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依旧,行人亦依旧匆匆,内城更是如此。
人人皆知内城寸土寸金,可谓是穷奢富丽之地,历朝历代的达官显贵名士清流几乎都居于此处,以至于此处房舍拥挤,鳞次栉比的排列着一幢幢府宅。
闻名却又沉寂的江夏侯府也屹立于此处。
只不过,这曾经富丽威严的王府早已斑驳陈旧,曾经油亮鲜艳的赤色府门年久无人修养,以至于褪了的漆皮在风雨中不停的掉落,门环早已被绣色爬满,斑驳尽显。
不过此时往日里总是大门紧闭的江夏侯府大门敞开,门口两个形貌昳丽的小郎君与小娘子正守在门口,站在檐下紧紧的望着雨幕中的来路。
“我要进宫去找她!”小姑娘将靠在门柱上的油纸伞拿在了手中,稚嫩姣好的脸蛋上浮现出来的全是焦虑,一双酷似李泱的双目里决然又无畏。
她刚往前走了一步,身后的小郎君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还未说话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凉如这春雨一般的声音:“四姑娘要去何处?”
李延意与李怀安同时向门口看去,那位面色郁中带柔长身玉立的人便是他们的庶兄——李深。
只是他并不常出现在他们面前,父亲还在时他们就并不多见他的人影。父亲因罪斩首后,他更是深居浅出,从不轻易出他的小院。
“大哥,姐姐已经进宫有些时间了,我与阿意很是担心她。”李怀安虽不喜他这位兄长,但是母亲从来教导他们要与兄长和睦相处。
“我已经等了许久了,再等下去,我怕见到的是李泱的尸体!”李延意没将话说完,她想李泱看起来总是那副冰冷娇弱的模样,但实则她心中极有成算,她若不想嫁,只恐怕会跪死在大殿上。
她若想嫁,……
怎么会想嫁呢?怎么会有人想嫁呢?
她只是恨自己不能长大几岁。
李延意撑起了伞站在了雨中,脚下的步子却是慢了很多。她尚在孩童时,江夏王府便成了江夏侯府,从小到大,她生命中只有娘亲、长姐以及与她总是相争大小的李怀安。
她自认为性子刚烈,从不让人,可李泱不是这样的,她性子多少有些软,心地更是如此,这样的她恐怕会受不少欺负。
她不想让她被别人欺负,哪怕一辈子在江夏侯府之中,也总比她一个人到异国他乡去受他人欺辱。
李怀安顿了顿,胸口有些刺痛,他将目光落在李延意身上,他与李延意是双生子,她的情绪他是能够感知到的。
李深撩起长袍走进了他们二人,温和却没什么温度的黑眸在二人面上划过,举着伞便从他二人中间穿了过去,微哑的声音响起来:“我去看看,你们就在府中陪着夫人。”
“大哥,若真的出了事,就让言书回来通禀,我也好早去舅父家中请他出面。”李怀安也明白此刻更是不能乱,若是让阿意进了宫,说不准会出什么岔子。
“好。”李深嘴角微微一勾,乌黑发亮的眼中露出一丝欣赏来,这幼弟往日看过于优柔寡断,可是此刻竟看出来他的几分担当,却没有再多想,毕竟眼前李泱生死未卜。
马车上的李泱一阵一阵的发冷起来,似乎昨夜的风寒还未痊愈,今日又淋了些雨,加之见到他时心中又惊又喜,这种种不由让她头脑沉沉起来,不由缩成了一团,一阵一阵的打着哆嗦,昏昏欲睡又冷的睡不着。
“郡主,大公子来了!”赶车的小厮带着吃惊的声音传入李泱的耳中。
李泱猛然惊醒,洗春自然感到了她的异样,却也知郡主与大公子向来不和。明明小时候她最喜欢的便是大公子,却也不知为何后来二人形同陌路。
所以此刻她也不敢自作决断,只能看向面色十分难看的李泱。
他不会又赶来杀她吧?
李泱上辈子也是手里有了虎符才不那么怕他,但每每他的打量,都让她有种颈前有把为他所持的剑般的感觉。
头脑虽然沉沉,但面对李深,特别是后来对他们一家并不算差的李深,李泱却能十分清楚的做出抉择。
略微思索一番后,李泱挑开了帘子,车外果然立着她那位看起来文静沉静的兄长。
他生的并不像父亲,据说是像极了他的娘亲,温润秀静,仿若枝头静静开放的梨花一般,清冷的新绿之中开着一簇簇的莹白,清新之中自有窈窈风姿,与所有的李氏男儿一般,他亦生的俊美。
她看向他时,他将手中的伞微微高抬,雨珠成线之间,他抬目,她低视,二人的目光在雨幕之中相撞,李泱的目光里有几丝异样的炙热光芒。
李泱无比庆幸自己是活过一辈子的人,不然在他的那种无言却凌迟着她的目光之中,她怕是一刻也坚持不了。
“二公子与四姑娘很担心你,我便来看看。”李深被她炯炯的目光看得有几分无措,不知她为何这样直直地盯着自己看,看得他耳廓微微发红,只能偏过头清了清嗓子同她解释。
“嗯,多谢,多谢你。”李泱尝到了与李深对弈的一场小胜,眉目间都飞扬舒畅了不少,若不是头脑昏沉浑身发冷,她怕是真的要笑个几声才是。
但这话说罢,她也不能真的让他再走回去,一番纠结后,她还是客套的开了口:“离府中还有段距离,兄长上来同坐吧?”
