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峰地处仙盟最为偏僻的后山,山上只住着一对师徒。
虽说师徒俩高不成低不就,没什么本事,但在仙盟还算有些名气。
师父窝窝囊囊暂且不表,其徒弟宋小河,曾在年幼时闹出个不小的笑话。
宋小河在七岁的时候曾问过师父梁檀,说仙盟里其他弟子都有爹娘,为何她没有。
梁檀上哪知道她爹娘去了哪里?当初宋小河是刚断奶就被扔了,送到仙盟的时候还不到一岁,瘦得像只小猴子,大概是一口饭喂得不及时就会饿死的样子。
没人要她,被推来推去,落到了梁檀的跟前。
梁檀想着,左右也不过添一副碗筷的事,于是就收她为徒,养在身边。不过也是后来才发现,这丫头非常能吃,一副碗筷都不大够。
宋小河长到七岁,正是猫嫌狗厌的年纪,加上整个山峰只有师徒二人,她没有任何玩伴,见天地缠着梁檀问东问西。
梁檀正在做要拿去山下集市上卖的东西,没工夫回应她,敷衍了两句。宋小河仍不罢休,不知厌烦地向他询问自己爹娘。梁檀随口道:“你与仙盟中的所有弟子都不同,前山有一只活了六十多年鸡精你知道吗?你就是它下的蛋给孵出来的,所以没有爹娘。”
宋小河用自己小小的脑袋一琢磨:鸡精下了蛋,孵化了我,那鸡精不就是我娘?
于是隔日她就跑去了前山认娘去了,抱着人养了六十多年的鸡不撒手,哭喊着要将它抱回沧海峰。梁檀得知消息时为时已晚,笑话已经传遍了整个前山,彻底让他的老脸丢了个干净。
最后闹得不可开交,养鸡的珍娘在无奈之下,掏了两个鸡蛋给她,才让宋小河老老实实回后山去。
到如今宋小河十六岁了,去前山时还有人拿此事笑话她。
宋小河曾与这两个鸡蛋同吃同睡好一阵,期盼能从里面孵化出小鸡,成为她的弟妹。只是后来发现不管怎么孵,鸡蛋都没有动静,她失了兴头将鸡蛋丢给了师父,让他帮忙孵化。
过去许多年,宋小河早就把这事儿给忘得一干二净了,谁知今日她在师父的书房打扫时,不小心撞到书架,上头的东西滚落下来掉了一地,其中就有这两个鸡蛋。
摔得稀巴烂。
她低头看了会儿,终于想起这被她遗忘多年的弟妹,捧起来十分伤感地缅怀了一番,随后连带着碎了一地的蛋清蛋壳给清扫个干净。
弯腰时,一股香味儿蹿进鼻子里。
那是师父平日里惯用的熏香,味道甜甜的,很像是熬煮出来的糖汁儿。
香味已经很淡了,几乎要散尽,说明师父已经离开许久,指不定快要归来。宋小河意识到她必须要加快动作。
她是今早打水的时候,听到那些弟子们说沈溪山执行完任务回仙盟,正在前山开大会。
宋小河掰着手指头数一数,也有好多日没见小师弟了。前些日子她在前山玩得太久忘了回家的时辰,被师父好一通责骂,一个月内禁止她再去前山。
那怎么行,不去前山怎么能见到小师弟?
宋小河就趁着梁檀外出,打算好好表现,将师父的书房清扫一番。等老头回来看见干干净净的书房,乖乖巧巧的徒弟,焉能有不感动的道理?
她算盘打得噼啪响,蹲身去收拾地上散落的东西。
除却零星几本书之外,还有一幅画卷在掉在地上的时候就展开了,徐徐露出里面的人像。
画上是一个年轻俊美的男子,剑眉星目,长发冠玉,雪白的衣袍仿佛随风飘摆,出尘不凡。
宋小河将画卷拿起来赏看。
她知道这画上是谁,正是她的师父梁檀。
不过那都是梁檀年轻的时候了,如今的梁檀六十多岁,胡子眉毛都一大把,像个很没有素质的小老头,整天骂骂咧咧的。
正想着,外头传来了呼唤的声音。
“小河——!”
