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花木抽芽。
霜消雪除,乍暖还寒。
山腰林内,风声雨声读书声。
无昧学堂是迟皇山中天门入门弟子的书塾,前年春天,在中天门的千人小试中择了十人。
其中最小的十三岁,最大的十七岁,一同跟着疾无梦长老学习认字或练习以笔写阵。
疾无梦不知实际年岁,只知她比掌门小些。善解梦,善医道。
她一直留在无昧学堂教书写字,为那些根骨好却家境差,目不识丁的弟子授课解惑,百年来皆是如此。
透过木质窗棂,十一名弟子素衣竹冠,排排散坐,二尺长桌上铺满宣纸,焚香静默,各自提笔写着什么。
为何是十一个?
因为有迟清阳。
疾无梦一袭素衣,缓缓穿梭在各书桌小道间,指导着弟子执笔写阵,都是些门中基础。
她走到了一桌前,停下脚步盯了许久,只见这小娃娃小手执毫,一笔一划的写着“迟负霜”。
小师叔祖?
疾无梦登时来了兴趣,搂起袖子,直接坐在小清阳旁边,半点先生的模样都无,一双杏目黑的发亮:“清阳,你又在写小师叔祖的名讳呐。”
疾无梦修自在道,向来与世无争,只讲今日不论明朝。
她看山看水看笔墨,随心随缘随命数。一双巧手教人也诲人,医人亦害人。
疾无梦性格乖张,与这寡淡模样并不匹配,更与这斯文学堂格格不入。
可偏偏她是这里的先生,是中天门四大长老之一,是这里唯一的医修。
长发绾竹簪,青丝拂素袖。
疾无梦支起下巴,撑在小清阳的桌台上,侧着头看着桌上那三个字,眼中含笑。
她见小清阳没回答,又问道:“听说你是小师叔祖带来的,还有那个叫卿尺的美人,一定是小师叔祖在闭关之前安排监督我们的考官吧?”
关于考官一事,实属自然。
小清阳刚刚学会写字,字符认的也快,在学堂里几乎是团宠,疾无梦时不时的会逗逗他。
“清阳,我有个大胆的猜测,卿尺...清阳,你们是不是父子?是不是我小师叔祖强抢了你们回来?我越瞧你越像卿尺前辈,而卿尺前辈偶尔指点弟子的作风实在像极了小师......”
小清阳刚来无昧学堂月余,这些类似的话已经听过许多次,疾无梦不厌其烦的各种可能都猜了一遍,每次听到小清阳深吸一口气,回道:“疾先生,我爹是迟负霜,不是卿尺。”
这句话后,她开始双手捧着脸颊,一脸艳羡的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中。
疾先生是个怪人,小清阳如此想。
至于为什么说卿尺指点弟子的作风实在像极了迟负霜?
这说来话长……
中天门众弟子听闻小师叔祖回山的消息后,实在紧张到想要哭出来的心情都有。随后又听掌门提道此次小师叔祖回山有别事需要闭关,不再查验修行课业,弟子们都还在窃窃庆幸躲过一劫。
不曾想,后面还是有考核等着他们。
只不过比起小师叔祖的方式温和了许多——
自小清阳被送到无昧学堂之后,卿尺则作为小师叔祖的“家眷”被掌门安排到一处竹林小筑中住下,与那棵枣树倒是不远。
小筑并不大,三间竹屋,小小庭院,隐在竹林之中。
卿尺在小院中走走停停,这是他前尘未来过的地方。
风华剑被卿尺搁置在小屋中,迟负霜闭关时并未带走,敖殊自九渊之后就极其安静。或许是卿尺的神骨龙身,敖殊将他当成了迟负霜。
卿尺每隔十日,待后夜之时,便会下山猎兽取目,赶在寅时一刻回来。他返回竹林小筑的时辰,正巧是春日里收集竹叶青露的好时候。
等满了琉璃盏,将清理过后的异兽眼珠放至盏中,布上清鲜阵,他隐去身形,去到枣树附近,进入乱石阵术,送至清室门前石桌上,将前次的琉璃盏换下。
他这次去,发现有些不同。
清室门口石桌上放置的东西被动过了,让卿尺心中一软。
这是他第十二次来换琉璃盏,已经一百二十天没有见到师父了。
他摆放好新盏,收起空盏,深深望向石门一眼,转身消失在石桌前。
不知师父现在如何了。
从前,他跟着师父住在清室这儿许多年。直到中天门发生巨变,他才跟着师父去往峰顶,造了赤殿......
