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掌门。”
卿尺强大的神识笼罩了整个后山,掌心甩出一缕金光,为齐为江一行人带路。
齐为江看到后,连忙跟去。
都说卿尺才是小清阳的生父,这不就来救‘儿子’了?齐为江到了跟前刚要开口,惊然发现迟负霜也在。
长老们都楞了楞,心道他们小师叔何时出关的?
迟负霜的胸口肩膀留有多处血痕,怀里抱着的,正是已经昏迷不醒迟清阳。
他们还未问什么,迟负霜脚下未停阵法,直接飞掠出山,卿尺对掌门长老们颔首示以礼数,便跟随在迟负霜身侧,一齐离开了。
齐为江在心里松了口气,应该没事的,没事就好。
掌门中殿。
迟负霜将迟清阳放置在中殿附近一间小厢房内,站在床幕边,盯着迟清阳,看不出他的表情。
齐为江则在一边着急的满头是汗,他本以为不会有事,没想到连小清阳也中了毒,齐为江道:“小师叔,这真对不住,是我没照顾好清阳。九头蛇的蛇毒要半壁仙莲能解,我在来之前就已命东菱去南山取了!”
在中天门里,东菱的缩地成寸之术炉火纯青,造诣几乎在他们这些老家伙之上,眼下只有他去最适合。
迟负霜皱眉道:“南山?”
他们都没想到后山异兽区域会生出变异的九头蛇,解毒之物远在数万里之外的南山,以他们的修为根本无法开启千里之行的瞬移阵术,也许等东菱回来,小弟子们恐怕早已毒发赴黄泉!
可也不能就此不管……
迟负霜揉了揉眉心,他的壳蜕未好,又是强行出关,此番折腾,颈后的裂痕又显出一道。
可他问的却是:“后山一事,可是迟清阳带的头?”
他们没想到迟负霜会这么问,忽然都不说话了。他们不敢撒谎,也不想包庇,毕竟还伤了两个刚入门的小弟子,生命垂危……
见这许多人反应,迟负霜心中了然。
齐为江屏退了其余长老,只留下了知晓岐黄的疾无梦。他这才对迟负霜道:“清阳年少,正是贪玩的时候,这...也不全怪他。”
疾无梦点头附和道:“另外两名弟子我暂用银针保住了他们的脉息,小师叔听我一言,此事不能只怪小清阳,我听说了,是他们一齐商量去的。”
迟负霜闭了闭眼,接下来的话清清楚楚落在他们耳中。
他道:“迟清阳顽劣,连累山门弟子性命……我代他,向你们道歉。”
中天门人是他在尘世上的软肋。
迟负霜向齐为江颔首,又道:“我去南山,可早些带回半壁仙莲救回他们的性命。待他们转醒之后,我会让迟清阳给山门一个交代。”
迟负霜说罢就要启阵往外去。他是阵纹师,符文用的神鬼难测,只要他想,必然是有办法瞬间去到想去的地方。只是现在…大概会付出不小的代价……
“别去!”
卿尺脚下阵纹攻入迟负霜脚下,困着他,将他拦了下来。
南山的半壁仙莲......卿尺回想起他少时被蛇毒所折磨,整整两年未痊愈,就是因为师父亲口告诉他,九头蛇毒没有解药。
而这番深明大义的话竟会从现在的师父口中说出来,师父何时变了性?
还有,他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迟负霜冷声道:“卿尺,你敢拦我。”
卿尺大步上前,抓住迟负霜的手臂。他回想师父的冷情,回想蛇毒一事,开始口不择言。
“迟负霜,你为何如此慌张?你要亲自去南山?你是在担心迟清阳?还是担心别的什么!迟负霜,你到底......”
师父到底是不是为了换种花样折磨他?师父能救那些弟子,为何不能救一救他?!
“滚开!”
卿尺还未把话说完,就被迟负霜打断。
迟负霜另有打算。
迟清阳这神龙之躯若连区区九头蛇的毒液都消化不了,还谈何修行成大道?他不可只看眼前这些,南山的半壁仙莲不止能解蛇毒,以秘术相制盾符,可为龙躯抵御奇毒。
且齐为江与他有恩,中天门对他照顾百年,他一缕灵身从来不懂什么亲情,直到如今……
如今迟清阳连累山中弟子将要丧命,他怎能不怒!
齐为江和疾无梦看着迟负霜和卿尺二人像是翻脸,又不太像。他们不敢贸然相劝,落在他们眼里就变成了卿尺舐犊情深,心疼迟清阳。
他们对视一眼,点点头,心道这夫妻吵架,外人还是不掺和为好。
敢拦他路的人?都该死!迟负霜眼睛发红,就要催动归依蛊。
卿尺并未松开迟负霜,他抬起另一只手,掌心现出一团浅白的光。
掌心之上,一株灰白双色的花缓缓绽放。
“半壁仙莲?!”
