袖子。
天杀的谢盏怎么在这种时候话这么少！
这么纯情的吗？！
“阿姨。”
等不来回应，盛满步入正题：“首先请您放心。”
他瞟了一眼身边人：“我迟到了十二年，以后会好好照顾谢教授的。您可以放心，谢教授对我很好，我也很喜欢谢教授。”
他说着，感觉谢教授似乎笑了一下。
“其次，我想和您澄清一件事。”
谢盏终于发出了第一个音：“嗯？”
“谢教授口口声声说白月光，但是他对白月光说的第一句话其实是‘有病’。”
身旁的人闻言咳了两声：“是你拽得太大力，特别吓人。”
“多年后他和白月光重逢，是因为撞了白月光逃逸，被白月光揪出来协商。”
身旁的人又咳了一声：“是老赵撞的，我怎么可能舍得撞你。”
眼看盛满又要细数罪行，谢盏赶紧张口抢占先机：“谢教授实在太可恶了，请组织罚他往后余生，拼尽全力爱盛满，他愿意接受一切安排。”
一席话给盛满堵得哑口无言，谢盏看起来十分真诚。
盛满正思考怎么回复，就感到身边人起身站定，向自己伸出手。
盛满循着他清瘦的手向上看去，最后目光定在他的脸上，看他笑着开口：“见过家长了，我们回家。”
“不陪阿姨再待一会了吗？”
话虽这么说，盛满的身体却很诚实，主动把手递了过去。
“其实我已经和她说完了，就差让我妈见见儿媳。”谢盏把自己身上的外套套在盛满身上，“现在已经见过了。”
盛满愤怒地捶了他一下：“好好讲话。”
谢盏看着他红透的耳根，脸上的笑意根本藏不住，得寸进尺地牵住盛满，和他十指相扣，面朝大海：“妈，我们走了。”
“阿姨，下次见。”
盛满也跟着他说，好像她真的就在那里，欣慰地笑着。
然而话音落后，谢盏却一动不动，转过头看着盛满。
“怎么了，怎么不走？”
谢盏眨眨眼：“她让你重说。”
迅速反思了一下刚才说的话，盛满隐约明白了谢盏的意思，于是乖乖听话改口：“……妈，我们走了。”
离开礁石后，沙滩商业区的喧嚣也褪了大半，人们纷纷收摊，迎接夜幕的降临。
灯火由远及近，沙滩上的影子融在一起，难舍难分。
自从牵上那一刻，手上的温度就没有消失，谢盏把他抓得死死的，根本没有松手的机会。
“从这里到沙滩入口有一条很长的步道。”盛满说，“我想听听你的故事。”
“我啊……”
谢盏笑着说，“一年有365天都在想你。”
盛满面无表情：“我不听了。”
“诶别呀，”谢盏牵着他的力度大了几分，“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小时候父母让我继承家产，我不想，被他们一步步逼着做不喜欢的事，比如进修金融。”
突然想到谢溪云之前提起的，他把谢盏藏的心理学科普书撕得面目全非，盛满陷入了沉默。
“现在我才知道我妈并不想逼我，可她更不想我的所有底盘，她一辈子的心血都让卫家夺走，于是强行转移股份。”
“卫家？”盛满跟着重复了一句。
谢盏点点头：“卫家的一个比我妈小六七岁的表妹得了病，卫家想把她抛出去自生自灭，我妈和他们谈判，最后卫家同意收留那个表妹，代价就是那桩不平等条约。”
那天在会议上，卫家拿来威胁谢家的最大筹码。
“后来那个表妹为了报恩，跑到大城市跟着我妈一起创业，但是几年的时光里她变化很大，我妈没认出她是那个仅一面之缘的表妹，以为她只有一个名字。”
谢盏刚要说完，盛满便轻声接道：“梅晴。”
谢盏有些出乎意料：“你怎么知道？”
“我之前去找她，感觉她和谢家有故事，甚至愿意主动把股份送给你，毫无保留。”盛满说，“今天听你讲这个故事，我明白了。”
“不提这个了。”
气氛又有点沉重，盛满不想让他再回忆不开心的往事，于是转移话题：“今天怎么不叫老赵叔接你回去了？”
谢盏把车钥匙从兜里拿出来展示：“男朋友，当然要亲自送。”
他不仅送了，他还把人送到家门口。
盛满一只脚踏进家门，见谢盏没有要走的意思，问：“你怎么不走？”
“你应该能猜到……”
谢盏眼神飘忽，用意明显。
盛满耳朵唰地红了：“猜不到。”
“好久没见小北，我想进去摸摸它。”谢盏坦诚道。
盛满：？
他把被谢盏披在自己身上的衣服扔到他脸上：“给我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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