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这番话许是太过惊骇，让燕泽顿时反应不过来，他紧紧抓着裴初棠冰冷的手腕，将人从地上拉起，迎着周遭阵阵嘲笑哄闹，并未被扰乱思绪。
押送的官兵冷嘲热讽道：“原来达官显贵家的公子哥这般没骨气啊，还没踏进大牢的门，吓得连祖宗都不认了。”
“哈哈哈！”
“胆小如鼠。”
嘲弄不绝于耳，路上行人也纷纷对其品头论足，笑他堂堂男儿竟畏惧成这般模样，不惜与家族断绝关系，来避□□放入狱。
“都给我闭嘴！”燕泽怒吼出声，命手下将围观路人轰散开，指着那些官兵说道，“谁再敢多说一个字，就是跟侯府作对！跟本侯爷作对！”
“都给我滚，这个人我带走了，你们大人问起来，就说侯府将他买了！”
面对那么多鄙夷的目光，裴初棠被压得抬不起头，极力克制着眼中思绪，燕泽从官兵那夺来钥匙，打开他手腕镣铐，牵住他转头回府。
忽然，从人群里冲出一人，他死死抓着裴初棠不放，不愿看裴初棠受尽屈辱，遭受那么多白眼与讥讽，声音颤颤道：“我带你走，好不好？我们离开这里！”
“去哪里都好，我们远走高飞！”
“阿玄！”裴初棠怒喝，用力将人甩开，“我们早就没任何关系了。”
“我也不会跟你走。”
“难道，你真的要入侯府为奴？”傅玄摇头，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踩在云端的人跌入泥潭，被污秽裹挟，“不可以，若真为奴，你这一生都会背负屈辱，哪怕日后脱去奴籍，世人亦不会正眼看你，在嘴下饶你。”
傅玄曾在宫中见过最低贱的奴，他们没有尊严的活着，供人驱使消遣，打骂折辱，做着最脏最累的活，连宫女太监都未必正眼相看，便是死了都不会被人在意。
从小锦衣玉食的官家公子，他奉在掌心的人，却要落为他人奴。
裴初棠道：“若我真沦为奴籍，阿玄亦会看不起我吗？”
傅玄当即反驳：“怎么会！”
“可我是自愿入侯府为奴，无人逼迫。”他走到一言不发的燕泽身前，劝道，“你若日后得遇贵人，别来踩我一脚便是，我的生死就不劳你费心了。”
说罢，他毫不犹豫同燕泽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若说不难过，他还没有铁石心肠到如此，两行清泪不自觉顺着脸颊滴落，虽然逃离流放命运，可此举也未燕泽带来不小麻烦。
“对不起，燕泽，我这么做必然会让你也遭人非议。”
“可是……我真的没得选……”
燕泽摇头，用袖口为他擦泪，痛心道：“我今日急匆匆出府，就是为了你，哪怕没有这场戏，我也会力排众议，将你带回侯府。”
裴初棠道：“不，戏还是要做，不然奉宁公主……”
“母亲她是严厉了些，但还是心疼我的。”燕泽拍拍胸口保证道，“你又不是第一次入侯府，目前曾经说过你人不错，可以深交，我想，母亲应该不会很生气。”
“大不了，我撒撒娇。”
“总之，真的很谢谢你，燕泽。”裴初棠不敢再去看他，别过眼神愣愣盯向车窗外，他心里有数不尽的感激，还有几分算计，可面对如此坦然的人，他心怀愧疚。
第二日，趁着奉宁公主没来得及发话，燕泽立刻给负责关押审问的刑部侍郎送去五十两黄金，还留有一封信，写着几个大字，‘人我要了’落款为永平侯府。
这下他被五十两黄金买走的消息，可谓人尽皆知，引起不小轰动。
然而，宫中却并未有消息传出，如今天子病危，皇后把持朝政，燕泽生母乃皇帝一母同胞的妹妹，璄州嫡公主，燕泽自小便侯爵加身，要一个罪奴，可谓易如反掌。
皇后自然知晓闹出的事，但也用不着为一个罪奴分心，便由着去了。
裴初棠知道，皇后此刻定难以分神，又要稳定宫中局势，洞悉后妃那些小心思，又要亲力亲为照顾监视老皇帝。
且皇后无子，这么多年，她不遗余力，坚持在暗中寻找宫变中丢失的亲生儿子。
只有找回她的亲生骨肉，才能稳坐太后之位，她不想别的女人跟她分一杯羹，更不想让别的皇子继位，成为她的隐患和威胁。
她笃定自己的儿子还活着，并偷偷毁了天子的立储诏书。
就算最后真的寻不回亲生儿子，她也势必去母留子，先发制人。
