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裴,初,棠!”烛火摇曳的寝宫内传出细碎呢喃,沉沉睡梦中的少年溢出冷汗,眉头紧锁,这已经不知是第几次在梦中叫出他的名字,每次都会被惊醒。
傅玄猛然睁开眼睛,气息久久不曾平复。
好在他睡觉时不喜欢被人打搅,更不喜欢有人在殿中,索性无人知晓他的梦话,就让这卑微又荒唐的梦留存在他一人心底。
“陛下,您醒了吗?”门外守夜的太监轻声询问。
傅玄没有回答,不想跟太后派来的太监说话,他还不曾接受现在的身份,每日浑浑噩噩处理送来政务,虽然他不傻,也能学着处理好国事,但那个自称是他亲生母后的殷蔓华,却一直想试图通过他来垂帘听政。
或许,殷蔓华是真心想找到他,又或者为了权力地位等等……
但他绝不可能做当朝太后的提线木偶,就算是他的亲生母亲,也不允许。
又过一月有余,这是他和裴初棠分开的第四个月,傅玄坐在御书房里看折子,忽然发出一声冷笑,‘裴路远……’裴初棠的父亲。
是啊,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这个亲爹了吧?
“陛下,太后娘娘来看您了。”门外太监匆忙上前禀报。
傅玄将折子随意放在桌案,起身面无表情的走到门口,虽然母子相认,可他不曾觉得有一丝亲情,见到来人,不咸不淡的开口问候:“母后安。”
“玄儿,可是辛苦?”殷蔓华面带笑意,主动牵上他的手,一袭深红色绣金牡丹华服拖拽在地,金冠步摇,环珠戴翠,衬托其显赫地位。
“不辛苦。”
“走,同母后一起用膳?”
“儿臣……不饿。”傅玄慢慢将手抽回,他很不喜欢宫里的规矩,可从他被带入皇宫的第一日,就在学规矩,各种礼仪,不胜其烦。
殷蔓华为他寻来宫里最好的嬷嬷和先生,一人教他宫中礼仪,如何自处和对待他人,另一人教他朝政要事,帝王心术。
这四个月,他一直都在做一个好儿子,好皇帝,却唯独不能做自己。难道这皇帝是他想当的吗?可殷蔓华比他更爱权力,怎会拱手让人。
“玄儿,你为何还是同母后这般生疏?”殷蔓华故作失落,皱起眉头伤心道,“当年你父皇的手足举兵攻城,逼宫退位,母后抱着年纪尚小的你在乱兵之中逃窜。”
“那时的皇宫到处都是叛军,尸体血流成河,母后怕你我都难逃一死,将你打扮成公主模样,些许会有生机。”
“贤妃的兄长手握兵权,入宫便先去救长子傅云英,完全忘记本宫这个皇后和嫡子还身处战乱之中!本宫信他们兄妹,将年幼的你交给贤妃。”
“谁料……贤妃故意弄丢了你。”
“为什么丢的不是她的孩子,偏偏是你!玄儿,你可知这么多年被贤妃压一头的滋味,是多么难熬,她们母子团员,本宫与你却骨肉分离。”
“你难道不该有失而复得的喜悦吗?我知你在宫外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磨难,还曾入宫选拔影卫,你是在恨本宫没能早点找到你,认出你,是不是?”
傅玄摇头,辩解道:“不是,不是,统统不是!”
“如果我说,我根本就不想做皇帝,你会如何?”
“会很失望吗?”
“当然!”殷蔓华纤长手指覆在他肩头,神情略显激动,明显在压抑心中怒意,却又不能操之过急,“身为嫡子,你所背负的不再是一人生息,而是整个璄州,母后没能从小教导你,让你成为一个合格的储君,是母后日日夜夜难以抹去的遗憾。”
“再也不要说这样的胡话了,好吗,玄儿?”
傅玄沉默,半晌憋不出一个字,殷蔓华这番话虽然字字句句倾诉她多年的不易与苦楚,但却将他架在孝与贤的至高处,他不得不点头应下。
他这位母后,还真是将人心玩弄到极致。
若是当年那场宫变他不曾被贤妃刻意弄丢,不曾流落民间,那现在的他会是怎样一个人,如提线木偶般循规蹈矩,步步为营,听从母后一切安排的合格储君?
深思至此他浑身汗毛倒立,不觉生出缕缕恶寒,回到寝宫已是深夜,他浑浑噩噩,解了外衫倚在软榻上闭目养神。
好想去见一面裴初棠,他现在同青梅竹马的小侯爷在一起,日子必然比他自在的多吧?恨意和不甘油然而生,他凭什么失去一切后还能过得顺心自在。
凭什么可以和燕泽在一起生活,却无情的抛弃他。
就因为他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影卫吗?明明从前的裴初棠眼里都是他,为何忽然就变了一个人,他果然实在玩弄自己的感情,从始至终,只有燕泽才能以他并肩而立吗?
