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门被吱呀一声关上的声音落下,原本还算宽敞的房间内忽然就变得逼仄起来。
李泱原本想强撑着精神坐起来,但是她试了试,甚至连坐起来都叫她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浑身又酸又软,根本使不上劲。
崔述也听到了她的动静,他站在门后平复了一番呼吸后,才快步走近她的床前。
“崔大人,你怎么来……”李泱的话还没有说完,便对上了他充满了审视意味的双眼。
被洗春放下来的床幔一角被崔述用指背与手背挡开了,他居高临下的站在床前,背着窗边的光看向靠坐在床上的人。
明明没有一丝光亮照射在他眼中,但是李泱却觉得那双眼睛莫名的亮,不同于重生以来每一次他见到她时冷漠仇恨的,这回她清楚地看到了他那双眼的关切之意,关切过浓,以至于叫她心虚起来。
“你,怎么来了?”李泱的声音有几分病弱之外的干涩。
崔述咬了咬牙,悬在空中挡开床帘的手微微抖了抖,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他看着脸色通红,整个人却虚弱可怜的李泱,倏忽一下的放下了手,隔着一层模糊的帘幕,一字一句地说:“我问过你。”
“在京中在路上,我问过你。”
“你是怎么说的?”崔述眯起眼似是在回忆,忍不住冷笑了一下,又继续道:“你是甘愿的。”
他一声比一声威压更甚,一声比一声更冷淡。
到最后几乎是低吼出来,
“李泱,你所谓的甘愿就是这幅模样的病死在青州城?”
崔述说不清这声质问,到底是在问她还是在问自己。
今晨崔逢对他讲李泱病倒了,他便想起来昨夜她身边的洗春夜半时分在廊子里慌张擦拭着地上积水的样子。
难道上辈子在和亲途中她就是这样对自己的?那时候他根本不在她身边,她是怎么度过的?崔述下意识的觉得亏欠,甚至怨恨起来上辈子的自己起来。
这是第一次他觉得自己也许死的活该。
她是怎么病的,几乎不用他再去探寻。
那么大的雨,她当真想死不成?
崔述被自己的这个念头惊了惊,明明他是一直想要她死的。
可是为什么当知道了她为了不去和亲,只是淋了场大雨而已,就忍不住,忍不住来看她究竟如何。
这种忍不住在踏进这个房间起便再也无法被抑制,以至于他知道靠近她是背叛自己,掀开她的帘子于礼不合,他也这样做了。
李泱着实被他吓到了,与其说是吓到,不如说是有些吃惊。因为她从未见过崔述如此这般大发雷霆的时候。
这样长的沉默,他是在声讨自己吧?
李泱的嘴巴张张合合了半晌,心里发疼,一阵阵紧缩着,眼眶酸得几乎要流下眼泪来,最后忍不住地咳了了一声,然后唤了一声:“崔大人。”
崔述冷冷地抬头嗯了一声,他似乎永远不会让她的话落地,不管是好声好气还是冷言冷语。
心中的猜想一点一点清晰,李泱却先红了眼,苦笑起来,顺着床溜了下去躺下,虚弱地说了一句:“我想喝水。”
看着茶壶里倒出来的水,崔述愣了愣,他怎么就来给她倒水了?
但是毕竟她在病中,他就是再恨她,也不至于虐待病人。
何况,她不是,她没有上辈子的记忆。
再转身时,崔述就调整好了自己的心绪,只是脸色依旧冷的可怕。
李泱无视了他的冷脸,躺在床上看着弯腰来给她递水的崔述,皱了皱眉,有气无力地说:“我没力气。”
嫁给他之前,她说她不是个娇气的,如今看来,分明是个娇气的。
崔述握着杯子的手不由紧了紧,目光深沉地看着躺在床上的人。
“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我可以叫洗春……”进来。
话还没有说完,他高大的身影已然倾覆而下,几乎在李泱还未看清之际就挑开了隔在他们之间的一层薄帘,眉目清晰,爱恨分明的来到她面前。
衣料摩挲之间,他已经曲折了左膝跪在坚硬的地板上。脸色却是愈加的很沉,一手向后托起来李泱的后脑勺,一手递上了还依旧温热的水。
看来不必叫洗春进来了,李泱看了一眼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崔述,忍住了抚平他眉间褶皱的心思,心中闷闷地也垂下眸子,用嘴唇碰上了他递过来的杯子。
细微的饮水声响起,李泱一口一口地喝着他一点一点向下倾斜的杯中水,最后竟是一滴都没有滴落到李泱的下巴和胸口。
崔述服侍她躺好,正欲起身的时候,李泱拉住了他的手,对上他有些惊讶的眼睛道:“崔大人就不好奇为什么你这样待我,我明知你讨厌我,却还是不抗拒你吗?”