宋小河知道这是师父回来了,赶忙将画卷和书都塞回书架,拿起扫帚小跑着去将门推开,唤道:“师父!”
宋小河年十六,修行一塌糊涂,人倒是生得标致漂亮。
细腻如雪的面容上嵌了一双墨色的杏眼,圆溜溜的眼珠转起来时总带着蓬勃向上的朝气。
梁檀手里挎着一个竹篮,正站在宋小河的房间门口,见她从自己书房蹿出来,便露出个惊讶的神色,“你在为师的书房做什么?”
宋小河挥了挥扫帚,“我给师父打扫书房。”
她的眼睛一下就锁定在梁檀手上的竹篮,还没走近就已经闻到了一阵瓜果的香气,迫不及待问:“师父,你手里拿着什么?”
“前山发的灵果,带回来给你尝尝。”梁檀顺手掏了一个出来递给她,“今日这般勤快,又再打什么算盘?”
“这是什么话,我还不能为师父尽一尽孝心了?”宋小河义愤填膺地咬着红彤彤的灵果,话锋一转,又道:“我知道师父仁爱,定要给我奖赏的,我这次就暂且不要了,只想让我……”
话还没说完,梁檀就抬手往她脑袋上敲了一下。
宋小河捂着脑袋,“师父作何打我?”
梁檀训斥:“你当为师不知道?你就是想往前山跑,这回又想找谁打架?”
她撇嘴,颇为不忿道:“我可不是去前山打架的,上回是那些弟子嘴欠,说师父老得牙口不好,只能吃软饭,我这才与他们动手的。”
梁檀当时听了这话就气得七窍生烟,今日再一听仍旧是气,瞪着眼骂道:“那些个老东西,上梁不正下梁歪,不知背后如何编排我呢,对师长出言不逊就该打。”
宋小河连连点头,又笑道:“不过师父整日忙于救天下苍生与水火之间的大事,大人有大量不与那些奸人计较,有师如此,实乃我宋小河三生之幸事!”
梁檀睨她一眼,“油嘴滑舌。”
“师父,你去前山也带着我嘛。”宋小河拉着梁檀的衣袖晃,“弟子也想去长长见识。”
“我看你又是想去偷偷看沈溪山那小子吧。”梁檀哪能看不出她心中所想。
宋小河不好意思地笑笑,并没有否认,“我都有一个月没看见小师弟了。”
梁檀气不打一处来,点着她的脑门道:“我怎么会收了你这么个蠢徒弟,你的脑子整日除了吃,就是惦记着姓沈的那小子,一让你练功就喊着腰酸腿疼,连月考核都费劲!”
沧海峰的后山只有宋小河和梁檀居住,这里比其他山峰都要僻静,除了师徒二人之外,并无他人会来此地。
梁檀大部分的时间都住在沧海峰,偶尔会去仙盟总署所在的千回峰陪一陪师娘,届时后山都是宋小河的天下,无人管教,这才造就了她有些无法无天的性子。
其实宋小河在练功方面还是很认真的,因为她实在是想考入仙盟之中,那样就能日日见到沈溪山了。
只不过仙盟的考核对宋小河来说太难,她努力了三年,依旧连初级入门的测验都没能考过。
宋小河并不气馁,并在师父斥责她蠢笨的时候大声为自己辩解:“是师父教得不好!”
