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女官。
这是冯雪、冯月姐妹在魏宫的第一个新年，冯昭仪兴许是有了亲人的陪伴，整个正月都格外高兴，每天风风火火地带着嘉福殿的宫女们忙来忙去，白天的时候，带着众人燃烧松柏木，一缕缕白烟从火堆里升腾，院子里弥漫着柏木和松木缠绕的香气，清新悠远。
冯昭仪带着其他人，一起在院子里祈祷新的一年，风调雨顺，百姓安康，大魏昌隆！
晚上，屋子里一片漆黑，冯雪和冯月躺在锦绣被面上，她们晚上吃了奶酪，喝了一碗清茶，肚子饱饱的。
“姐姐，我想做女官，就是咱们那天看到的那种可以和男人一起上朝的女官。”冯雪用手肘轻轻碰了冯月一下，“姐姐，你听没听我说话”。
冯月本来都有困意了，被惊醒了，也不生气，“我听见了，你说，你要做……”
“做女官！”冯雪强调。
“啊，对，做女官，做女官。”冯月跟着附和。
“做女官？”冯月这回是真的清醒了。
“对啊，姐姐，我想做女官，你要跟我一起去么？”冯雪邀请道。
冯月闻言直摇头，“我不去，做女官肯定是要读很多书的，我可不去。你知道的，我从来就不喜欢读书的，我喜欢刺绣，跳舞，我跳的响屐舞可比你好看多了。”
冯雪还要再说什么，忽然被外面一阵‘噼里啪啦’的爆竹声打断。
两个孩子知道是宫里的宦官在放爆竹了，这可是很难得的，她们扒着窗口，从窗棂的缝隙中可以看到半空中乍然崩裂的爆竹，在空中留下火焰般金黄色的色彩。
冯月忽然就叹了一口气，“这么好看的爆竹，可惜阿爹和哥哥看不到了。”
冯雪用同样单薄纤瘦的小身体抱住姐姐，企图想给姐姐一点温暖，“我们还有姑姑呢，我们要好好活着，否则就辜负阿爹的期望啦！”
冯月紧紧回抱住妹妹，“我知道！阿雪，我们俩要十岁啦！”
又一个威力巨大的爆竹冲上天际，在半空中绽放出耀眼夺目的色彩，也照亮了黯淡的屋子，姐妹俩相视而笑，忽然就释然了。
离开的人，注定已经离开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艰难的生存。
活在这种世道，生和死大多时候都不能由自己做主，活着的人始终都要朝前看的。
*
“女官？你想做女官？”
嘉福殿内殿里，只有冯雪和冯昭仪两个人。
冯雪就把自己的想法和冯昭仪说了，没想到，冯昭仪下意识就想拒绝。
“阿雪，你不知道，做女官的要求很高的，必须有真才实学才行，先要通过入学考核，再在宫学学个三年才能做女官，而且是最低阶的五品女官。”
冯昭仪不知道侄女怎么知道女官的，但是她不想让侄女去做女官，她可是知道的，女官的工作非常辛苦，还不如她在宫里好好培养两个孩子。
等她们长大了，她就给两个侄女找个不上不下的好人家做个正室，也算她冯柔对得起哥哥的托付了。
冯雪小声对冯昭仪说，“姑姑，那天我和丹碧姐姐出去玩，我看到了，女官可以和男人一起上朝的，我不怕苦，也不怕累，我想上朝议事，我想有权力，我觉得，我觉得……二叔和阿爹根本就没犯叛国罪，他们绝不是那种人。我想着，若是有一天……我有机会，能为他们昭雪。”
冯昭仪心下触动，她和两个哥哥是血脉相连的亲人，皇上给两个哥哥定了叛国罪，两个哥哥因此家破人亡，她心中如何能不痛？但她不敢表现出来，毕竟在外人看来，她能平安无事地稳坐左昭仪之位，已经是皇上顾惜以往侍奉的情分格外开恩了。
两个侄女来了，她也不敢和孩子们聊这些事。冯昭仪只是想让孩子们平平安安长大，给她们找个好姻缘，这样她有朝一日下黄泉，也有脸面见哥哥。
“姑姑，我问了姐姐，她不想做女官，她想留在嘉福殿陪着您，可我想做女官，我不能永远留在您的羽翼下，我也希望有一天能为您遮风挡雨。”
话已至此，冯昭仪不会拦着孩子上进，她用洁白的皓腕轻抚冯雪冯发丝，终于下定决心，“姑姑会引荐你去宫学读书，你去了那里尽力而为即可，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姑姑永远都是你的退路。”
冯雪抱住冯昭仪，“谢谢姑姑。”她把头埋在冯昭仪的腰际，像一个小猫儿一样磨蹭冯昭仪的纤腰，深深吸气，“姑姑好香啊，是百合花混着降真香的味道。”
冯昭仪轻拍了一下冯雪后背，“说什么呢！不知羞！”
冯雪躲在冯昭仪怀里咯咯笑。
*
冬去春来，转眼间冰雪消融，化作春水，滋养万物，陌上花未开，宫中小径中的嫩芽却出新绿。
冯雪说想做女官，冯昭仪早就帮她算好了，宫学一般都是春季由宫中专门的老师授课，一次只收十个人，宫学生要连上三年课。每个月都有月考，三年期满，还要最后进行会考，最后按照各人的成绩和擅长的方面来授官。
等春天到了，冯昭仪就写个名帖，拿给冯雪，让她去宫学报道。
冯雪听着姑姑大概给自己讲了一下宫学的境况，实话说，宫学比她想得更正规，冯雪心里对宫学更多了一点信心。她始终认为，‘艰难困苦，玉汝于成。’这句话是很有道理的，越难、越窄的路上，行人越少，也更可能取得成功。
去宫学报道的那天，冯雪起了个大早，她起的时候天才蒙蒙亮，她准备去小厨房拿个昨晚剩的蒸饼，喝点热水就走。
冯雪没想到的是，没想到冯昭仪早就起来了，丹碧姐姐也起了个大早，俩人在小厨房忙活呢。
