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止换上外袍,修长的手指细细整理衣领,提起一盏灯。
去看看矜厌怎么样了。
夜晚的山里有些凉,偶尔传来几声鸟鸣,凌止走在路上虽然警惕,但并无多少害怕。
矜厌肯定吃了不少软骨散,连奴隶贩子和楼太师折磨他都没什么事,估计不剩多少战斗力了,反正这三个月他不担心自身安全。
他自信满满,这样虚弱的矜厌就算面对面攻击他,自己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他很小的时候就敢独自出城历练,跟野兽和山匪搏斗过,经历过的事情绝对不少。
这几年大多待在家,对外号称喜洁不爱出门,不是被磨平了性子,而是那些老古董不敢让衡王府出一位掌握兵权的将军,有任何苗头都不行。
他只是考虑局势,想让兄长轻松一点罢了
矜厌崛起也是好事,他和衡王府都是皇系,而杀的那些人除了楼太师,大多都是丞相一脉,他们死了他就自由了。
他能理解原著中矜厌的一些作为,知道他看似疯狂的表面下是绝对很理智,非常有手段,否则也不会见一面就打动了皇帝,他那舅舅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想了想,他问小星子:“那鲛人状态如何?”
小星子摇头:“没看到,运过来的时候被黑布盖着一动没动,进水后再也没出来过,连头发丝都见不着。”
凌止点头。
不怕归不怕,跟矜厌单独打交道还得是小心为妙,表现的反常绝对会引起他的猜忌,那可就不好了。
不能太凶激怒他,但态度也绝对不能太温柔,正常点就行。
凌止叮嘱他:“你平时多注意,一定不要惹怒他。”
小星子挺奇怪的,不过还是认真点头。
两人转个弯,眼前豁地亮了。
黑暗中陡然出现一座深湖般的大水池,水池砌成规整的圆形,里面摆着一个无比巨大的金属鲛笼。
鲛笼大小和形状都跟水池完美契合,顶部超出水面一人高左右,衬的周围高耸的树林愈发漆黑神秘,一眼望去非常震撼。
此时水池里安安静静,里面似乎什么也没有。
凌止用灯火照了照,近看鲛笼愈发巨大,其中孔隙很小,只能勉强让胳膊伸进去。
他离笼子有一小段距离,看到鲛笼内部的平台上摆了个水桶,里面装满了个头很大肉质饱满的鱼。
“鲛人喜欢吃生鱼吗?”
“应该挺喜欢,一般都喂他们这个。”
凌止觉得未必,他想起苏沫桌子上摆的海鲜宴,做法琳琅满目,而且全是熟的一道生食都没有。
他虽然只是半鲛人,但口味应该相差不大。
“你去厨房拿点熟鱼,我看看他更喜欢吃哪个。”
“好嘞,”小星子急忙去拿了。
凌止站在不远处好奇的往里看。
原著里矜厌长得青面獠牙,模样如同最恐怖的魔鬼,能吓得小儿啼哭不止,随手一爪便能杀死成年人。
他觉得虽有夸张成分,但大致也符合现实,和其他浅海区鲛人不同,矜厌来自真正的深海,据说深海鱼类普遍狰狞,这矜厌怎么丑陋都不稀奇,就算长个鱼脑袋他都有心理准备。
他独自等着,水底幽深什么都看不到。
小星子的脚步声远去,林中逐渐安静极了,连风声都消失,透着几分诡异的味道。
下一刻,水面突兀出现一道人影。
浓黑的夜色里,那人银发湿漉漉的垂在脑后,露出极具侵略性的俊美面庞,耳朵覆着尖利的银白鳞片,皮肤苍白薄唇鲜红,极致的妖冶疯狂冲击人的视觉。
他静静的立在水中,周身拢着一层朦胧的银光,眼睛是野兽般的金色竖瞳,让他透着非人类的野性美感。
隔着鲛笼对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在凌止心头划过。
这时小星子拿着鱼过来,看到鲛人跟见了鬼一样。
他本身对情绪极为敏感,又作为死士训练了这么多年,遇到过各种各样的人,可从来没见过如此贪婪又恶意的眼神!
