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裴初棠根本不知道怎么走出寝宫的,他跌跌撞撞,被搀扶到轿辇上抬了回去,两条腿止不住发软,临走时,连披风都忘在龙床之上。
因为回来的太晚,侍奉的宫人大多已经打盹歇下,似乎并没人太在意他,所以殿中炭火也没点燃,冷的如同冰窖。
难道,傅玄真的想将他留在这里,终此一生?
不,这不可以,他还有父亲,还有兄长,他们吉凶未卜,自己怎么能袖手旁观,为今之计,还是先想办法打听打听父亲在狱中的消息。
父亲身为御史,执掌官盐多年,怎么会贪污盐粮变卖为财,他太了解父亲的为人,是绝做不出这种贪污劣迹的行为,其中,定有污蔑。
若是可以见到他的姑姑兰妃,说不定能知道其中一二。
曾经的皇后,如今已是高枕无忧的太后,她恨姑姑得陛下宠爱,又育有一子,才会将其软禁,想见姑姑,怕是比登天还难。
他陷入茫然无措的境地,脑海一片乱糟糟。
如果他肯讨好傅玄,向其谄媚……说不定会有一线希望。
不不不,他紧跟着摇头,如此只会更加被傅玄看不起吧,而且,他实在做不出来此等大胆之事,思来想去,将所有手头财物拿出来,准备打点打点关系。
正当要歇下时,殿外传来一声呼唤。
“裴公子,您睡了吗?”
裴初棠从床榻坐起,正好还有一盏烛火亮着,便应声道:“不曾歇息,你进来吧。”
门被推开,又掩上,一个面颊冻到通红的小太监走到身前,向他恭敬行礼,手里还拿着遗落在天子寝宫的披风。
原本想着丢了就丢了,没想到傅玄还特意命人送来,真令人捉摸不透。
“你特意跑一趟,就为了送披风?”
“是的,公子。”小太监将披风挂在衣架上,解释道,“奴才原本是寝宫侍奉陛下的,方才您前脚离开,陛下便命我送遗落的披风,许是,怕您路上着凉。”
“这样……”裴初棠心情复杂,明明傅玄已经那般嫌弃,为何总是阴晴不定的关照他,时而怨恨,时而惦念,连带着他也摇摆不定。
既然要恨,为何不恨的彻底些,从心底将他厌恶,藕断丝连,又能有什么好结果。
小太监见他沉默,继续道:“奴才从现在起,就服侍公子您了。”
裴初棠回身,惊讶道:“是陛下的意思?我这里并不缺人,他怎么还要安排你来侍奉,难为你从天子寝宫来我这清冷之地,实在难安。”
话虽这么说,可心里却已经察觉,此人必是傅玄派来盯着他一举一动的。
小太监笑了笑说道:“公子不必多心,以后唤奴才福生就成,陛下觉得您平日里沉默寡言,应是憋坏了,恰好奴才是个话多的人,闲来陪您解解闷。”
“多谢了。”裴初棠点头,有些困倦,难得傅玄给他派了个贴身太监,自然不能驳了面子,况且这小太监看起来实在稚嫩,应该十五六的模样,将人安排到偏房,随之睡下。
晨起,天色微明。
福生早早为他准备好洗漱的热水,还有新衣。
昨夜那件华贵的红色衣衫被他脱下后随手丢在地上,刺目的红让他无法忘记傅玄对他的羞辱,可看见被送回的白色披风,又让人心思郁闷。
傅玄是在乎他的,哪怕嘴上不承认,眼神却骗不了人,这个想法,是他唯一能笃定的,只要不提燕泽,一切都平平常常。
洗漱过后,福生询问道:“公子,今日想吃些什么,奴才去准备着。”
裴初棠道:“我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人,随你安排吧。”
“公子怎会不特别呢,陛下特意交代过奴才,定要将您服侍好。”福生望向床边的红衣,询问道,“我先将地上的衣物收好,说不定哪日公子想穿,我再拿出来。”
“不,等等!”裴初棠开口制止,思来想去还是选择向傅玄低头,他知道他们再也回不去了,曾经的小影卫不会再保护他,围着他,事事都以他为先。
若能救父亲走出牢狱,查到销毁官盐的蛛丝马迹以表清白,或许兄长也能从流放之地召回,与殚心竭虑的嫂嫂团聚。
没错,现在不能任性了,哪怕真的要葬送在这深宫,也须得拼力一搏。
“替我把衣服换上吧。”
“啊?”福生疑惑道,“公子不是说不想穿这件华服吗?觉得太过鲜艳招摇。”
“嗯……是有些繁琐,但毕竟是皇上赏赐,想必他是喜欢的,穿上吧。”裴初棠就算不惜这件华服,也要强忍不适,每每穿上一件外衫,都能想到夜里的挣扎和抵抗。
明明他也爱着傅玄,为何要在关键时刻抵死不从?明明只要咬牙忍下,就可以和傅玄拉近距离,亲密到不分彼此,可他却临时反悔了。
难道爱意也有假,他还不够爱傅玄?