“是半壁仙莲!”
齐为江和疾无梦赶紧上前查看,确认无误,就是仙莲!有救了!有救了!!!
卿尺到底在做什么?
迟负霜实在看不透卿尺。心甘情愿待在迟皇山三年,进得来自己的居所,知晓自己出关之日……面前这位白璧无瑕的前辈,似乎什么都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迟负霜轻轻歪了歪头,撤了阵诀。
卿尺注意到迟负霜的动作,知晓是将要唤醒归依蛊的法诀,心冷了下来,痛得要死。
师父对他的怀疑越来越深了?师父要想要他死?
他在幻想什么呢?从来不都是这样?自己现在怎么矫揉起来了?
卿尺面上带着旁人察觉不出的苦笑,明明一身华服,却感觉落魄地像只被主人丢弃的大狗。
他将掌中半壁仙莲递给迟负霜,叹息道:“花给你。我累了,先回去了。”
迟负霜接过,细细看了看,确认没有问题,而后利落的将半壁仙莲一分为二,一半给了齐为江,一半收入自己芥子环内。
望着卿尺离开的背影,有种奇怪的感觉。
回过神,迟负霜与他们道:“清阳交给我,你们去医治小弟子。传话给东菱速回。回来清点后山异兽,重新入册,报给你们。凡若发现变异的,养在第二禁地,等待诛杀。”
疾无梦道:“是,小师叔。”
齐为江道:“也好。”
迟负霜将削瘦的双手拢入广袖,走到迟清阳塌边,对他们道:“这段时间你们谁也别来这里探望迟清阳,我会封上结界,一让他养伤,二让他思过……”
齐为江:“唉,先保住命再说。”便带着疾无梦赶往弟子处去了。
保命,是啊......
在他们走后,迟负霜便再此设了严密结界。
夜色浓郁。
卿尺徒步走回竹林小筑。
风凉,吹到身上都觉得痛。卿尺觉得自己现在比以前还要悲春伤秋,他明知道师父就是这样,一直都是这样。师父想杀他,是因为自己是外人啊,是刚认识没几年的‘老前辈’罢了……
明明知道,心里还是难过。
小筑正厅里还摆放着桃花枝,竹清酒,灵兽目……精心准备了很久,他以为……
卿尺苦笑一声,拎起竹青酒,饮了一大口。
香甜苦辣……
他不喜欢喝酒的,因为师父喜欢……后来,他找到了能接受的一种酒……
他总是摸不透师父的心……对了……他还要好好想想……好好想想记忆里到底错过了什么……
不多久,酒已尽数下肚,卿尺只觉得喉咙烧得说不出话来,昏昏沉沉听到师父喊他。卿尺捧着小小的碧玉酒壶,脸颊浮起不正常的红,脑袋有些沉,跌坐在竹椅里。
“卿尺。”迟负霜从院外走近,唤他。
卿尺茫然,他好像醉了,师父怎么来这儿了?
他果然最容易醉了,不然怎会这么快看见师父……
“卿尺,你不是迎我出关吗?”
迟负霜坐在方桌对面,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将酒盅举到卿尺面前,温声道:“我过来看看你。”
这一句我过来看看你,听得卿尺心中满是酸楚。梦里的师父总会偶尔温柔些,就像现在……
现在?
可为何,这般不像……卿尺觉得这是酒醉之梦,又觉得是梦也好,他又见到这么好的师父了。
卿尺望着对面的人,身体缓缓前倾,手撑着方桌,往对面靠近,然后小心翼翼地去握面前人的衣袖……一点一点,攥在手心里。
是真的?是师父!他忽然清醒一瞬。
迟负霜对着卿尺举杯,酒杯就在卿尺唇边,卿尺是醉了,不然不敢做出这般轻佻的举动来。
卿尺就着迟负霜的手,将唇边酒盅饮了干净,尤觉不足,舌尖略过杯沿,柔软温热扫过迟负霜的手指,方才洒出的酒液被卿尺舔了个干净。
他说:“师…是啊,负霜,恭迎你顺利出关……”
迟负霜鬼迷心窍一般,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躲开,看卿尺眼中一层雾气,是醉的不轻,便罢了。
卿尺想,他准备了很久的眼珠子,师父能尝几颗,辛苦总算没有白费……
迟负霜搁下酒盅,慢慢与卿尺拉开一点距离,拈起旁边的盏中物,咽下一颗眼球,才道:“并不顺利。”
什么意思?