新天历九万九千七百年。
人界已经足足有七千多年没有飞升的凡人了,整个人界都被仙界掌管,为了庇佑凡人,也为了更好的管理凡间林林总总的仙门,仙界在人界创立了一个联盟,名唤仙盟。
仙盟主要有三个体系组成,分别为:猎门、审门、督门。
其中猎门聚集了仙盟中所有的战斗力,负责抓捕凡间作乱的妖魔鬼怪和触犯了仙盟规则的恶人,维护着铁一般的秩序,是让整个人界仙门都闻之变色的存在。
宋小河就想考进猎门,因为沈溪山就在其中。
沈溪山出身江南沈氏,乃是修仙家族中的名门。
加上他天赋卓绝,年幼时便备受瞩目,五年前他凭着一剑斩恶妖而一战成名,被破格收入猎门,如今已经是天字级的猎师,相当威风。
宋小河想看一眼他,只能在前山碰碰运气,若是运气好,就能在剑修的修习课上远远看他一眼。
只是大部分时间宋小河的运气都不算好,因为沈溪山很少来剑修课。
梁檀最后还是答应了带她去前山,于是宋小河飞快地跑回去换了身衣裳。
她的衣裳都是师娘亲手缝制的,虽比不得别的高门贵女的衣裳用料精贵,但也差不到哪去,尤其是师娘的手巧,总是能做出不同于市中售卖的衣裙来。
宋小河换上织着莲花纹的黑色外袍,银丝勾勒的衣襟雪白,顶着两个丸子似的发髻,四条细细的小辫垂在两肩,发尾挂着小巧的铜板。
她走路姿势摇摆,四个小铜板也随着动作摇晃起来,发出不明显的脆声。
师徒俩都知道去前山要捯饬自己。
梁檀也幻出了年轻的外形,化作二十几的模样来,与宋小河方才在画上见到的人是一模一样,甚至真人还要俊俏几分。
他召来飞舟,带着宋小河前往前山。
她坐在小飞舟上,对着镜子整理了下额前的碎发,看着自己的脸,总觉得缺了些什么,于是她爬到师父的身边,小声问:“师父,你有口脂吗?”
梁檀没好气瞪她一眼,“你看我像是有那东西的样子吗?”
宋小河不怕死地说:“师父确实不需要,你的脸总是说红就红,用不着胭脂。”
“那还不是被你这蠢徒弟气的。”梁檀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宋小河就抱着头缩到后面去,老实了。
师徒二人乘坐小飞舟从沧海峰飞到双阳峰。
这些山峰在师徒的口中统一称作“前山”,是仙盟教导内门弟子的主要场所,七座山峰以凌云梯连接在一起,其中双阳峰是内门的入口山峰,坐落在最外层,也是最接近外门的一座山峰。
此时内门的柱门之处围满了人。
仙盟之中等级森严,凡是考入仙盟的人每一级每一阶都有独特的宗服,丁字级就是等级最低,多是刚考入仙门的内门弟子,统一着棉白色练气服。
眼下柱门旁就白花花一片,放眼望去像一片生长得茂盛的棉花。
还有一伙人身着竹青色的宗服,站在柱门之外。
仙盟没有这个颜色的宗服,只一眼宋小河就看出那些是别的门派,多半是前来仙盟找茬的。
宋小河这才明白师父所说的“去前山有正事”。
前方那群竹青色衣裳的领头人是个瞧着三四十岁的魁梧男人,身侧站了几个年轻男女,手里皆拿着剑,个个脸色都很凶戾,瞧着就是一副不好招惹的样子。
“你们仙盟的人都死光了不成?怎么还没人出来?”那魁梧男子大声喊道,声音浑厚。
“逢阳灵尊,我们的师父都在仙盟议会,此时恐怕是不能出来迎客。”仿佛是被赶鸭子上架,其中一个仙盟弟子硬着头皮出来应对。
只是身着白色练气服的都是新入门的弟子,面对那魁梧男子难免害怕,没有人在前面当主心骨,被随便吼个两句,双腿就吓得开始打摆子。
“我看是不敢出来吧!我门弟子被吸干灵力死在仙盟边上,此事休想被你们随随便便揭过!今日不出来给个说法,我砸了你们的大门!”逢阳灵尊冲那弟子大吼,剑柄已捏在手中。
宋小河看得心惊胆跳,去拽梁檀的衣袖,“师父,这些人看起来一副要杀人的样子,要不咱们还是走吧,别看这个热闹了。”
梁檀道:“你放心,前面那么多人,就算他们动手,也打不到我们。”
“可是……”宋小河还想劝他,忽而感觉飞舟突然猛烈地晃起来,失控地冲往地面冲去,她下意识发出惊叫:“啊——!”
