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渊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呆滞和茫然。
“你和我一起睡吗?”他问道。
他和程雪澜只有在初见时才躺在同一张床上过,此后都是一人睡床一人睡榻。
程雪澜背对着他,无语抬眸道:“这儿就一张床,你想让我睡桌子?”
原来如此。谢渊沉默着,往里挪了位置。
身侧的人似乎累极了,背对着躺下便不再动弹。谢渊本不必睡,但听着那清浅均匀的呼吸,也闭上了眼。两人的体温交缠,程雪澜身上沾染的桃花香氤氲在狭小的床周。
四下无风无雨,静得谢渊几乎以为身侧人已沉沉睡去。
“谢渊,”程雪澜的声音却轻飘飘响起,“你问我为什么带你走…其实,我也不知道。”
谢渊呼吸一滞,心跳悬在半空。
“你要问原因,我不清楚。”程雪澜的声音带着倦意,低低的,“唯一确定的是,我已毫无保留了。”
——你若有所隐瞒,我毫无反抗之力。
他没说出这言外之意,只是下意识摸向耳垂——那里空空如也,头上的发带也取代了惯有的白玉簪。那只手本该落空收回,却在半途被攥住手心。
谢渊起初只是克制地牵住他一截小指,声音微哑:“……我亦是如此。我只有你了。”
微凉的手指试探着,带着一种固执的渴望,往程雪澜指缝中挤去。却在即将十指相扣时,被他不着痕迹地躲开。
程雪澜躲开后却又抿着唇,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双眼含怜惜的双目。
“我不会抛弃你的。”他道,“我对天发誓。”
他绝不会抛弃毫无威胁的谢渊。
他背对着,自然就看不见谢渊眼底翻涌起的黑沉,那是一种近乎病态的专注。
烛火摇曳,映着两张床榻上心思各异的面孔,灵魂在昏黄的光晕里都显得不那么坦荡。
“好呀。”谢渊手心落空,身体却得寸进尺地顺势覆上,下巴抵在程雪澜肩窝,将他完全笼罩在自己的气息之下,“我们不离不弃。”
这一番动作挤开了被褥,寒意顺着脖颈钻入,程雪澜不易察觉地轻颤了一下。
“……那便好。”他仰头,盯着那豆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烛火应道。
两人不再言语,渐渐陷入昏沉。
直至后半夜,院子里传来鸡飞狗跳的骚动。
谢渊初时以为是夜半访客,随即惊觉秋家大门已坏,推开声响巨大。
……真是躺糊涂了。
脸侧微痒,是程雪澜迷迷糊糊翻了个身,几缕柔软的发丝不经意拂过他的脸颊。
“大半夜……怎么了?”程雪澜睡眼惺忪地看他,眉头紧蹙。自从在魔渊脱身后,他灵力枯竭至今没有恢复过来,比从前更嗜睡。
谢渊伤得这么重,怎么反倒比他还要精神?
“有人。”谢渊压低声音。
程雪澜魂不守舍地支起半边身子,半梦半醒地听了片刻,敷衍道:“疫鬼…没事,还没到大寒。”
他看起来疲倦至极,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与那淡淡的乌青混在一起,“睡吧…现在的疫鬼,至多传些小病,不必操心。”话音未落,他已支撑不住,埋头缩回被褥深处,呼吸很快沉缓下去,睫毛也不再颤动。
谢渊沉默地看着他安静的睡颜,半晌,伸出手指,极轻地碰了碰那低垂的眼睫。
指尖传来的触感微微发痒,谢渊眸色更深,凝望着程雪澜毫无防备的后脖颈。
屋外的疫鬼靠近了,那些低哑的、非人的嘶声与抓挠声越发清晰。
“呵。”谢渊失声轻笑。
程雪澜真把他当猪骗,一点诚意都没有。
以程雪澜的警惕,就算再累也绝不可能睡得这么安稳。他只是在赌,赌自己会先沉不住气,赌自己会先暴露些什么。
还是在疑心自己有没有留后手。
谢渊倒没撒谎,他真的没有留后手。在魔渊时凭着一腔近乎疯狂的本能护着程雪澜,电光火石间并未想过后果。
重伤是真的,但因为和谢无尘共生的原因,他不用痊愈也有力量傍身。
“怎么聪明又不聪明的。”谢渊道。
他放在程雪澜眼睫上的手指并未收回,反而极其缓慢、轻柔地滑下,最终停在颈侧。
指尖凝聚起一缕魔气,精准地刺入程雪澜颈侧某个穴位。程雪澜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随即彻底软了下来,呼吸变得更加悠长深沉。
