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天庭有人见过往生门外忘川水泊泊流淌，亡魂一渡过这里，忘却了前尘苦痛，便是崭新一生。门外割裂了昏晓，隔开人间天上生生死死。
当时有传说修罗恶鬼在往生门畔久久徘徊，其实那不过是个死在往生门前的亡魂。血浸过门扉，将那千年不开的生死之门扣开。那天生仙骨的亡魂竟然忘了自己已然死了，便生生世世游荡在门畔。
他当过妖，也当过人，成了鬼还留着从前的秉性，趋光怕暗，每当他在往生门附近迷失了方向消失踪迹，黑白无常就会在忘川尽处挂个红幽幽的灯笼，他便会慢慢地找回来。
业障将他困锁在炼狱，一困五百年沧海桑田。
现世，天庭天池畔。
少年梦中惊醒，剧烈地咳嗽喘息起来，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脊背，他手指攥紧想要站起身，却狼狈地被锁链牵扯弯下了腰。细白的发丝跟着向下飘落，遮住了大半脸，下垂睫毛底只露出天青色右眼，睫毛投影不停地颤动。
仙侍手忙脚乱扶住了他，轻声问他需要些什么，他声音疲倦地要了水。仙侍迟疑了一下，还是再一次倒了水送过来，推了推他的手臂。
少年疑惑仰起头，雪白头发簌簌向后抖落，整张俊美的面容显露出来，脸色苍白骨相消瘦。仙侍心生不忍，又唤他两声，想将水给他，下一刻，刚倒满的水果然又一次被打翻了。
惯性之下他也摔倒在了菩提树下，面露痛苦，眉头深深蹙紧，倚着菩提稍稍阖目，声音极低地再次要水喝。他似乎陷在了梦魇里面，急促地呼吸，苍白的脸很快泛起了红润。仙侍不敢怠慢，想帮他带些灵果过来解渴，却被他伸手抓住了衣袖。
少年手指发白紧紧抓着，勉强开口说了句什么。仙侍连忙摇头，称自己做不了主放他走。
两日来他常常分不清现实梦境，有时以为自己在往生门畔，在天庭明光之下仍觉得光线昏暗，有时才意识清醒片刻。仙侍不禁怀疑是不是出了什么岔子，却也不敢多管这事。
这些日子过去，少年一开始还好好换了衣衫，如今渐渐不耐烦了，洗髓沥骨后就直接披着仙尊的衣袍回到这里，踩在铺满柔软蛟皮的地上，头发湿漉漉地靠在菩提树旁入睡，习性还带着妖物刚化人时的惰性。
仙侍也不敢管他。只是偶尔从他披落的衣衫锁骨上看到吻痕，脚踝到小腿也带了点红痕。他贪好梦睡去，不知今夕何夕。
……
其实慕青岚只是无聊跟着系统一起在看系统下载的动画，导致现实里有点混乱，看起来像是陷在了梦魇里。
纯洁的系统对每次黑屏的内容都很好奇，自学成才悟了他们在做什么，又隐晦问了问一些少儿不宜问题。
【那个大人……没有感觉也会……】
慕青岚对此非常冷漠，看着动画，感觉自己也跟着系统变成了弱智：【去补生物常识。】
此地是仙尊的殿宇，靠近朝霞界，因此常年明光漫天。
惊蛰来的时候，仙侍退了下去。
少年还没有醒来，他就俯身坐了下来，低头在少年眼睫和侧脸吻下去，披着的衣衫没系紧，昨夜的荒唐一览无余，呼吸间热气交换。
慕青岚不能再装睡，一睁眼就被按住了眼睛，只能冷淡道：“松手。”
惊蛰笑了笑，没有松开，只是一只手拿过杯水，喂他喝了下去。他闭着眼睛，睫毛抖动的弧度在惊蛰手心下格外明显，和喉结一样轻轻滚动。
每日只有惊蛰来的时候，用灵力按住他才不会使水被撒了，迫他张开牙关紧咬的唇齿，在亲吻的空隙里面让他喝下去。
仙侍不知道慕青岚为什么一边口渴要水喝，一边却又不肯接过。惊蛰却很清楚，因为正是他自己去了往生门，在忘川取了一瓢水，混了进去。
让少年毫无痛苦阴霾地得道成仙，忘了前尘往事，连带着惊蛰也一起忘干净。他自有他的光明和似锦前途。