真是可笑,沦落至今日地步,也要学着摇尾乞怜,靠一副还不错的皮囊去获得想要的东西,苦苦坚持的底线,终是土崩瓦解。
饭菜已经备好,味如嚼蜡,神思游离。
随意填饱肚子之后,裴初棠带着福生出走殿外,这次,是他主动去见傅玄。
福生提醒道:“公子当心着走,所说积雪已经清扫过一遍,但此处院落闲置多年,早已长满青苔,湿滑的很,若要打理,还得等来年开春。”
“来年……”裴初棠低头冷笑,寒风中夹杂着刺骨的痛,“我还能等到下一个春日吗?”
福生听他这么说,当即不敢接话了。
二人走出院落的时候,正好看见太后的仪仗和御辇缓缓行驶而来,身后,还有一位女子的御辇,他想起来,那是太后亲自为傅玄挑选的女人。
虽只有几面之缘,可他却知道,此女深得太后喜爱,少卿之女,顾念依,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生的貌美且聪慧,入宫第一日便以封妃。
太后的御辇停在裴初棠眼前,他连忙跪地行礼:“罪臣之子,见过太后娘娘。”
殷蔓华低垂着目光瞥向他:“你还知道你的身份?”
裴初棠道:“戴罪之身,一日不敢忘。”
殷蔓华命宫人落轿,走上前道:“起身吧,本宫今日正是为你而来。”
说罢,殷蔓华带着顾念依往殿中走,裴初棠跟着起身,抖落衣摆残雪,紧随其后,他不知道太后为何此时到访,但也能猜出**分来。
冷冷清清的宫殿忽然来了贵人,平日见风使舵的奴才丫鬟立刻将火炉围上,拿出上好的茶叶讨巧,可见私□□揽了多少好物。
裴初棠也只能在心中感慨,倒也没什么意见,他本就不在乎这些。
“茶就不必喝了,本宫今日来,是有话与你说。”太后身边的人将一众仆从打发出去,只留下自己身边的人侍奉,还有一位默不作声在看戏的后妃。
裴初棠跪地,回道:“太后娘娘请说。”
殷蔓华并不打算让他起身,居高临下道:“玄儿曾经是受过你几年恩惠,但那对你来说,更多的也只是主仆情谊对吧?你们二人关系再要好,如今也该划清界限了,云泥有别,你这样的身份,怎可留在陛下身边?”
“你以什么身份,什么资格留在宫中呢?难道,全凭陛下的喜好?”
“玄儿是流落在外多年的皇子,无论他经历过什么,有何种过往,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不该再提。”
“所以,本宫觉得你应该永远消失在玄儿面前。”
“太后娘娘是想……”裴初棠彻底知道她此番来的意图,反倒舒出一口气,或许在旁人眼中,陛下是对他有诸多情谊,才会在短短一年后就将他从流放之地召回,还特意留在宫中。
可对他而言,与傅玄相处的每一日都分外煎熬,照顾他,又要折辱他,曾经那点情意又能消磨多久呢?总会有消耗殆尽的一日吧。
他解释道:“留在宫中并非我本意,且罪民自知没有任何身份与理由留在宫中,然而此举皆陛下旨意,圣意难违,实在琢磨不透。”
殷蔓华道:“所以,你从未主动提过离开?看来你也有私心啊。”
裴初棠直言道:“没错,罪民确有私心,家父身在狱中尚未处决,哪怕哟一线希望,罪民也愿意拼尽全力一试。”
“你倒坦诚。”殷蔓华笑了,命人奉上一盏酒。
如此场景,任谁看了都胆战心惊,能有几人做到坦然赴死呢?裴初棠低头笑了,没想到这一天来的如此之快,终究是要死在这深宫之中。
这此,傅玄再也没能保护他,想想,还是有些伤心。
他主动去拿酒杯,端着盘子的宫人却忽然往后退了几步,嗯?这是怎么回事,他有些疑惑,看向太后:“此酒,难道不是要送我上路吗?”
