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望月崖经常发生山体滑坡,崖底全是碎石断枝……”
记忆深处的画面如三月柳絮一般纷飞,刺骨的寒意从四肢百骸攀上,沈蕴失神地望着前方,虚空的视线仿佛回到了十年前的初秋。
“好多石头滚下来了,快护住小姐!”
“来不及了,大家快聚齐,将小姐围在中间!”
“小姐快跑!滚下来的石头太多了,我们走不掉了,您踩着我们的身子从车窗爬出去,出去后一直往北走,到了盛京就好了……”
轰——
撞击声如雷贯耳,马车支离破碎地滚出几尺远,有碎石撞在一名仆妇身上,那仆妇年事已高,还没来得及喊痛便已经断了气,佝偻的背脊被硬生生砸断了。
“噗呲——”有人呕出一大口鲜血。
“啊——!!”有人痛苦嚎叫。
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只是一瞬间,周围安静了。
冰冷的雨水似箭似线,打在一张张遍布绝望的脸庞上。木板折断发出的微妙声响依旧在耳边缠绵。仅剩的丫鬟仆妇大多已经咽气了,只剩下一个瘦的像豆芽菜似的小丫头尚余一丝气息。
年幼的沈蕴望着这副场景,大脑一片空白。
小丫头推了推压在身上的巨石,可她露出的小截瘦削的胳膊相较之下好像蚍蜉撼树。她用力张了张嘴,却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小姐……快走吧……求你了……”
雷声轰鸣,雨势滂沱。
雨水落在身上几乎能打出痛感。沈蕴踩着尸体、马车残骸和山体上滚下来的碎石怕出这座炼狱牢笼。走之前她回头看了一眼,血水聚成小湖,那个瘦削的丫头已经闭上阖上双眼,安详的面容上沾满泥沙。
“真的会死无全尸的……”
“沈蕴!”若怀卿低喝一声,让她神智回笼:“信我!”
“……”沈蕴望着眼前这双眸子深处隐藏的不可名状又熊熊燃烧的焰火,一时说不出话。
若怀卿不由分说将她箍进怀里,纵身跳车,一路滚到崖边。崖边生了很多树,若怀卿伸手攥了一把树枝,两人悬在半空中。
风声划过耳畔,沈蕴低头看去,看见了波澜壮阔的水面。
若怀卿胸腔在她耳边发震:“闭上眼。”
沈蕴刚要开口,却见若怀卿将手一放。
“啊啊啊啊啊啊啊真跳啊——!!”她的惨叫声划破山谷:“我不会水——唔咕噜咕噜……”
泡泡争先恐后地浮上水面,湖水涌入沈蕴的胸腔,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沈蕴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被阳光刺醒的。外头艳阳高照,火辣的阳光如刀背一般劈开窗纸洒进小木屋内,木质地板被烘烤出融融暖意,空气里飞扬起微小的尘埃。
沈蕴:“我死了吗?这是天堂还是地狱?”
若怀卿坐在床边:“这是望月崖下的菩提镇,你的地狱。”
沈蕴幽默一笑:“哪能呢。有大人在的地方就是天堂。”
“……”若怀卿:“起来吃饭。”
沈蕴:“好嘞!”
出了小木屋沈蕴才发现她们原来在一个农家小院里,院子里支起一方小桌,桌面上摆满了热气腾腾的饭菜。环视一周,沈蕴注意到了院角晾晒着的渔网。
“嘶——”沈蕴问:“这是哪儿啊?”
还未待若怀卿回答,便有一对夫妇端着菜从厨房走了出来。其中男人生得五大三粗,肤色因长期出海而被晒成了小麦色。那汉子笑的很是憨厚,直招呼道:“这位姑娘终于醒了,正好正好,刚好赶上用饭了,快坐下用饭吧。饭菜寒碜,不要嫌弃啊!”
沈蕴笑着说:“哪里哪里,多谢多谢。”
那汉子身边的农妇放下手中的菜,看看若怀卿又看看沈蕴,眉眼俱笑:“真是一表人才,都生得天仙似的。”
这时,有一小童跑进院内,远远喊道:“阿爹!阿娘!我听说你们今天出海捡到人啦——”
待那小童跑近了,农妇将她拉到身边,小声教导:“这是客人,在家中借住两天,不得无礼,向哥哥姐姐问好。”
小童抬起一张嫩生生的脸看着两人,沈蕴没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笑眯眯道:“你好啊。”
小童说:“姐姐你好,我叫小云。”
“小云你好啊。”
“哥哥,姐姐。”小云一手拉着若怀卿,一手拉着沈蕴,“今天学堂的夫子教了一句话,是用来形容你们的。”
沈蕴挑起一边眉毛,蹲下身子和她面对面,问:“是什么话?”
“行囊羞涩都无恨,难得夫妻是少年!”