卿尺眼神中透露着清澈和愚蠢。
迟负霜坦然道:“我留在清阳身体中的眼睛感应到他有难,不得不强行停下法阵阵轮,最后几道裂痕关乎修为与灵力存储之地,没能疗愈。蜘蛛蜕的修为卡在了百年位阶,且灵力存储有限,八中有三只复眼仍未归位。”
“......你,你说什么?”
“复眼未”
“你说什么!”
卿尺听到这话忽然清醒,拽着迟负霜的衣袖猛然用力,绕到他身边,鼻尖都要抵在对方脸上。他看得清师父的人身,却看不清师父的壳蜕,他不想…不想窥探师父的壳蜕……
可是,他分得清师父此时此刻的话不是胡说。
“卿尺,我现与你知无不言。你可与我说说,为何知晓我出关之日,为何准备了迟清阳身量的长衫,你又是为何有半壁仙莲?”
迟负霜望进卿尺的眼睛,逼迫他与自己对视,极尽放缓了语调,像放了许多宝物勾人溺毙的陷阱一般。
他很好奇,很想知道。
他实在想不出卿尺为何这般未卜先知,即便一日百爻,也不该算尽秘事。
卿尺听不进去迟负霜后边的话,他还沉浸在刚刚那段“并不顺利”的出关里......
所以师父又是为了他,害了自己的蜘蛛蜕……所以当初的师父,就是拖着这副仅有百年修为的低阶壳蜕,去的南山……可是他明明没有用到蛇毒解药,是他生生捱了两年才……
师父,你当真…什么都不说……
迟负霜的视线辗转在卿尺拽他衣袖的手和眼睛,他的话里像是兑了更烈的酒,温柔的让卿尺不敢拒绝。
“卿尺,你回答我,我便回答你想知道的。今夜,我们一醉方休。明日,只当庄周一梦。”
“你到底在顾虑什么?你对你的那位如此痴心,执念入骨……而我这个影子,也只是想知道一点点事罢了。”
迟负霜很会在适当的时间拿捏住示弱的身段,他重新为卿尺倒了杯酒,递给他。
“卿尺,我想知道,为何你会在那座小村庄出现?为何你会我的清风绞杀术?为何你如此熟悉迟皇山?又为何知晓我的乱石阵与清室所在......我想知道,你告诉我,好吗?”
迟负霜温柔极了,温柔的不像迟负霜。
卿尺并非不动容,相反,他觉得此生能见师父如此一面,此生无憾了……
“我...我......”
他的话哽咽在咽喉中,想说却说不出来,胸口痛的要裂开。只是一杯酒的时间,卿尺面色苍白,他忍了又忍,不想吓着师父,可还是不行。
突然一口鲜血喷出,落进酒杯里,滴在雪白的华服上,尤其刺眼。
是天道天劫在拦着他......
“你怎么了?怎么回事?卿尺,”迟负霜少见的慌乱,之前除了在迟清阳身上,这次终于换到了卿尺身上。他拿下卿尺手中的酒杯,托着卿尺的胳膊,语气都变了。
“卿尺?你可有恙?”
卿尺闭了眼,咽下喉中血。
终于,他摇了摇手,起身时有些微晃,迟负霜破天荒地扶着他,两个人慢慢地走到内室。
卿尺找了张帕子擦拭着嘴角的血,师父不喜欢脏,不喜欢他的血……不可说...原来会被反噬,他这辈子都不能亲口告诉师父了......
也好,免得再说出什么惹师父发怒的话。
迟负霜一瞬不瞬地盯着卿尺。
他到底是谁?
不怪迟负霜起疑心,一切事情发生的都太过巧合,巧合得不正常。还有此时…卿尺无缘无故吐血,就像什么横在他们之间……
卿尺脑中混乱,还不忘对迟负霜安慰道:“我无事,歇歇就好了。”
他倚着一张矮竹榻坐下,不知是醉得还是疼得身形不稳,斜斜靠在床头,银冠峨带微乱了几缕发,层层锦带华袍落在地上,像碎了一地的白月光。
无上高阶修为的卿尺,这会儿像个体弱多病的凡人,仿佛稍微碰一下就会坏掉。
迟负霜拧着眉头,拢着手站在一旁,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他见卿尺这般模样,不知怎的心口一凉……
迟负霜往竹林小筑来之前,齐为江就在中殿外的广场上等着,也算将这三年间的许多事大致说给了他。
他在心中总结过后,得出结论来——这个卿尺,三年来在迟皇山过的如鱼得水一般。
就像...回到故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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