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霜做事一向三思而后行。
贺霜做人的原则一向是“明哲保身,少管闲事”。
但此刻有一双清澈而湿润的大眼睛看着她,像小狗的眼睛,又像泛着光泽的黑色珍珠,黑而亮的瞳孔,浓密鸦羽一般的睫毛,看着她。
漂亮眼睛的主人声音清脆,诚恳地向她求助。
……
贺霜犹豫了几秒,还是点了头。
反正本来也想帮人的,规律的生活过得太久太过平淡,偶尔发生一些安全的意外也是好的吧。
看她答应了,傅思恬喜气洋洋地站了起来,不像要去报警,倒像是要奔赴一场爱的约会。
两个人站在一起,贺霜有些吃惊。
傅思恬竟然是个大高个子。
可能因为傅思恬的小脸太具有欺骗性,也可能是她的腿实在长,总之只看她坐着的样子,还真叫人想不到她原来很高。
贺霜身高168,在同龄女人里算是比较高的,但傅思恬比她还要高半个头多,骨架也大,肩膀宽阔,臂膀有力,应该是个爱运动的姑娘。
她虽然上身穿着粉色吊带,腿上却是一条黑色阔腿工装长裤,既甜美,又有几分洒脱率性。
天空虽然还没放晴,但总算不再下雨,又因为刚刚下过雨,走出咖啡馆,迎面扑来的空气都是清新湿润的味道。
阴天没太阳,一点都不晒。天地间的凉爽气息使人快乐。前方的街道直直地种着一排柳树,细嫩的绿色柳叶密密地垂下来,像天然的绿色帘幕。
她们就沿着帘幕走。
贺霜心情好,简直想听歌,可惜今天出门没有带耳机。傅思恬心情更好,随手摘了一片沾着雨水的柳叶,捏在手里把玩。
贺霜侧头看傅思恬,发现她正拿着柳叶傻笑,忍不住再次感叹年轻人心态就是好。
这家伙好像真的已经彻底从难过中走出来了……她现在的神态完全是神采飞扬的,要不是她的眼睛还有点肿,贺霜都要怀疑自己记忆出错了,真的有一个年轻女生在咖啡馆里嚎啕大哭过吗?
路过的出租车打断了她的猜想,贺霜急忙招手,二人上了出租车,直奔派出所。
报警更像是给自己找一点心理安慰,傅思恬自己都想不起来丢手机的具体时间地点——她只记得是出了车站之后,但是车站附近的街上也没有监控,警察也爱莫能助。
报过警便是去营业大厅补办电话卡,贺霜帮人帮到底,干脆借给傅思恬钱买了新手机。傅思恬随手挑了一个好看的银色最新款,登了自己的支付账号,将手机费用转回给贺霜。
至此能帮的忙她都帮了,两人也该分道扬镳了。贺霜是这么想的。
但傅思恬不那么想。正好快到午饭时间了,她想要表达感谢,坚持要请贺霜吃饭。
贺霜不太愿意,只拒绝了两次,傅思恬便开始掉眼泪。
她被雨淋湿的头发还没完全干,脸上又挂了泪珠,一副可怜巴巴的神态:“贺霜姐姐,你歧视女同性恋吗?”
“啊?”
贺霜一贯冷漠的脸上难得出现了大大的疑惑。
不是在聊吃不吃饭的问题吗?这孩子的话题怎么一下子跳到性取向上了。
等等,女同性恋……贺霜的心揪了一下。
傅思恬的声音软软的:“姐姐,我前天和家里人出柜了,本来觉得我的家人都很开明很爱我,我以为她们会祝福我……但我妈妈竟然让我滚出她的家。我现在真的好难过,好孤独。并且我很害怕,从此以后我就是没有家的人了吗?”
她的状态由晴转阴,贺霜的心也坠了下去。
真有这么巧的事?不被家人接纳的女同性恋……
不,也不一样,按傅思恬说的,至少在出柜之前她的家人一定对她很好吧,好到能让她自信地坦白性取向。不像她,不管她喜不喜欢女人,那对冷漠又暴力的父母,狂躁的哥哥,自私的弟弟,她本来也只能逃离……性取向和逼婚只是催化剂,她当时根本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孤零零地逃。
不仅是逃向自由,哪怕只是为了保命,她只有这一个选择。
也许冥冥中是有一些命运的轮回,正如她现在遇到傅思恬,也许帮助这个女孩也是在帮助五年前绝望的自己。
……
卫生间里传出哗啦啦的水声,贺霜揉了揉太阳穴,有些头痛,也有些懊悔。
难道是这五年平静的生活过够了?她今天做事总是不过脑子。
一天之内竟然能鬼迷心窍两次!
第一次是推开咖啡馆的门,第二次发生在十分钟前,她把哭泣的傅思恬带回了自己家。
六十平米的温馨小屋,六平米的卫生间,第一次有陌生人进来。
是的,陌生人。
傅思恬明明只是一个陌生人,就算她是女性,就算她看着很天真可爱,她也不该这么毫无戒心地把她带回家里。
今天怎么总是冲动呢……
傅思恬正借用她的卫生间洗澡,贺霜脱掉外套,走到客厅的穿衣镜旁,细细打量自己。
她今年29岁,虽然在她原来的家庭中所有的长辈都宣扬女儿一过了二十就已经女大不中留应该立刻嫁人生孩子,但她早已脱离那个泥潭,自然不会认同那套腐朽可笑的理论。
镜中人白而高挑,乌黑浓密的长发披散在腰间,身穿一条奶油白的缎面连衣裙,暖白的裙子更衬出皮肤的冷白。匀称的身材,修长的脖颈,一张皮薄肉紧的古典瓜子脸,脸上有三颗小痣,巧妙地分布在眼下、鼻梁、右侧面颊。
据说这样的骨相很抗老。
她摸了摸自己的眼角,与镜中自己浅褐色的眼瞳对视,“奇怪,没长皱纹啊……我就说29岁明明就很年轻,远远不到老年痴呆的时候。”
可能是今天发生的事太反常,也可能被傅思恬过于跳脱的思维影响,贺霜发现自己的思维跳跃也变得奇怪了。
这样不太好。
她把自己摔进柔软的沙发里,试图给自己的反常行为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孤独?