殷蔓华道:“是毒酒没错,但却不是给你准备的。”
“不是,给我……”裴初棠瞳孔一震,砰的一声将头磕在地上,恳求道,“求娘娘放过我的父亲和家人,陛下说过,会再次彻查父亲倒卖官盐一事,就算真有罪责,也不急于一时,还请娘娘手下留情,网开一面。”
殷蔓华道:“本宫难得与玄儿重聚,怎能做这恶人?只要你肯与玄儿恩断义绝,自请离去,你父亲的罪倒也不是难事。”
“这杯毒酒本宫先带走了,想不想救你父亲这条命,全在你。”殷蔓华起身,宫人为其整理衣摆,走至门口时,再次开口道,“本宫耐心有限,不会给你太多时间。”
“恭送,太后娘娘。”裴初棠瘫坐在冰冷的地面,面如死灰。
……
福生从门外进来的时候,见人还在地上坐着,急忙搀扶起来,担忧道:“公子是跪太久腿疼吗?快坐在椅子上缓缓。”
“您还要出门吗?”
“明日吧,你早些提醒我。”裴初棠觉得有些心不在焉,实在强颜欢笑不了,这副神情,还是先别去找傅玄了,难免显得太过刻意。
昏昏沉沉过了一夜,用膳时,他将那份做的极为清甜的银耳羹装入食盒,打算亲自送去给傅玄,也算是一个契机吧。
掐着下朝的时间,福生为裴初棠系上披风,拎着食盒前往御书房。
一路上裴初棠在心里嘀咕不断,傅玄应该会喜欢他这样装扮吧,毕竟这是他赐的衣衫,那日说了狠话,如果自己可以主动寻他,是不是会显得比较服软?
极为眼熟的掌事太监守在御书房外门外,看来傅玄真的在里面。
裴初棠颇为客气,拿出一包银钱讨好道:“见过公公,可否劳烦您禀报一声?”
“哎呀,您这是做什么啊。”掌事公公向来无利不起早,今个却一反常态,见到金银不为所动,要么受人指示,要么就是脑子坏掉,显然是前者,“老奴哪敢收您的好处。”
“在下真的有很重要之事面见陛下。”裴初棠再次开口,却忽然听到身后又来一人。
好巧不巧,竟然是太后一手提拔的璃妃,顾念依。
“哎呀,璃妃娘娘,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掌事太监谄媚一笑立刻上前奉承,抬手搀扶,就差让顾念依踩着他下轿。
“见过璃妃娘娘。”裴初棠以戴罪之身向其行礼,方才跪下,就看到掌事太监被打发到一旁守着了。
顾念依走到跟前,蹲下身子说道:“裴公子是来向陛下求情的吗?”
裴初棠道:“不是。”
顾念依道:“无论你想做什么,恐怕今日都不成呢,太后娘娘说了,陛下已十七,正是血气方刚的年岁,需多多宠幸后宫嫔妃,绵延子嗣。”
“陛下曾流落多年,又与你主仆一场,想必,对男女之事应一窍不通。本宫今日特来侍寝,裴公子您就算有要事,今日也是不办不成了。”
“太后娘娘并不希望太多人知晓陛下的过往,更不希望,陛下曾在你府中做家仆之事被传扬。”
裴初棠一字一句听完她的话,冷冷道:“傅玄不是家仆,他是我的影卫。”
“呵……”顾念依懒得与他争论,反正该说的话都说了,只是白了一眼便起身走入殿中。
下章开始暴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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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服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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