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孤本。
冯雪临近结业，在宫学上的课少之又少，空闲时间一大把，她们这些宫学生马上就要授职，当然承担了一些宫中简单的工作，也算是为了未来的女官生涯提前打好基础。
就像这几日，林尚书就把藏书楼孤本典籍的清理工作交给了冯雪。
整理这些孤本典籍不是什么易事，宫中藏书楼的典籍浩如烟海，少说也得有上万本。不过，林尚书大抵早就知道冯雪酷爱读书，来藏书阁就像回家一样，所以把这个最艰巨的工作交给了她。
要知道，工作繁重，做成之后也就越出彩，这回冯雪她们这届宫学生的结业考核，崔侍中也会莅临，亲自了解这些学生的成绩。
所以这回藏书楼的工作，对于冯雪来说，既是一个繁重的任务，但要是工作做得出彩，也是个在崔侍中面前露脸的机会。
冯雪对于藏书楼这个工作心中有数，她早就和林尚书说过，要把萧沅带走，现在承接了这么大的任务，索性就把萧沅提前从宫学带走。
反正她不太往宫学去了，萧沅呆在那里也是无用。
冯雪找了藏书楼看守的宫人，这几天和萧沅连夜整理出了一份藏书楼名录，按照作者，书籍类型，借阅频次，书本珍贵程度，重新排序，整理得井井有条。
她还特意把崔侍中借阅的书籍和创作的书籍特意找出来，冯雪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当上崔侍中的徒弟，但她是个做事全力以的姑娘，但凡有一丝希望，她也愿意尽力一试。
冯雪这几天就拿着崔侍中的书仔细研读，闲暇的时候，带着宫人整理藏书楼，她不会事无巨细地关注整个书籍整理工作，只需要把握方向，这样算下来，冯雪只比在宫学的时候忙了一点。
她想着，如果今年能顺利拜入崔侍中门下，没准可以打破崔尚书三十岁上朝议事的旧例，成为新一代女官第一人。
天色已经黯淡了下来，秋天的晚风飒飒，带来些许凉意，冯雪看天色晚了，左右藏书楼的工作绝大多数已经处理完了，冯雪索性就知会宫人离开藏书楼，提前回去休息。
她自己带着萧沅做了最后的收尾工作，亲自给藏书楼上了锁。
萧沅哆哆嗦嗦的，吵吵闹闹要回去吃热热的甜梨子汤。
冯雪被他念得头疼，没忍住给了他一个爆栗子。
萧沅忍不住‘啊’了一声，“姐姐，你要打死我！”
冯雪不理他，自己扭头就跑，转眼就跑出老远。
萧沅不干了，立马追上去。
藏书楼到嘉福殿，本来很远的距离，两个人你追我赶，让这条路，显得那么短。
月上柳梢头，一个单薄的身影却出现在藏书楼的门口，正是吴甜儿，她谨慎地打量了四周，随即拿出一把钥匙打开藏书楼的门，外面有宫中的侍卫巡逻，她不敢点灯，只能借助月光翻找。
她在黑暗中摸摸索索，良久，终于翻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吴甜儿一喜，就从怀里掏出几本书，将找到的东西和自己带来的书调换，随即整理好书案，悄悄退出藏书楼。
吴甜儿回到自己的屋子，才敢将怀里的东西拿出来了，这是崔侍中的孤本，里面含有大量崔侍中的见解，是崔侍中的得意之作，全宫上下只有崔侍中和藏书楼处有这些书。
若是吴甜儿将这孤本悄悄毁了，那么这次冯雪任务完成的再好，恐怕也不能入崔侍中的眼了。
她拿了个取暖的火盆，将手里的纸张投入火中，干燥的纸张遇上烧得正旺的火盆，火苗一下子窜得老高。
火光映照着吴甜儿的脸，似乎扭曲了她原本清秀可人的面容。
“冯雪，别怪我，我只是想赢而已……”
转眼就到了崔侍中视察这届宫学生的结业工作之际，崔侍中和林尚书一行人，先视察了吴甜儿的结业内容。
吴甜儿能力确实不差，她做的内容，就算是崔侍中这样挑剔的人也挑不出错。
吴甜儿看到崔侍中点头认可，自己才松了一口气，她心里绷着的那根弦松了一下。
转眼，她们就到了藏书楼的门口，冯雪仔细讲了自己如何整理这些堪称浩如烟海的藏书，又将自己整理的书目，参与整理的宫人，里里外外，方方面面都介绍了一遍。
崔侍中听得满意，她见自己的孤本放在藏书楼显眼处，知道冯雪这是有意给自己示好。
崔侍中也很看好冯雪，索性就拿出自己的孤本翻看，结果，那孤本竟然是空白的书页。
“这是怎么回事？冯雪，我的孤本呢？”
冯雪也不清楚，她凑到崔侍中跟前，翻看侍中手里的孤本，结果全部是空白。
“这不可能，我之前还翻看过这些孤本。”冯雪想要解释，却发现只是徒劳无功。
崔侍中性子桀骜，她的孤本成了空白，让她心中不快，她当下就不愿意再听冯雪多说，摔下这空白孤本，“不认真做事，直接承认还能让我高看你一眼。”
冯雪急忙跪下，她闭了闭眼，沉了一口气，开始朗声背诵崔侍中的孤本内容，“三年，彗星出天津，入太微，经北斗，络紫微，犯天棓，八十余日，至汉而灭。太宗复召诸儒术士问之曰：今天下未一，四方岳峙，灾咎之应，将在何国？朕甚畏之，尽情以言，勿有所隐。咸共推浩令对。浩曰：古人有言，夫灾异之生，由人而起。人无衅焉，妖不自作。故人失于下，则变见于上，天事恒象，百代不易。”【1】
……
崔侍中回身，与一行人静静注视冯雪背诵。
很显然，崔侍中是想看看冯雪究竟能对自己的孤本熟悉到何等地步。
冯雪顶着众人灼灼目光，背完最后一个字，身体几乎虚脱，但还是坚持行礼，“是学生的失误，才让侍中的孤本出了这么大的差错，学生不才，请您给我一些时间，让我默写一本您的孤本，留在藏书楼中供后世瞻仰。”
崔侍中听完冯雪完整的背诵下来她的书，就知道冯雪是个天赋异禀的人才，她听了冯雪的话倒也不着急答应冯雪，而是选择走到藏书楼的书籍名录上，继续视察冯雪的工作，“其他的书籍摆放陈列竟无半分错漏。”
崔侍中和林尚书对视了一眼，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林尚书脸上闪过一阵难堪，她教出来的学生竟然为了崔侍中的徒弟之位，做出污蔑同窗之事。