声音一喊出去,立即激起千层浪,所有人转头看来,目睹飞舟疾速下落,纷纷慌张地躲避。
随着巨大的震动,飞舟砸在地上,宋小河被颠了出来,以一个不太雅观的姿势落地,转头一看,师父被甩飞出去,正摔在那逢阳灵尊的脚下,还把人吓了一跳。
丢了脸的师徒俩爬起来,对着飞舟一阵拳打脚踢泄愤。
眼下所有师长都在仙盟议会,飞凤门的人这时候上门找茬,没有一个长辈能站出来应对,梁檀的出现立即就成了救命稻草,马上被人认出来。
“这是敬良师尊!”一人喊道。
于是许多弟子也不管认识不认识他,都跟着喊敬良师尊,在一声声充满期盼的呼唤下,梁檀顺了顺衣袍,站在逢阳灵尊的对面。
“藏头露尾,扭扭捏捏,这便是你们仙盟的师尊?一副中看不中用的样子。”那魁梧男子极其轻蔑地扫了梁檀一眼,一点不将人放在眼里,猖狂道:“我看你们仙盟是快要落没了。”
梁檀来前山就是为了处理此事,只是没想到落地时出了差错,在众人面前栽了个大跟头有些尴尬。他轻咳一声,说道:“事情我方才已经了解了,关于仙门弟子被抽空灵力一事,这半年来也有类似案例,仙盟一直都在极力调查,还请诸位相信仙盟,定能找出凶手,为各位受害弟子讨个公道。”
逢阳灵尊早就想动手,方才都是小弟子,他不便以大欺小,眼下来了个师长,还是以这种狼狈的方式出场,他二话不说便是扬手一掌:“人都死了,要这公道有什么用?!”
梁檀躲闪不及,被一掌掀飞,在空中翻滚两下摔到地上去。
“师父!”宋小河惨叫一声,飞扑过去,扑到梁檀的身边将他翻过来一看,就见他嘴边全是血,闭着眼睛一副马上就要死的样子。
宋小河见状,登时哭起来,声音凄惨,一声叠一声地唤着师父。
逢阳灵尊也没想到自己随手一掌就把仙盟的人打得半死不活,一时惊愣住了。
仙盟众弟子见状也大怒,纷纷出口指责那男子不该出手伤人,不讲道义。很快两边的人就争吵起来,无比吵闹。
正在这喧闹的间隙,原本闭着眼睛的梁檀悄悄睁开一条缝,对宋小河小声道:“快,把我拉到边上去,离这边远点。”
宋小河抹了两下眼泪,悄悄回头看了眼争吵得正是热烈的两伙人,拽着梁檀往旁边的草丛里去。
草丛生得茂盛,将梁檀的身形掩盖起来,他拿出帕子擦了擦嘴,用舌头一顶牙齿才发现自己被打掉了两颗牙,愤恨道:“究竟是什么天大的事,还让我这六十老人上去挨打!”
“小河,快找找我的牙掉哪去了。”
宋小河在他刚刚开口说话的时候就已经看见他的牙缺了两颗,正撅着屁股在草丛里寻找呢。
“完了啊师父,他们说的果然没错,你的牙口就是不好,才一掌就打掉了两颗,这下你真的只能吃软饭了……”
“你要是真的心疼为师,合该冲上去与那恶人决一死战,为我争口气,挣点面子回来!”梁檀凉凉道。
“你说什么呢,那不是找死吗?你就我这么一个徒弟,我要是死了谁照顾你的牙,师父还是别总想那些有的没的。”宋小河说:“我对师父就没那么高的期望,我只希望您的牙能够硬朗一点。”
整个仙盟最废物的徒弟,就是连月考核都勉勉强强及格的宋小河。
而整个仙盟最废物的师尊,就是连仙盟开师长大会都没资格参加的梁檀。
宋小河正在草堆里找师父被打掉的牙,眼睛都快要瞅瞎了时,忽而听得一声叫喊由远及近。
“猎门的沈师兄来了!”
宋小河的耳朵顿时竖起来,明亮的双眸泛着光,伸长脖子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这猎门的沈师兄,指的可不就是沈溪山嘛。
不想被创就在阅读前认真看文案排雷,女主是凡人,这一点尤为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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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宋小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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