也许真的是因为孤独。
正如张爱玲在《年青的时候》中写的:“只有年青人是自由的。年纪大了,便一寸一寸陷入习惯的泥沼里。不结婚,不生孩子,避免固定的生活,也不中用。孤独的人有他们自己的泥沼。”
她逃离了原生家庭的泥潭,但还是陷进了孤独的泥沼?
“贺霜姐姐!我洗完澡啦!你这里有适合我穿的干净衣服吗?”
傅思恬活泼的声音隔着卫生间的门传出来,强势地打断了贺霜的思绪。贺霜找出一条宽松的睡裙给她递了进去。
傅思恬在吹头发了,吹风机运作的嗡嗡声填满了整间屋子,贺霜的心反倒平静下来。“从此以后我就是没有家的人了吗”,她一定是被傅思恬的这句话触动了,恻隐之心大发作。
偶尔做做好事也很好,不过她今天已经做了很多出格的善事,是时候结束了。
她讨厌失控的感觉。
等到傅思恬终于吹干头发,穿着明黄色兔子睡裙走出卫生间。贺霜也做好了决定。
蓝色装修风格的房屋内,顶着一头蓬松浅粉色长卷发的傅思恬活像一位海洋公主。
明眸皓齿的,明亮的可爱女孩。她似乎与一切亮色都很搭配。她本身就是一抹亮色。
贺霜先开口:“洗过热水澡,吹干头发,应该就不会感冒了。”
被关心了耶!傅思恬快乐地冲向贺霜,像一只小鸟:“谢谢姐姐!姐姐你人真好!”
贺霜坐在深蓝色的沙发角落,脊背挺得笔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不用再担心感冒,现在天也晴了,你换回你的衣服离开吧。我不习惯我的家里有别人。”
过于生硬直白的逐客令让傅思恬僵在原地,明亮的笑变成了无措与失落。她低了一下头,而后又看向贺霜,企图从贺霜的脸上找出什么开玩笑的征兆。
可惜并没有。
贺霜担心她又要哭,多解释了一句:“抱歉,我只是想顺手做一件好事,不想交新朋友。我对你的帮助只能到这里,请你理解。”
确认贺霜说的全部是真话,傅思恬却又扬起笑容:“我可以理解,姐姐是边界感比较强的人吧?不管怎么说我都应该多谢你的帮助,你就是很好的人!我行李箱里有干净衣服,姐姐,我在哪里换衣服比较好呢?换好衣服我就离开。”
傅思恬突然如此善解人意倒真的让贺霜松了口气,家里没有多余的房间,她只好打开主卧的门,“你进里面换吧。”
傅思恬提着箱包走进卧室。她动作很快,不到三分钟就走了出来,身上的衣服已经变成了浅粉色T恤和牛仔短裤。
“姐姐,你的睡衣我叠好放在你床上啦,真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今天真的多亏了你,我还是想再对你说声谢谢。”
少女甜甜地笑着,贺霜便点了点头,多叮嘱了一句:“注意安全,保重。”
傅思恬拉着行李箱走到门口,贺霜目送她,她突然回头,问了一个不太聪明的问题:“贺霜姐姐,不知道我们以后还会不会再见面?”
“大概不会了。”
傅思恬点点头,又说:“那我们可以拥抱一下吗?姐姐,其实我现在很惶恐很孤独,如果你愿意抱我一下,我心情一定会好很多。只抱一下,我不会再多打扰你的。”
萍水相逢的人,离别前的拥抱,似乎并不算过分。
贺霜紧绷着的神经松懈下来,走到傅思恬的身边,轻轻抱了她一下。
说抱一下就只抱一下,贺霜很快地收回手,不料下一秒,傅思恬直接张开双臂将她揽进怀里。
一个很用力的、柔软的、草莓味儿的拥抱。
人类好像确实需要拥抱……
短暂地共享心跳过后,傅思恬也很快收回手,又对贺霜笑了笑,又诚恳地道了谢。开门声响起,紧接着是关门声。
她走了。
贺霜彻底放松下来,再次把自己摔进柔软的沙发里。她说的全是实话,独居五年过惯了自由生活,虽然偶尔也会孤独,但她确实不习惯自己家里出现别人。
家里好安静,她喜欢这样的安静,只是鼻间依然萦绕着的甜甜草莓香提醒着她,她今天很冲动地往家里带回来一个陌生女孩。
她常用的沐浴露和洗发水都是清淡的花香,家里并没有草莓味的东西。这股甜甜的草莓香只属于傅思恬,大概是傅思恬衣服上的。
傅思恬是她最喜欢的那一类人,阳光直率的小女孩。只是太过耀眼的阳光总会带给她被灼烧得发痛的错觉,还是独处最自在。
贺霜将头埋进孔雀绿色的松软抱枕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总之她今天做了一件好事,帮助了一个需要帮助的女孩。点到为止,短暂的善意流动,既帮了人又没有后续的麻烦,很好,很好。
隔着枕头,她的嘴角微微弯起。一个快乐而轻松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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