肆无忌惮的丝毫不掩饰情绪,仿佛要将他家少爷一口一口咬碎,连皮带骨全部吞进去。
小星子毛骨悚然,正要呵斥,想到少爷的话硬是忍住了,跑到少爷面前挡着。
下一刻,他浑身汗毛倒竖。
明明眼前这只鲛人没动,看的也不是他,可他仿佛被某种阴鸷的东西盯着,浑身都提不起力气。
这鲛笼是他准备的,也是整个凌国最结实、绝不可能被打破的那种,各方面来看鲛人都不可能给他造成威胁才是。
可他现在不敢确定了。
冷汗从额头上滚落,小星子剧烈喘息,手下随时准备掏出匕首战斗。
少爷是不是被人骗了,从哪弄到的这玩意!
他小声问:“少爷你没买错吧!”
凌止摇头。
光看脸他也差点以为原著搞错了,会不会还有一只鲛人……可那眼神,绝对是矜厌本人。
很危险的人物,比以往遇到的任何人都难缠。
饶是他看过原著,知道此时矜厌根本无力出来,也忍不住有些心悸。
不愧是全书第一大反派,即便虚弱期这气势也是足足的。
凌止轻轻吐气,盘算着该跟矜厌说什么。
他有点苦恼,从小到大无论到哪他都是被众星捧月的那个,习惯了别人绞尽脑汁和他攀谈,还是第一次试图找点话题。
想了一会他说:“你离远点。”
“啊?”
小星子心中憋闷,意识到不对劲。
少爷可不傻,那么精的人绝对能看出来这鲛人有问题,那为什么还凑过去?
他脑袋里乱七八糟的,听从命令往后退了好几步。
矜厌从凌止过来,视线便始终钉在他脸上。
凌止长得极美,五官妖冶糜丽,每一寸都染上精致与傲慢,如同一朵肆意绽放的玫瑰,就算碾进烂泥里,那抹惊艳的鲜红也不褪色。
这样的人,前世却甘愿做苏沫的影子,甚至为了救他过来假意投诚,想跟他合作。
那是矜厌第一次见他,惊艳了很久。
明知人类最擅长谎言,明明看穿了他眼底的隐忍,可他仍旧答应了,也是唯一一次心软。
可转眼就是背刺心脏的一剑。
矜厌神情阴鸷,他自己蠢,死得不冤,然而被骗一次就够了。
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昏暗的水下,锋利的骨刺从指尖探出,利刃轻而易举便能割断这笼子。
水下修长的鱼尾绷紧,无声无息靠近眼前的人,作为最顶级的猎食者,恐怖的力量在水下蓄势待发。
与此同时,凌止也动了。
他转身接过小星子手里的盘子,夹了一块还在散发热气的雪白鱼肉,从笼子缝隙里伸进去。
“你爱吃这个吗?”他声音清清淡淡的,没什么情绪,不在意的随口一问。
矜厌动作微顿,看向伸到面前的那只手。
细长雪白,透着冷质的蓝色,比海底最纯净的珍珠还美。
心中升起强烈的破坏欲,他戏谑的张开嘴,准备咬下。
可下一刻,难以言喻的香气传过来,矜厌这才注意到筷子上白白嫩嫩的鱼肉。
并非生食,上面没有任何令人作呕的药味。
眼睛危险的眯起,他抬头,对上凌止漂亮的眉眼。
前世仅见过一面,可矜厌见过他很多情绪,祈求、仇恨、甚至是充血而隐忍,就像被困住的野兽,徘徊在疯狂的边缘。
唯独此刻他眼底清明,反而让人看不透。
何况今日他只是派人去试探几句,凌止就轻易买下他……
反常必有所图。
矜厌定定的看着他,眼神如鹰一样锐利。
空气弥漫着诡异的危险感,仿佛无形中有一张蓄满的长弓,恐怖的箭矢即将射出。
然而凌止无知无觉,还晃了晃手里的鱼肉,皱眉问:“不喜欢吃水煮的吗?我不知道这个放没放盐。”
矜厌无声。
良久,他猛地转身扎入水中。
一丁点水花都没溅出来,凌止赶紧向下望去,矜厌速度奇快,他只看到银白的鱼尾一闪而逝,修长漂亮。