崔侍中冷笑了一声，冲着林尚书挑眉，“我早就说过了，人品不好的，我不要。”她撩起眼皮，看了一眼冯雪，“我选中的徒弟就她了。”
“你的天赋很不错。”崔侍中实话实说。
冯雪心脏狂跳，知道自己之前被人算计了，但万幸，总算是被崔侍中挑中了做徒弟。
“侍中过誉了，学生愚笨，学生就为侍中您的才华折服，不知看了多少遍您的书，这才侥幸将书的内容背下来，若能因此得到侍中的赏识，真是意外之喜。”
“还叫侍中？”
冯雪立马改口，“学生谢过师父。”
她悬在剑锋上的一颗心终于落到实处。
崔侍中解了腰间的玉牌，递到冯雪手里，“以后你就是我徒弟了。”
冯雪恭敬行礼。
人群散去，一个身高腿长的青年立在杏花树下，出众的相貌隐没在杏花枝丫中，他身后的侍从对着主人小声说，“三公子，这个叫冯雪的女官可真厉害，她居然能背下来这么多东西。”
青年正是那天拿了冯雪花灯的人，他听见自家仆从的话顿时笑了，望着冯雪的眼里满是欣赏之意，“傻平安，这个冯雪姑娘恐怕会背诵的书不止这些呢，她今天明明白白就是被人摆了一道，为了破局，才当众背书的。她呀，还不知道读过多少书呢！”
青年记得清清楚楚，那天这个冯雪姑娘解了多少个灯谜，才思敏捷，不逊于任何男子。
平安还很糊涂，“三公子，如果这个女官真的这么厉害，那她为什么说自己愚笨呢？她分明就很聪明。”
青年拿扇子敲了一下平安的笨脑壳，“她那是在藏拙呢，不想招人嫉恨，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可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至理名言。”
“好啦，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青年说完，抬步就往宫中的东面走去，他大哥李敷今天要他去太子殿中议事，他可不能晚到了。
这次宫学结业考试已经落下帷幕，林尚书依据每个学生平时的成绩和擅长的方面决定了这届学生的去处。
大家都对自己以后工作的地方较为满意，只有一个人，只有一个人对自己的去处不满意。
吴甜儿等大家都走了，才走到林尚书的身旁，“老师，我为什么会被分到浣衣局当管事？谁都知道那个地方进去了，就出不来，大多数人都是浑浑噩噩在那里度过一生。老师，我是要做女官的人，怎么能到浣衣局蹉跎一生？”
林尚书呼出一口气，“你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被送到浣衣局？崔侍中的孤本为什么莫名其妙被换成了白纸？崔侍中收徒，冯雪唯一的一个竞争对手就是你，她那样做事谨慎的人，谁会相信她平白无故会出这么大的错漏，那天要不是冯雪当众背出崔侍中的孤本，今天去浣衣局的可能就是她了。你要害人，就要有自食恶果的准备。”
吴甜儿被戳穿了，单薄的身体摇摇欲坠，脸色煞白，几乎要昏过去，“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要当崔侍中的徒弟，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的眼眶中流出来。
是很楚楚可怜的模样。
但林尚书不会动容，吴甜儿这次的事不是一般的事，如果处理不好，很可能带坏宫中的风气。
“不是故意的，就不算害人了？就是你想去宫中其他地方做女官，别人也不敢收你，你以为你做的事多么高明么？宫中的女官，可以不出色，但决不能人品有问题。我没把你的女官的身份抹除，就已经是网开一面了，按你这次的犯的事，就算把你贬回宫女，谁也说不出个不字，你知足吧。”
吴甜儿跪倒在地上，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我……我只是一时糊涂啊，对不起，老师，我只是一时糊涂，对不起……”
林尚书不想听吴甜儿说话了，以前学生之间没什么纷争，她没看出来吴甜儿品格不好。
现在，犯下大错，不知道弥补，却在这里为自己的前途能给人下跪，一副可怜的姿态。
“你不该跟我说对不起，你该对冯雪说对不起。”
林尚书扯回了自己的衣摆，蹲下身与吴甜儿平视。“我当过你的老师，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2】你做下这种事，我也算有几分责任，我今天最后跟你交代几句，你愿意听，你就听，不愿意听，你就当没听过。”
“去浣衣局不代表没出路，你可以去查查，也有女官做得好，能破格从那里出来的，你不必灰心。别把别人当傻子，宫里的人没有傻子。”
林尚书说完，转身就走，没有丝毫停留。
吴甜儿一个人跪坐在原地，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注释：
【1】：冯雪的背诵内容均出自《魏书》卷35《崔浩传》
【2】：出自南宋王应麟《三字经》，我知道串朝代了，但是觉得这句话很适合放在这里，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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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孤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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