有时候他嫉妒的发疯,不甘去想裴初棠和燕泽的一切,甚至恨裴路远为何是个清正廉洁的官,他不是没办法拿捏裴初棠,但他做不到那般卑劣。
甚至,在继帝位后,暗中派人对身在牢狱的裴路远,流放在外的裴安雨多家照拂。
“傅玄,你真是贱得慌。”他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怎么都睡不着。
“来人,研墨!”
“是。”原本熄灯到一半的宫女立刻将烛火全部点燃,小太监点水研墨,担忧道,“陛下,这么晚了还要处理公务吗?”
傅玄没回答,奋笔疾书,写了满满两页纸后,脑子清醒了,全部撕掉,又提笔写下简简单单一句话,吩咐道:“送去永平侯府。”
……
第二日,侯府门前候着宫里人。
燕泽还吃惊于怎么突然来了个太监传信,打开信封一瞧,是给裴二公子的,当今新帝竟然知晓裴二公子在他府上。
送走宫里太监,他拿着书信找到裴初棠。
“这是,给我的信?”
“是宫里的,可能因为你父亲的事始终没审理,陛下登基不久,需要磨练,打算亲自处理。我觉得这是好事啊,谁不知晓你爹的清廉名声,定有希望。”
裴初棠点头道:“贪盐案绝非小事,牵扯民生,与其中可压榨的庞大的利益,陛下想着手调查理所应当。”
“只是我怕,此一入宫,就……”
“阿棠莫怕,我陪你一起入宫。”
“不,不成。”裴初棠拒绝,他知晓傅玄的性子,定对燕泽与他之事介怀无比,绝不能把燕泽牵扯其中,他与傅玄的纠缠,应他一人来斩断。
燕泽纳闷:“为什么?我还挺好奇新帝是何模样,听传闻说,新帝十分年少,面容俊逸不凡,和先帝有着一双极其相似的眸子。”
裴初棠道:“反正迟早会见到,你若想见,大可向公主要侯府实权,承接诏书,武侯兵权,就可以彻底参与政务。”
“那日后就得按部就班天天上朝了……啊,我想还是等十七岁生辰过后吧。”燕泽眨眨眼睛,拉着他说,“我怕你胆怯,陪你壮壮胆,毕竟你只去过皇宫一次。”
在燕泽强烈要求下,裴初棠拗不过只好答应,二人乘坐马车入宫。
在宫人引领下,裴初棠的心悬在嗓子眼,他对入宫这件事本就有阴影,第一次是他入宫见姑姑兰妃,被公主推下湖,第二次,是见已登帝位对他恨之入骨的傅玄。
眼看就要走到御书房,他顿住脚步,转身对燕泽说道:“我一人去,陛下说只见我一人,避免唐突,你就在这等我好吗?”
燕泽点头:“好,我在这等你。”
裴初棠始终放心不下,走了两步又回头道:“若是等太晚,就别等了,知道吗?”
“知道啦。”燕泽乖乖在附近花圃溜达,找了处亭子坐下晒日头。
踏入御书房的每一步,裴初棠脚下如有千斤重,走的极其缓慢,或许他还是怕了,不敢面对傅玄的满腹怨恨。
忽然,一双大手将他猛地拉入怀中,死死抵在玄关处,裴初棠惊慌过度,对上一双如狼似虎的眼睛,周围昏暗,大白天怎么还垂着纱幔。
站在帘后的太监说道:“回禀殿下,人已带到,但是,小侯爷也跟着来了。”
傅玄嗤笑,屏退众人:“燕泽当真如珠如宝的守着你,入宫面圣都要跟着。”
裴初棠对他冷嘲热讽的话不予置喙,直接问道:“陛下召我入宫,是为了贪盐案一事吗?我父亲冤枉,求陛下明察。”
傅玄道:“朕对你,很想公私分明,可如今,你配吗?”
“若陛下仍被私情所困,大可杀了我,一雪前耻。”他现在只有这条命了。
“杀你?你不怕燕泽伤心,不怕他与我反目成仇?”傅玄勾着他的唇,指腹轻轻碾磨,“看我们兄弟二人为你反目成仇,你也死不安心吧?”
言语间,一双唇渐渐靠近,想要吻上去,想触碰他,然而裴初棠却别过头,神情抗拒道:“我来不是陪你做这个的。”
傅玄道:“是,对,你现在依旧摆着高高在上的主人姿态,从始至终,我都是你眼里卑微的影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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