若怀卿:“……”
沈蕴:“扑哧——”她不敢抬头去看若怀卿的脸,只能对小云说:“这句话不是用来形容我们的哦。”
小云歪头问:“为什么?”
沈蕴:“因为我们不是夫妻啊。”
“哦——我知道了。”小云十分受教地点了点头,沈蕴也了然地点了点头。
下一秒,小云脆生生道:“因为你们还在谈情说爱!”
沈蕴:“………………”
这小孩怎么比当年的自己还难教。
农妇将小云拉走,勉强压住促狭的笑意,招呼众人上桌吃饭。
菩提镇毗邻海边,由很多小渔村扎堆聚成,当地民众饮食崇尚海味,饭桌上最为常见的便是鱼虾。许是因为今日有客,农妇特意多烧了几个菜,蒜蓉生蚝、油爆大虾、清蒸螃蟹、蒜蓉青菜,正中央还摆了一条红烧鲫鱼。沈蕴饿了许久,流着口水狼吞虎咽,若怀卿却只偶尔对那盘青菜下筷子。
饶是沈蕴再迟钝,此刻也该发现端倪了。
用过饭后,屋主夫妻俩又拿着渔网准备去海边,临走前还特意叮嘱沈蕴二人,今日晚上镇上会有鱼灯庙会,若是无事可以去庙会逛逛。
每月十五的鱼灯庙会是菩提镇的惯例,每逢庙会这天,村里的村民都会集中逛集市、做鱼灯。到了夜晚,河边还会点起渔灯,成千上万,颇为壮观。
暮色四合之际,小云屁股死活沾不住板凳,非要拉着沈蕴和若怀卿一起去逛庙会。沈蕴以为,若怀卿性子冷淡不会凑这种热闹,都做好了被拒绝的打算了,谁知他听后只是点点头,便从善如流地起身,非常自然地牵着小云出发了。
小云一只手牵着若怀卿,一只手牵上沈蕴,甜甜地说:“姐姐,一起牵手,一起走。”
夕阳被厚重的残云吞噬,仅剩的霞光勾勒出三人身影,在暮色中渐行渐远。
沈蕴问了一个她冥思苦想一整天的问题:“大人,您查过了吗,那些刺客是谁派的啊?”
若怀卿的面容被如虹残阳燎出个残影,他眼中的情绪和天空一样晦暗,“是明月派的。”
“谁?”沈蕴以为自己听错了:“谁派的?我认识吗?”
“……”若怀卿说:“明月派是个江湖门派。”
“吓我一跳……”沈蕴松了一口气:“还以为我又得罪了什么人。不对啊,那什么……明月派,和我有仇?”
“没有。”若怀卿说:“他们的目标是我。”
沈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干巴巴道:“原来这世上真的有江湖门派世外高人啊,我还以为是话本子编的呢。”
小云听了半响,忽然好奇发问:“那会有江湖第一吗?江湖第一是谁?”
若怀卿垂眸道:“从前没有。”
沈蕴问:“后来有了?”
“嗯,两年前。”
自北冥建朝以来,民间因土地兼并,大地主勾结商贾倒卖、圈禁土地而时常爆发矛盾,大批农民失去土地后被迫离开家园,开启颠沛流离的流民人生。到北冥建朝约一百年时,开始大规模爆发农民起义,当权者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开始重修土地法令,打击兼并行为。
此令颁后,民怨渐息。起义军的目的达到了,各自归隐山林,占山为王,江湖格局初步形成。
直至本朝孝武帝登基前,老皇帝日薄西山,储君之位高悬。为争储君之位,宫中亲王、各地封王纷纷倒戈相向,直指盛京。
混乱又暴虐的三年过去了,孝武帝登基为皇,而剩下的叛军逃的逃,散的散,各自投奔各大江湖门派,此后江湖门派不断壮大。
现世安定,各大江湖门派许是没事干闲不住,遂产生了摩拳擦掌,争出第一的念头。于是,各大门派于洪都约战比武,胜出者可以获得武林第一的称号。
“等等——”沈蕴真诚发问:“就争一个称号?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奖励?”
若怀卿:“对。”
沈蕴撇了撇嘴:“这种比武都是动真格的吧,为了一个虚称拼命?世界上真有这么傻的人?”
有,而且很多。
两年前,洪都。
各大门派在历经两月的比试后,剩下三大门派留在比武台上,分别是听风阁,闻竹派和明月派。
按理来说,听风阁是功能性门派,主业是交易天下讯息,和这种野蛮暴力不斯文的事情不搭边,但那一年听风阁阁主亲自上阵,一路过三关斩六将凭一己之力将比武推向白热化。
到最后关头,三大门派逐鹿中原时,闻竹派却突然宣布退出。
讲到此处,若怀卿颇为惋惜道:“剑乃百兵之王。闻竹一派将剑使得出神入化 ,自成一派。半路退出,实在可惜。”
沈蕴赞同地点点头:“那后来呢?谁夺得江湖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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