但是惊蛰舍不得让慕青岚一次忘个干净，至少要等到一切尘埃落定，至少在他死后。
被捂住眼睛的慕青岚没有看到，仙尊满身伤痕血迹，似乎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大战，深可见骨的伤口不仅没有愈合反而有溃烂的趋势。
想到了西天的诡异情形，惊蛰神色阴鸷了一些，目色沉沉地，落在少年身上才缓和了许多。
慕青岚似乎察觉了什么，挣扎着睁开眼睛，从他指缝间漏出一点澄透的天青色，
“出了什么事？”
见他不说话，少年又问了一遍，尾调带着稍上扬的疑惑，“惊蛰？”
那语气还像是刚入世时一样天性未泯，如果不是那双天青色的眼中再无一丝动容，惊蛰也快要让自己相信他们还是从前了。
惊蛰摸了摸他的眉目，他半阖着眼，像白色的玉石上洒了半点浅青色墨痕，神色冷淡地打量着惊蛰，得不到回答，便抿唇不再开口。
惊蛰答他：“什么也没发生。”一边将他身上自己的衣袍拢起，弯腰抱住少年，在他脸侧低低说道：“只要你还没有离开我。”
***
西天极乐界的诸天神佛从未见过如此诡谲的异状。
第一个自称“惊蛰”的黑发道袍人被仙尊一剑杀死之后，不到一炷香又出现了一个。
那个与仙尊有着同样眉目的人眼睛赤红，紧紧握着明光剑，却没像上一个一样直接出手。他四下环顾之后，才咬牙开口，
“就是你带走了他。我记得这道剑意。他在哪里？”
那人一身黑衣，不知闯过了多少天堑险阻来到了这里，血都将周身浸透。那一日他原本在山下习剑，下了白茫茫一场大雪，他从山下镇子里带了糖炒栗子回去。山路极长，他回到禅院的时候，青岚不在里面。他本没有在意。
小妖怪天性顽劣，一到了冬天就犯困，睡醒了就去长阳山的竹林里捉蛐蛐玩。“惊蛰”一边温今日的剑招，一边点了几盏灯在外面，教小妖怪回来时找得见路，不至于像上一次一样，误打误撞跑进了师叔禅房中，躺在柴火堆里睡了一夜。
可是慕青岚一直没有回来。
“惊蛰”将糖炒栗子裹在厚厚的衣衫中，抱在怀里防止它冷了，提着灯去竹林里找了一遍。没有找到人，只看到了一行浅浅的脚印和一个侧睡的印子，应该是小妖怪玩累了休息时留下的。
他顺着脚印往山下镇子里走，镇子上卖冰糖葫芦的大爷说见着了，不久之前，小妖怪就捂着耳朵在街上看人放鞭炮，又是惊吓又是忐忑好奇，最后被接连鞭炮声吓得窜进了边上的巷子。大爷声称，似乎还看到了一撮绿叶子板从那个被鞭炮炸懵了的少年头顶猛地冒出来。
“惊蛰”顺着大爷的指路，终于找到了那条巷子。看到的却是掉在地上的糖葫芦，还有一道剑意。
那是他自己的剑意，只是更深刻太多，更凌厉太多。“惊蛰”慢慢蹲下身，捡起那串糖葫芦。
他拼命地修炼，终于有一日窥见了一缕天机，毫不犹豫就追到了这里。
……
杀死一个个来自“过去”不同时空的自己，惊蛰忽地想到了酒馆里那只鬼，还有这一次回溯。
现在的时间线是第一世，原本因为那只鬼想见到慕青岚的执念，往生门会在这一世紧紧闭上。
到了第二世，为了救世打开往生门，惊蛰会再次入世，遇见慕青岚。
但是那只鬼说初见慕青岚时，见到的是第二世的相国府慕公子。第二世的因，却在第一世铸成苦果。
这是一个闭合的轮回。第二世陷入执念的鬼浑浑噩噩回到了第一世，为了见到慕府公子而关上了往生门。
第二世的慕青岚因此以身殉了往生门，令第二世的鬼留下了执念要再见他一面。
一遍一遍循环往复，重蹈一世一世覆辙。不同的时间点交替循环。惊蛰以为自己是重生，其实他只是破碎大道，来到了慕青岚还没有死的时间点的时空。
