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魁又做梦了，和以往一样，他看到了一个糟糕透顶的世界。
一切都在循环往复，无止尽地陷入癫狂，清剿员对立，异象如蝗虫过境，就像毁灭前最后一场欢愉。
崩坏过后就是永无止尽的岑寂。
睁开双眼，坐起身，智能管家为他播报时间：
“现在是华历2037年12月24日14时27分，司令助理约了您和叶榕小姐15时20分在一区门口见面。”
今天是平安夜。
南魁的精神很差，从他今天凌晨清剿异象回来，san值一直低于30，好在智能管家十分了解他这样的状态，只是提醒了他打一针缓释剂。
男人打开浴室门，支在洗手台前喘气。
光洁明亮的镜子倒映出男人的脸。
鼻梁挺立，眉如银钩，眼似冰湖，睫若覆雪。
面部部肌肉很薄，线条却很流畅，能看出这是一张骨相极其优越的脸。白色的半长发垂在他的脖颈旁，随着粗重的呼吸，他鼻尖上的痣也跟着颤抖。
花洒漱地喷洒出冰冷的水流，顺着肌肉纹理向下，最后落到地上，嘴唇被冻得通红。
后颈的椎骨棘突处被植入了检测芯片，摘下来的检测系统还在滴滴作响。
他很快就冲完澡出来，认真整理好着装。双轨车接收了目的地信息，自动驶往直战所一区。
*
直战所，又名直属作战所，是现在华联的三支柱之一，位于T市，占地面积极大共切分了三个区。
虽然只是在不同区，但驾车还要过几个弯才到。
叶榕，固定队1队的副队，在一区门口等待。旁边站着戴着眼镜的西装男是司令助理。
“南哥！休息的怎么样？！”
这位身材高挑、短发鹰眸的女士浑然不在乎此人面如寒霜，已然习惯他一幅冰山美男的模样，只是嘀咕道：
“听说这次六队清剿异象失败了，还死了两个队员和不少学生，”她叹了口气。
“怪可怜的，一个个才多大啊，也不知道柳应棠怎么样了。”接着又嘀咕几声，说之后要去对方看一眼。
一旁领他们入内的司令助理接上了话头：
“这次前来就是为了处理六队没有成功清剿的异象。我们联系了解调处，解调员092号会为你们提供本次异象的相关信息，司令已经将调用信令发到南队长的信电中了。”
信电是专属于直战所的通信设备。
“请这边走，”司令助理领他们走上了主干道，“解调员在礼堂后室等你们，参加的还有荷屿小姐和鹤游先生。”
一旁叶榕还在与助理交谈，南魁只是百般无聊地侧过头。
视线轻飘飘地从色彩奇异、形如结晶体的丰茂草坪，划到垂落的灰绿色桌布般的天空，最后停在远处矗立的建筑物上。
他最为熟悉的感觉——异象污染。
但那似乎已经不能被称为建筑物了，视野里的它完全抛弃了一栋建筑本应有的力学结构和形状，扭曲成了藏有巨兽的半固体柔软质态。
随着这坨形似核感染后的水母不停地扑腾，饱和度极高的色斑，呈大大小小的肿瘤状鼓起，膨胀，然后迅速爆裂，甩了附近学生们一脸粘稠的汁液，而后又快速蒸腾消散。
连周围马不停蹄，依旧踏入其中的学生，都个顶个的变了模样。
似乎无人感受到异样。
在与一个脖子上顶着海胆、拖着橡皮泥手的学生擦肩而过后，南魁觑了眼大步往前赶的叶榕，终于抑制不住今天莫名产生的焦躁，有些不耐烦地出声：
“你需要遮一下脸。”
叶榕：这是什么意思呢？
拜托，她今天确实着急来抢任务，没有好好装扮自己，但即使素面朝天，她也是英姿不凡、绝代无双的一位美丽女士好吗？
叶榕惊疑不定地回望了他一眼，慢下脚步，才注意到他被浓眉压低的双眼，高眉骨遮下一小片阴翳，把眸色遮得极深。
“南…哥？你带检测仪和缓释剂了吗？要不我们先去医务处拿支歇歇？”