李泱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她的每一个字崔述都听到了,不仅是耳朵听到了,但好像最先听到的是心脏。
因为那里正在抑制不住地越来越快,引的他几乎在头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去想她的言下之意,究竟是什么?
难道真的是他想得那样吗?
可是她怎么会喜欢他这样一个轻佻无礼喜怒无常的人呢?从这辈子见到她的第一刻起,他所有恶劣一面都毫无保留的展现在她面前。
全然不顾她根本不是上辈子的李泱。
而此刻,她却说……
“你对我又好又不好,我若说心慕你,你一定也会觉得很奇怪,但这是真的。”李泱想起来上辈子和崔述一同漫步在山野小径中的时候,其时夏日,夕阳余晖呈出金黄色泽,凌乱无序的洒落在树影之间,她走在前面,崔述跟在她身后,影子里的他们似乎已经融为一体,那时只觉得山风凉爽,万物舒宁,是她从未感到过的舒适与安宁。
就如同此刻一样,即使他恨着她。
但是跟在她身后,只要一回头便能看到他嘴角噙着淡淡笑容的人,此刻却脸色一变,从冷漠变得更加冷漠,原本没什么血色的脸此刻更显煞白,双眼紧紧地锁在她的身上,手中的杯子几乎要被他捏碎。
她竟然对他说这样的话?
曾经不敢问不敢想的事情,这辈子她却这样轻易地就说出来了。更可恨的是,他竟然为她这明显就是虚情假意的一句话而差点丢盔卸甲。
一瞬间,他似乎又回到了从前,和她成亲的头一日已经想好了许多许多从前不曾设想过的事情……
胸口跳的越发快,痛与乐同时跃起,可耻的喜悦在高空中放肆地嘲笑着角落里血迹还未流干的自己,而那个正在流血的自己竟然也在微微笑着,可是他……他怎么能笑呢?
真是太执迷不悟了,一条命都没了,怎么还能笑得出来呢?崔述冷笑了一声。
看着李泱的眼神越发冷,他猝然站起身,想要转身走,却在李泱开口要叫住他的时候猛地又转身回来向她压下去,停在李泱的面前,若是他在微微向前一些,他的鼻尖随时能够碰到李泱的鼻尖。
“李泱——”他几乎是从喉咙中叫出来她的名字,嘴边带着浓重的嘲讽的笑。
失去了他的支撑,李泱单靠手臂的力量半撑半躺在床间,摇摇欲坠地抬头看向他,似乎在期待着他的的下文。
崔述从中看到了曾经熟悉的眼神,一次次欺骗他贪恋她的眼神。
喜欢的确可以装出来,更何况她这样的人,生了一双漂亮却总是淡然的眼睛,只要她稍许的动一动眼睛,不需十分恋慕,哪怕是半分,都足以让他以为那是十分。
崔述低头笑起来,再抬头时已经笑意全无,他在她耳边道:“你也配。”
“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希望你痛苦,希望你死……”无葬身之地,他本来应该这样说才对,但是那几个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靠的很近,李泱的鼻尖充盈着他身上的零陵香气,淡若青松,却似乎又有雪的清冷味道。
这样近的距离,李泱都不用低头就能够看到他垂在一侧的手正紧紧地握成了一个拳头,手臂上青筋暴起,骨节泛着刺目的骨色,似乎下一刻他的手指关节骨便要钻出那层薄肤。
他在极力的克制,以至于忍到浑身微微颤抖。
李泱定了定神,既然已经决定之后要对他好,此刻必然不能被他吓退。
她欲坐起身来,但是还没有力气坐起来,下面撑着的手臂便已经支撑不住,整个人如同失去立柱后垮塌的房间一般,猝然轰倒在床间。
她倒下去的瞬间,崔述几乎像是条件反射一样的,伸手拦在了床边,青筋错落的手背被床纱搔了搔,细微的痒意让他立刻回过神来,他到底在干什么?
自从进了这个房间,自从听到她骗人的话后就方寸大乱。
再转眼去看她,果然看到李泱嘴边的笑意。
崔述不知为何地慌乱起来,像是自己隐秘心思再度被发现了一样,从床上捡起来杯子,又放到床间,肩上的头发似乎太多了,他抬手烦躁地把头发向后扔了扔,然后又找起了杯子,耳边李泱已经笑出了声。
果然,人在尴尬的时候很忙。
李泱笑着笑着眼睛却沁出了一些些湿意,他的心思其实透明简单,只是上辈子的自己从来没有在意过。
崔述太知道她笑起来对他的杀伤力有多大了,而且他要她痛苦,她怎么能笑的如此开心,于是下一刻他便狠狠地厉声呵斥道:“李幼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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