她想李深曾欲置她于死地,此刻该是不会答应的,毕竟现在他若是杀了她,他也活不成了。
“好。”他轻轻颔首。
直到李深坐马车里的时候,李泱才真的觉得,她从来都不了解自己这位庶兄。马车内静的连二人呼吸的声音都格外响亮,李泱越发昏沉,却又不得不打起精神来防备着他。
对她好,那是几年后,她已经有了虎符在手的时候了。谁知道现在他还是不是依旧想要她死呢?
他看似端坐无常,但是否藏在袖中的手中已经握了把刀就等着她松懈的时候一击毙命?或者是他腰间藏着一把软剑,能将她瞬间杀死?或是他身上那股梨花香之中隐含着什么绝世剧毒,她稍稍一吸入便会顷刻丧命?
李泱越想越离谱,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有一下没一下的从她手中的小帘外吸着凉气。
坐在李泱对面的李深动了动,按在膝上的手突然向李泱伸过去——
李泱躲闪不及之间,手中的小帘已经被他修长泛着小麦色的两指夹走,这下她连股外面的凉气都吸不到了。
李泱反应迅速的伸脚向他踹去,使上了全身的力气在他的小腿上猛踹了几下。马车内李深低低的哼了一声,清亮的眼眸中划过几丝类似痛楚懊悔的光芒,灰暗的车厢内他的目光似乎也猝然暗下来一般。
但他的手还是已经触到了她的额头。
她越嫌恶,他便越要冒犯。
心中的恶念压过了一切,李深的手甚至未顿,径直落在她的额头上。
在她的戒备之下,额上搭上了一只温热的手,他宽大的衣袖遮住了她瞪向他的眼,鼻尖充盈着淡淡的梨花香,以至于她的眼前只能看到鸦青的袖口处绣着的圈圈水纹,一时随着水纹而眩晕起来。
李泱向上看去,衣袖因他上抬的手而滑落至手腕处,是以李泱能够清楚的看到他手腕下凸起的青色血脉,察觉到他并未有什么恶意,李泱暂且静了下来,乱踢乱蹬的脚也歇了下来。
“你发热了。”李深说着将手撤走,他亦看到了一下子松懈下来的李泱,嘴唇微动,却最终只是喉头一动,将所要说的话悉数压在心头。
李泱的脸更烫了,一时之间不知该与他说些什么,他是用心不纯,亦曾想杀她。
但上辈子她不知为何到最后却对他有种超乎所有人的信任,她畏惧他,却同样信任他。这世上能道破她对于崔述悔意的人只有他。
她微微一低头便看到了他衣袍下摆属于她绣鞋的印子,李泱清了清嗓子,面带歉意的对他说:“方才……我不是……”
她的话还未说完,忽然对面的人摇摇头打断了她的话:“无妨。”
李深说罢半挑起车帘,让外面驾车的陈木加快些速度。回头时却发现她还在看他,李深不由有几分纳闷。
毕竟自那件事以后,她便将他视若无物,她从未再叫过他哥哥,像今日这样叫他兄长的时候更是少之又少。
“你已决定去和亲?”想到此事他又有些沮丧,以至于冲淡了她与他关系的微妙变化所带来的丝丝惊喜。
她隐约知晓眼前人为何恨她至死,却不清楚他的恨又为何悄然消弭?以至于在他登基后,并未对她下手,反而默许了她手持虎符之举。
似乎她并不了解他,曾经他也是她哥哥,几乎所有事他都能够包容她,即使他的年纪也不大。但对于他所有的认知都在她十岁的那场春雨里轰然破碎,剩下的只是他恨她恨到想杀了她这一点。
“是,以后府中还要……兄长”讲到这两个字的时候李泱刻意放慢了语速,看到李深脸上露出的怔然神情,不由有种达成目的的愉悦,笑意渐深,“……多多照顾。”
李泱心中的防备已渐渐收敛,她心知他将来的大造化,既然他有,何不一用呢?
不过是迷惑人心、虚与委蛇罢了。
上辈子她在凉氏时最会做的事情便是心中含恨,可是面上却依旧春风盈盈。
很累很苦甚至煎熬,但她想活下去,不为自己,也为了那些不断死去的人,总有一日她要代替那些人回到故乡。
李深愣了片刻,以他对李泱的了解,他以为她进宫去是要拒婚,并且天真的因为自己能够撼动李润的决定。
她向来是个心比天高,自以为是的人。
甚至方才来的路上,他害怕自己看到的是一具尸体,在看到她的那刻才放下心来。
那一刻,他亦庆幸六年前自己的不忍心,正是那分不忍才能让他不至于犯下弥天大错悔恨终身,才能让她她活生生的站在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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