他从人间带走了慕青岚，打乱了循环的秩序，这个时空，第一世的慕青岚不在人间，往后两世也就消失了。
无数个轮回里过去的“惊蛰”，再也找不到上一刻还在身边的爱人，只能循着一道自己的剑意，破灭天道得见天机寻到此间。
惊蛰会遇到多少个过去的自己，取决于他一遍遍失去了慕青岚多少次。
以仙尊的慧根，不该想不到他接下来要面临的，是来自无数时间点里，接踵而至的报复。
……
西天的天际也被染红了。
此时，一次次大战之后，仙尊不再轻松，身受重伤，支撑着剑想要离开。
然而几乎是一瞬之间，血洗阎罗十殿和杀了数不清多少人的业障猛然爆发开来。
诸佛逼退他逼人的剑光和濒临极限的神位，黑雾般的业障顷刻就淹没了惊蛰。
西天神佛纷纷口念佛法想要驱散，然而这片业障太多，太厚。明光剑的剑意都冲不散它。
许多年许多年前，在前世时。惊蛰也曾见过这样深的业障。
仙骨浸了忘川水五百年，洗不掉凡尘战场上杀人的鲜血溅落上去的业障。少年人在与爱慕的人一同来长阳山太华寺的喜悦之中，刚下了战场就立在雪中等待惊蛰。
那是那一年人间最后一场大雪。
风月都落在少年眉眼之间化作笑意，相国府的君子少年衣袂如雪，神情还未稳重，尚显露出两三分轻狂，抬眉向着惊蛰回头看过来。
后来都成了往生门外凝滞不散的尘缘，将少年困缚在忘川畔，拖累他做五百年孤魂野鬼，拖累他大道断绝，飞升霞光俱散，身死道消在数万亡魂往生之地。
此时此刻，惊蛰终于知道那是什么滋味了。
***
慕青岚是再次被吻醒的。他对此表示无语凝噎。他看到一向布满朝霞与明光的天空昏暗得像是凡间入了夜，目光闪烁了一下，喊了一声“惊蛰”。
他想要坐起来，才发现被紧紧抱着。背后的菩提树不知何时枯死了，发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有些像是寺庙里经书被烧焚时发出的气味。
“到底出了什么事？”
仙尊一直抚摸着手指间绸缎般的雪白头发，听到问题也沉默。
夜色太过于浓稠，慕青岚看不清惊蛰，只能看到他菩提下面一个隐约轮廓，抱着的力道极紧似乎松手就会消失，菩提的气味掩盖了丝丝缕缕的血腥气。
不知怎么，慕青岚感觉到了一丝危险。
但是看起来气息极度不稳定的惊蛰开口时还是很温柔：“我要离开天庭一段时间。”
慕青岚垂着眼睫，不置可否。他关心的不是这件事，而是系统之前说的西天发生的异常情况。惊蛰应该也很清楚他问的是什么，只是故意答非所问。
面对少年的冷淡，惊蛰像是没有察觉，仍旧抱着他，靠坐在枯死菩提下露出少许笑意，低声自语般地，
“太上忘情……我早已不修了。”
从前世第一次在炼狱中成为魔修那一日起。
只想再与他长阳山下水畔听钟，便了却此生。
大家除夕快乐！！！本来想双更但是好像有点太晚了！！
本章等到零点掉落除夕小红包，祝大家新年万事顺心事事如意！如果遇到不开心的事也逢凶化吉，给你一个猛虎下山跑过来充满爱的抱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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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青莲（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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