等了一会没看到他上来,凌止将筷子上的鱼肉吃掉。
浓香的鲜味在口中绽开,他细细品尝,觉得矜厌错过了这等美味实在可惜。
小星子也陡然坐在地上,冷汗打湿了后背的衣衫。
抬头见自家少爷神情冷淡,并无丝毫恐惧之色,小星子心中愈发佩服:“少爷,我们回去吧。”
凌止点头,也不管矜厌会不会吃,把那盘鱼肉从笼底的缝隙塞进去,摆到水池边缘的台面上,跟小星子往回走。
还算顺利,矜厌不接受他的好意很正常,以后慢慢来吧。
第二天,凌止早早起床,吃着黄瓜等晋容过来。
黄瓜独有的清淡香味在唇齿间绽开,让他浮躁的心也渐渐冷静下来。
不能将一切希望寄托在矜厌身上,这边也要努力揭穿才行。
他丝毫没有小觑苏沫,已经让小星子准备好了二十个蒙眼大汉,提前训练了一晚上,就等着一会出击。
这时有人敲门:“少爷,王爷回府了。”
凌止眼睛一亮:“让他过来!”
过了一会,屋门打开,进来一位身量修长的男人,他穿着暗紫色朝服,头戴乌冠,五官细看和凌止有些像,却少了点艳丽,更严肃一些。
凌渊一进屋,凌止就连忙拉着他坐下:“你昨日去城东了吗?没遇到特别的女子吧!”
“我去皇宫面圣,没遇到什么女子。”
他顿了顿,继续道:“倒是太子昨晚突然要去城东转转,我想起你让人带的话,便劝他去了别处。”
凌止听着,心中暗道不妙。
他那可怜的太子表弟好端端去城东干嘛?按理来说他后期才会遇到苏沫。
难道是因为他改变了剧情没让兄长遇到苏沫,所以剧情自动做出修正,导致其他男主提前遇到?
若真是如此,他改变剧情越多,后面的剧情岂不是越来越难控制?
凌止焦头烂额,连忙再次叮嘱他:“你最近千万不要去城东那片,也不要逛街,坐马车的时候一定不要往外看。”
凌渊眉头皱得愈发紧:“你同我说实话,究竟发生了何事?”
凌止没打算瞒着他,准备把这几日的事都说出来。
小时候父母去世,他又失忆重伤,是哥哥努力将他拉扯大,独自面对混乱的朝堂,是他永远信任的人。
哥哥向来比他稳妥聪明,又没像晋容那样被苏沫蒙蔽,他完全可以和他一起商量对策,比他自己两眼一抹黑好多了。
他深深呼吸,小声道:“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有些难以置信,可我保证绝对是真的。”
见凌渊凝重点头,凌止心中安定,快速的把从昨天到现在所有事情都说了,包括梦境和他做出的种种改变,就连矜厌这个反派也没隐瞒。
他说了半天说的口干舌燥,充满期待的看着他哥。
凌渊刚才一声不吭,半晌才道:“你同我说实话,究竟发生了何事?”
凌止皱着脸,莫名其妙地问:“我不是刚说完吗?难道这还不算要紧事?”
凌渊摇头:“你分明什么也没说。”
凌止心中浮现不好的预感,他咽了下口水:“那我再说一遍,你中间和我讨论一下。”
他语速飞快地再次说了一遍,紧盯他哥的状态。然而凌渊全程一动没动,仿佛被静止了。
他有些失态,但仍坚持着说完,直到话音落下凌渊才动了。
他眉头紧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你同我说实话,究竟发生了何事?”
凌止汗毛都炸了。
怎么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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