叶榕慢慢退到他身侧，又开始小心环视四周。
她对异象的污染感知并不敏感，只要不在污染浓度极高的环境下，san值基本稳定在60以上，这让她在清剿任务中能够完全发挥实力。
可以说受污染影响越小，便越能在失真区里横行。
当时竞争副队位置时，综合各个方面虽然也是拔尖，但也只能算是顶尖中的普通，而这份不敏感，和南魁正好相反，才成功把叶榕推上位。
一个队伍里，总得有个风雨不动的定海神针。
她谨慎环视了好一会儿，都快赶到了，四处可见的依旧是鸟语花香，一碧如洗，还有面前这座灰白肃穆的礼堂。
难道说直战所被污染了吗？
是仅仅附近，还是一区，还是整个直战所？
司令助理又出了声：“不用担心叶小姐，这是司令部考虑后的结果，不会有什么实质伤害。”
“既然已经到礼堂了，那么我先离开了。”
叶榕不敢置信：“所以真有污染？”
南魁只能看到一颗瞪着大眼的鱼头咕噜噜地吐泡泡。
他叹口气，斜挡在她面前，顿时被一颗爆裂的色斑肿泡溅了一脸。从脸颊到鼻梁，飞溅的粘液依旧无规律地变化着刺眼的色彩。
男人面无表情地伸出拇指抹了下，用食指碾了碾。
没捻两下，粘液就快速化作极其细小的、五颜六色的颗粒，升腾得无影无踪。
叶榕听话地用手臂挡住下脸，沉着地侧头注意队长的视野盲区。
“看不到？”
“未发现异常。硬要说，这次礼堂葬礼摆的花有点太多了。”
她最终把视线投向南魁盯着的地方——礼堂内部。
学生们安静地前来，每人校服的胸前口袋里都别了一小只白橄榄星，颜色极其洁净，是几乎不参杂任何杂质的纯白色，专门为葬礼准备的。
再往前探，是无数簇绽放的花朵花篮，堪比春日花园，色彩艳丽明亮，乍一看简直闯进了万花筒。
视野里的每一瓣都被切割成一块块颜色迥异的碎片，旋转跳动地莫测变换。
奇形怪状的学生们仍沉寂地悼念。小小一粒的白橄榄星悬在五彩斑斓的胸前，白得反光，正在为这氛围掉眼泪。
叶榕咂舌：“直战所怎么突然搞这么多彩花，就算这次死伤比较惨重，也不到…”
这种地步……这种不应该冬天，不应该葬礼上出现的场景。
她恍然把门里的景象收入眼底，花朵们此起彼伏地闪烁着针尖一样的光芒。叶榕猛地闭上眼睛撇过头。
南魁眼里连点惊讶都没有，他没管呆鱼头的追问，大步跨入门内，拒绝了门口人员递来的白橄榄星，淌入静秘的空间。
祭奠的花从门口到礼堂中央越堆越多，走到一半时，不仅花海，连白橄榄星们都拥在一起，静肃地朝向中央的一排排遗像，无声地悲怀。
两人灵活地汇入其中。说实话这里并不像什么正经葬礼，更像假面舞会，刚经过的学生长得如同被折过好几次的扑克牌。
靠遗像陈列的位置有一道飘零的哭泣声，忍在喉咙里的小声。
但在这样的安静环境里却很容易被察觉，如雨滴般击打在周围空间，推动缤纷多彩的万花筒转个不停。
男人看向叶榕朝发出哭声的地方抬抬下巴。两人默契地摸索过去。
是个小姑娘，白白净净的，眼睛长得像兔子一样，眼泪水灵灵地流个不停，眼圈红肿，但她死死咬着嘴唇不放出声，只有细微的哽咽，目光往快来到跟前的两人滑了一下，又死死地钉回原位。
叶榕看着她，被她哭得心软，见队长没有什么反应才上前。
耳边窸窸窣窣传来叶榕的询问声。
女孩脖子上没耳朵的粉兔头也不转，只是动了下眼珠子又看了两人一眼，连带着眼泪也滚动着往下滴。
她不作声。
南魁顺着她的视线，看向了前面的遗像列队。
除了门口那远远一望，这是他第一次仔细观察这几排照片。
他认为应该和门口看到的差不多，像是阳光下的泡泡膜，全是怪异扭曲的、失真音频一样蠕动的色圈色斑。