冯昭仪见冯雪从屋子里出来，立刻就笑着招呼她，“阿雪，快过来吃饭。姑姑特意让丹碧在小厨房做的热汤面。”
热气腾腾的金黄汤面，上面撒着嫩绿的小葱，旁边放着一叠炙羊肉，羊肉正冒着油光，空气中传来了花椒的香辛气味。
冯雪的胃口一下子就被打开了。
“谢谢姑姑，谢谢丹碧姐姐！”冯雪笑得眼睛弯弯，这饭可太香了，她肚子里的馋虫都要被勾出来了。
冯昭仪看着冯雪香喷喷地吃饭，细心地叮嘱冯雪，“今天去宫学那里，不必太过紧张，咱们不是倨傲的人，但也不是软柿子。碰到事了，不要害怕，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咱们不惹事，但也不能唯唯诺诺，做个软包子，要是有不长眼的的人欺负你，别害怕，回来跟姑姑说，姑姑一定想办法教训她……”
冯雪本来还在小口小口地吃面，吃着吃着，她眼泪不知道怎么的就掉下来了，她擦干眼泪，用带着鼻音的声音说，“姑姑，你说话的时候好像我阿娘啊，可我没见过我阿娘。”
冯昭仪叹了口气，她是知道的，冯雪的阿娘在她一岁的时候就没了。
冯昭仪望向冯雪的目光温和又慈爱，她拿着个百合花的绣帕给冯雪擦了擦嘴，温声哄道，“那姑姑以后既是你的姑姑，也是你的阿娘。”
冯雪笑着流泪，重重点头，“嗯。”
*
冯雪直接去了宫学，宫学在魏宫的西南侧，靠近宫门，是个交通发达的好位置。
宫学看门的小宦官核对了她的名帖，就放她进了宫学。
宫学里面立着一棵高大的流苏树，树枝上长着嫩绿的新芽，生机勃勃。
流速树下，有一方小池塘，冬雪都化了，只余一池春水荡漾。
三两只红鱼儿在其中徜徉嬉戏。
冯雪看够了景致，进入学堂，选了个靠前的位置读书，这样靠老师近，就在老师的眼皮底下，冯雪觉得自己选这里绝不会上课上得打瞌睡。
面前的桌子上，早就放了书和学习用的纸张，还贴心地放了毛笔和砚台，砚台里的墨有点干了，冯雪对着砚台哈了哈气，去门口接了点池塘里的清水，慢慢地研墨。
过了不久，这届宫学中的其他学生也都来了，大家第一次见，彼此之间互不认识，只是友好的点点头，就都选择自己心仪的座位坐下了。
多亏了冯昭仪的告知，冯雪知道，宫学上课的老师不少，都是各宫各司选出来的女官授课，今天是第一天，估计宫学的高阶女官来给她们讲讲规矩。
果然，宫学生都坐好了，宫中的大钟发出悠远的鸣声，一声，一声，像是敲在人心头上。
冯雪知道，这是钟鼓司的人在提醒大家辰时到了，快干活。
门外的女官踩着钟声，进入学堂，来人一个身穿黄色鞠衣的女官款款而来。
黄色鞠衣，那可是正三品女官才能穿的官服啊。
冯雪来宫学之前，被姑姑按头背过宫规，宫里基本的常识还是知道的，朝廷规定后宫女官品级分别是一品，二品，三品，四品，五品。
其中，一品女官位份最尊，五品女官位份最低。
一、二品女官可以穿红色阙翟官服，三品女官可以穿黄色鞠衣官服，四品可以穿白色展衣做的官服，五品则穿黑色褖衣做的官服。[1]
“我是主管宫学的女官，林绣，三品女尚书，在宫中主管典籍。你们在宫学之内，有任何事决定不了，都可以找我。”气度高华的女官，姿态从容，带着一股书卷气，令人见之难忘。
冯雪听姑姑说过这个林女官，她有女中诸葛的美名，是宫中最有才华的女官，如今才二十多岁，前途无量。
冯雪记得姑姑和她说，那些一、二品的女官大多都四十岁上下，这时候人一般也就活个四五十岁，可以想见，女官晋升之难。林尚书能在二十余岁跻身三品女官，真的是十分有能耐。
“今天大家初次来，不必太过紧张，我这堂课只讲讲宫学的规矩，宫学之内，人品为先，成绩次之，我可以接受成绩稍差的学生，但我不接受人品差的学生。”林尚书说完，眼睛将十个学生一一看过。
十个学生都煞有介事地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林尚书接着往下说，“咱们学堂，每日都要上课，从辰时上到酉时，一旬休一天假，每个月都要月考，不要小看月考，你们最后被分到什么地方做女官，就由月考和三年之后的会考决定。”
林尚书把宫学里的需要注意的事，里里外外讲了一遍，就已经到了午时，正好是宫人吃午食的时候，宫学为了培养优秀的女官，提供免费的午食，林尚书不是个爱拖堂的人，就宣布下学，让大家吃午食，明天不要迟到。
冯雪在宫学吃了一顿，觉得味道还尚可，就是些普通的青菜，少许的肉，一块蒸饼，够一个十岁的女孩吃的饱了。
她吃完饭，在宫学转了一圈，熟悉了大概的位置，顺着原路回嘉福殿。
嘉福殿中，她的家人等她回家。
注释：[1] 苗霖霖：《北魏女宫制度考略》
感谢观看！有时候写的可能不太好，但真的尽力了，谢谢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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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女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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