但这都是后话了。
卿尺除了做这些,在他心情好的时候也会在山阶小路随处走走逛逛,观一观前尘时未曾细看过的迟皇山。
几近黄昏,山幕染上了橙光。
走走停停,行至熟悉的校场。
校场嵌在山崖之下,足以容纳千人活动。
崖壁刻满基础心法,数十条山门规训,外侧有一处高台空地,是内门弟子修习的地方。
此时有十几名弟子在山壁略影下练剑,卿尺认出是掌门座下弟子必修的剑术里的招式。
卿尺前尘便是迟皇山掌门,即使再如何闭门不出,山门剑术的定期核查也早已在万年前就成了习惯。他一眼就看出其中几人的身法有形无神,毫无杀力。
他锁着眉,思索着什么,飞身至校场高台。
此处曾是各长老先生教授修行的教台。
卿尺心中不禁唏嘘,时过境迁,如今物在人在,而他早已记不清这些人的脸。
那时候的他还在无昧学堂中,被疾先生追着碎碎念念,很少与年长的弟子们接触。
是谁!
正在练剑的弟子纷纷抬头望去,只见一抹天青色鲛纱轻轻飘落在前方高台处,惊为天人。
白果东陵二人也在其中,他们当日曾见过卿尺,便停下来,剑尖朝下,握着剑柄俯身拜过。
而未曾见过卿尺的弟子们皆失神一瞬,心道这天下真有如此绝色?
未等再想下去,随后听到的话却好似给他们当头一棒。
卿尺略抬起手,并起剑指指向队列,声音不大却威势迫人:“中排第三、四、西排第三、五,出列,你等将刚才天门第十三式重练一遍。”
被点到的弟子一头雾水,后听到与小师叔祖同样的语气,早就形成了条件反射,四人不再犯嘀咕,立刻出列应道:“是!”
其余弟子自觉的撤开两旁,留出空地,心里继续疑问来者何人。
另四人则排开,将第十三式重新演练一遍。
卿尺厉声道:“握剑挽阳谷三分之一、炀老半分、阳池一指、天井一寸!炁如势,剑如命!如此松散,谈何修炼!”
这些皆是用剑要式,错不得一分一毫。
卿尺随手摘下几片芽叶,向台下弟子错了的位置击去,稍稍扎入衣裳,吃痛却不见血,能长记性。
这几弟子心中庆幸,这位前辈与小师叔祖比起来,可算的上极其温和。若换作今日来的是小师叔祖......这芽叶可就直穿皮肉了!
而且这前辈教学改式很是中肯,弟子们改正的也不吃力。
招式完成后,按卿尺所指点的方向再试一遍,一招一式回归正轨,全部正确。
这四名弟子眼中满是激动,仰慕之情都要溢出来,若是跟着这位前辈修行,根本没机会走弯路啊!
“多谢前辈!”众人抱拳俯首谢过。
等他们再抬头,高台之上那位美人不见了。
这帮弟子们面面相觑,围在一起嘀咕道:“听说,小师叔祖这次回山,是带着孩子对不对?还有位前辈?”
“对对!那日我看见了,小师叔祖这次确实是带了人回来。”
“莫非就是刚才那位?”
“莫非小师叔祖成家了?”
“也不对啊,小师叔祖这种修炼狂魔会动凡心?你们打死我都不信。”
“我也不信。”
“可是说真的,这位前辈比小师叔祖好太多了,身法明显得小师叔祖真传啊!而且模样好,脾气好,都没逼我们加熬夜课时呢。”
“嘘,你不要命了,小心小师叔祖还罚你连月抄法阵!”东菱适时的一句话结束了这番长舌讨论。
.......
弟子们七嘴八舌,仿佛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密辛,赶忙捂住嘴,往空荡荡的高台望去。
卿尺的习惯使然,也是在他师父身边耳濡目染。他行至哪里,遇见错误的身法总会停下教导一二。
因着卿尺教导弟子时候的神态总与小师叔祖极为相似,却又比小师叔祖温和许多,且对中天门的术法无比熟识......
众弟子一番计量之下,心中默认卿尺便是小师叔祖的家眷,如假包换!
冬去春来,卿尺的名字在山中传尽。
更甚者,有弟子略过师父掌门,直接跑去卿尺居住的小筑外请教授课。卿尺也是来者不拒,有问有答,有疑释疑,极有耐心。
所以这位名为卿尺的前辈,定是小师叔祖在闭关之前安排监督他们的考官了。
若如此,一切才都解释的通。
春生夏长,秋收冬藏。
无昧学堂暖笼冉冉,引光影纱浮浮缓缓。
识得基础学识结业的五名弟子,已去了门中跟随其他长老修炼。
现下,学堂仅剩年纪小的六人。
疾无梦与往常般,在五名弟子中间坐着,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着小清阳的书桌:“清阳,你为什么总写小师叔祖的名讳?十万生字你可习得一万?小心我告诉小师叔祖哦。”
小清阳笔下一顿,抬眸道:“疾先生,已经下课了。”
疾无梦毫不客气道:“可是你写的字好丑。”
“......”小清阳桌上歪歪扭扭的字,乍一看也识得出,稍稍有碍观瞻,教过各种书写方式都改不回他这种鬼画符的笔迹。
所以疾无梦已经放弃了,任其随意生长,再时不时地来吓唬他一下。
小清阳摸清了疾无梦的性子,也不恼。
若是爹爹亲自教他,他才要好好写字。
爹爹啊,清儿好想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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