……
裴初棠坐在桌前，吃了一碗粥，两个包子，稍稍打起精神，打算深夜回到裴府，将曾经埋在墙角下的银钱珠宝挖出来。
这些钱，足够赎出长嫂，并让她和腹中孩子衣食无忧的度日。
天色方入夜，房门被忽然推开，一群急躁的下人将他拽出屋外，没有任何解释，拉着他就往正堂走，透过点燃的灯火，他看到侯府主母奉宁公主正坐于堂前。
虽然早就料到此情此景，可还是难免紧张，下人们将其带到后便退下了，左右望去，只有他与公主二人，燕泽竟然不在。
不在得好，稍稍松下一口气，免得燕泽言语过激，惹奉宁公主不悦。
“你就是裴家二公子？说起来，是有那么点印象。”
“罪民，见过公主殿下。”裴初棠跪地行礼，不得示意不敢起身，他能留在侯府已是天恩，就算被训斥，那也是正常不过。
奉宁公主没开口，眼神细细打量，仿佛要将人看穿，直到丫鬟上前奉茶，才回过神，淡淡开口道：“先起来吧。”
裴初棠道：“多谢公主。”
奉宁公主道：“虽说燕泽跟你有些交情，但他此举着实出格。你们裴家确实算得上书香门第，但经此一遭也是前途尽毁，再无出路，旁人躲还来不及，只有燕泽那傻子敢站出来护你。”
“究竟是燕泽太在乎你，还是，你有意利用燕泽的单纯善良？”
“其实，那日……”裴初棠面色难安，对着眼前这位聪明精干的公主殿下，他这点把戏确实不够看，想必，公主殿下也能猜到几分。
若说谎的话，怕是要遭其厌恶，要是坦然，或许能被讨厌的明显些，日后也好应对。
看来，只能豁出去了，他开口道：“被押送途中，罪民心中确实想要一个能解救自身的机会，也就在此事，碰巧遇到了小侯爷。”
“罪名并不知晓会遇到小侯爷，然而小侯爷却愿救罪民于水火，此番恩情无以回报。”
奉宁公主冷斥一声，质问道：“所以你看到了救命稻草，宁愿六亲不认，被人耻笑，也要巴结上侯府，你以为躲过流放，就能在京中激起片刻涟漪？”
“别傻了，就凭你，根本改变不了任何。”
裴初棠道：“公主殿下说的在理，可罪名无法抹去此生不甘，纵然蜉蝣撼树，也想拼尽全力一试。”
“罢了，念在你有几分实诚，我也无意刁难与你。”奉宁公主命人拿来银钱，直言道，“燕泽年纪轻，懂不了那些弯弯绕绕，侯爷又去得早，没了大的仪仗。你留下的话无疑是让燕泽受人笑话，同时，也是跟皇权较劲。”
“我知你还未签下卖身契，拿着这些钱财，走的越远越好。”
裴初棠紧紧抿着唇，不知如何开口，他现在已经是京都的笑话了，若离开侯府，怕是活下去都难，明明下定决心只要可以拯救父兄，谁都能利用。
然而面对奉宁公主的一片好意，他实在愧疚难当，正当要抛下尊严，跪地恳求公主收留时，门外走来风尘仆仆一人。
除了燕泽，怕是没人能这般肆无忌惮。
“别！母亲，不要赶走阿棠！”燕泽快步上前，挡在二人中间，好似迟上一步裴初棠就会被赶出侯府，“那日在街上，是我执意带他回侯府。”
“都是我的主意，是我听到消息主动去寻阿棠，母亲要怪罪的话，就惩戒我一人吧。反正我皮糙肉厚，您就打我出气，千万别赶他走。”
“离开侯府，他会没命的。”
“好你个胳膊肘往外拐的，你都成笑话了，还在这吃里扒外呢。”奉宁公主端起茶杯就砸过去，终究是舍不得往亲儿子身上摔，茶杯四分五裂，茶水飞溅，气得公主语塞半晌。
燕泽连忙劝道：“气大伤身，气大伤身啊，来人，还不快奉上新茶。”
等地面被收拾干净，燕泽嬉皮笑脸凑到跟前讨好道：“母亲，您听我解释啊，既然人已经带回侯府，笑话也被看完了，何必再赶走他，让旁人觉着我言而无信胆小怕事？”
“孩儿这么多年对您唯命是从，就出这一次风头，话也说得信誓旦旦，那叫一个威风，若前脚将人带回侯府，后脚就把人赶走，孩儿面上无光啊。”
奉宁公主半信半疑道：“哪来的歪理……”
“就这么说定了啊！”燕泽不等其回神，拉着裴初棠就往正堂外跑，徒留回过神的奉宁公主骂道，‘你个混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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