连方正的相框都失去本形。
可是，就好比昏暗的拍卖会现场里灯光聚集在看台上，越花里胡哨的背景，就越能凸显简洁明了的中心。
一共13张遗照。
其余12张是污染形变的，只有1张是黑白的。
但也不全然是黑白的。
照片里男生的面容是恰到好处的黑灰白三色关系，勾勒有些许稚嫩脸庞的不是粗糙的黑色线条，或者像旁边几幅将要脱框而出的《呐喊》，而是深灰色营造的自然阴影。
他的面中、乃至额头到下颌突翘的那块都是平整而洁白的，包括搭在额前乌黑的发梢，轻微抿起的、几乎没有颜色的嘴唇，挺立的鼻子。
还有打破了黑白的，纯粹的两颗绿。
藏在略显疲惫的眼睫下，仿佛阻挡了色彩和形状的污染。
在这光怪陆离的背景下，简洁的遗像犹如一把利刃，从南魁的眉心插入，狠狠贯穿，几乎瞬间就让他心底涌现出一股极为暴虐的**。
但情绪很快就被压制下去，只有san值监测器在他耳边滴滴作响。
这是一幅几乎完全没有被污染的遗像。
三人之间的寂静似乎与旁边不成人形的学生之间有层隔膜。
叶榕也顺着女孩的视线望过去，对她来说，这几排遗像并没有什么不寻常之处，都是黑白的。
唯独被旁边两人沉默注视着的男生照片，周围若有若无地散发出一段段极光一样的绿色光带。
似乎欣赏够了座下客人对此珍宝的痴迷，“拍卖师”才出声：
“看不到。”她斜了叶榕一眼，又补充了一句，“呆头鱼。”
随后缓慢而僵硬地转过头望向南魁，“看得到。”
她说完闷头哼笑一声，半晌后又张嘴，“那支队伍像瞎了一样，连他死在哪都不知道。”
周围花团锦簇，只有她胸前的白橄榄星叮叮咚咚地反射着周围异常的色光，把它们交织成原本的白光。
女孩站起身，走向前。肃立的学生自动为她让路。
她取下胸袋中的白橄榄星，连同别得规规矩矩的名牌，一起轻柔地放在男生的照片前。
随后利落转身，在叶榕的犹豫的目送下离开了礼堂。
此时，叶榕才露出了被火烫屁股的神情：“南哥，她这是啥意思啊？”
回过头，男人已经站在那块遗像前，捏着刚刚放上去的金属名牌，手下的白橄榄星逐渐升华，缓慢地升腾消散，和门口的粘液一样。
凑上前，只看到光洁的铭牌上余下的两个字。
白钦。
“名字挺好听的，脾气却有点…”叶榕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想到了第六队队长偶尔发神经的样子，一股子阴湿臭虫的味道。
身边人没有回应，而是垂下手探向那张黑白照片。
男生神异的绿眸在这幅黑白照片映衬下愈发璀璨，周围的色斑色块也随着手的靠近愈发沸腾。
女人只能看到他凛冽的凤目里好似燃着一团火，把蓝到发黑的颜色烧融化了。
南魁停下手，眉毛几欲压出又一道眼褶，他有些不知所措地感受着心脏奇异地跳动。
这是一种他从未有过的感觉，仿佛被什么不仅仅只是照片的东西吸引。
是遗像里的人？还是照片里存在不一样的污染？
“南队，这里可不太好发疯啊……”叶榕闭眼紧皱起眉，咬着后槽牙作警告。
“我现在是什么样子？”他盯着遗像，遗像里的人正看着他，便不自然地整理了一下衣领。
叶榕：？
“就是大帅哥…帅裂天地的样子？”叶榕小心试探道。
南魁僵硬地放下手，又沉默地看了一会儿遗照，接着从鲜花和人群中翻出去，走向礼堂后室。
叶榕连忙追上去，又回头定睛看了一眼，周围好似真空般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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