谢渊这才起身,披上外袍,悄无声息地推门而出。
院子里一片狼藉。
几只家禽缩在角落不断惨叫,鸡毛满天飞。月光惨白,映出院中一道半透明的鬼躯。
谢渊不觉得它算什么威胁,目光冷冽地扫过,随即看向别处。
然后,他看到了——除了他与程雪澜这间房,秋氏一家的房门,甚至厨房门,都贴满了用公鸡血画好的、笔迹温润有力的黄符纸。
字迹温润有力,看着就不像是秋田写的。
谢渊要气笑了。
他几乎是立刻想要折返屋内,掐着程雪澜的脸庞把他弄醒,问问“毫无保留”“绝不抛弃”到底是怎么说得出口的。
一种被愚弄、被反复背叛的冰冷怒意,混合着一种近乎失控的占有欲,在他心底扭曲滋长。
他想起程雪澜白日里突如其来的转变,想起他温暖的怀抱和艳丽的眉眼,白日里被刻意压下的情感此刻汹涌翻滚,一股脑倾泻而下。
最后变成谢无尘所说的。
骗不骗的不重要,能让程雪澜演一辈子爱他的戏码就好了。
“阿、兄——”
嘶哑却清晰的两个字响起,谢渊终于将注意力施舍给了那只孱弱的疫鬼。
那是个身形很小的疫鬼,衣衫褴褛,皮肤呈现出不祥的青灰色,眼睛浑浊无光,除此之外,竟与常人无异。
谢渊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廊阴影里,一股无形的威压瞬间浩浩荡荡压向整个小院。
小疫鬼惊恐地呜咽,如同被掐住了命门般,浑身剧烈颤抖起来,它似乎想后退,又被钉在原地。
“阿、兄。”她清晰道。
“我的、桃花,你去哪摘了。”一行血泪顺着她青灰色的脸颊滑落。
桃花?谢渊心头微动,想起程雪澜确有双弟妹亡于大寒,但眼前这疫鬼平平无奇的眉眼,与程雪澜毫无相似之处。他眼底闪过一丝不耐与厌恶。
谢渊抬起手,一簇魔焰凝在掌心——不及在魔渊时旺盛,但对付这一只疫鬼足够了。
那小疫鬼却依旧自顾自道:“我、我给你的、耳坠呢?”
打出去的魔焰无法收回,但谢渊心神剧震之下,那魔焰在击中疫鬼前勉力拐了个弯,擦着它的魂体掠过。
一声凄厉的惨叫过后,院中重归死寂,只余下魔焰烧灼空气的声音。
小疫鬼慌不择路奔向程雪澜屋内,谢渊心中一悸,猛然跟上。见那疫鬼已冲向床头,正要击杀,却见放在床头的那盏灯窜出一道浓雾,将四下笼罩。
幻雾树的幻境精妙绝伦,那小疫鬼在浓雾中踉跄两步,嘴里只来得及嘟囔着“桃花”、“阿兄”,身影便消失不见。
她去别的地方了。
迷千雾都死得不能再死了,这一截枯藤哪来的雾?谢渊不明所以,取了灯盏下来查看。
入手微沉,触感冰凉,只见最中心的那截树藤竟是呈现血红色,像是被谁的血浸润过一般。
“是你吗?”谢渊望向无法回答的程雪澜。
“你的血很特殊,你想试探我,但是怕我死对不对?”一种奇异的满足感沉甸甸地萦绕整颗心。
谢渊的指腹无意识摩挲着灯盏。
这截血藤,是程雪澜无法真正割舍他的证明,上面的血迹真切存在,他在乎他的生死。
他在乎。
这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真实,更……令人着迷。
他有些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抑制不住的笑意。
寒意袭来,谢渊这才发现门没关好,想起程雪澜畏寒,便将门合上。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程雪澜沉睡的脸。
那张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苍白安静,甚至带着点易碎的脆弱感。
谢渊伸出手,指尖几乎要触碰到程雪澜的脸颊,却又在最后一刻停下。
他最终只是掀开被子,查看程雪澜的双手,最终发现了指腹上的伤口。
与此同时,还有手腕上极浅的割痕,看起来像是许久之前受的伤,不知道叠了多少次,连白月簪也没完全修复。
他问道:“这又是怎么伤到的?”
依旧无人回应。
但就算程雪澜醒了,恐怕也不会如实回答。
谢渊替睡着的人掖紧了被角,动作看似温柔细致,眼底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占有欲。
程雪澜。他在心里反复咀嚼这三个字。
你的“毫无保留”,究竟值几分真心?几分假意?
谢渊重新躺下,以一种绝对占有的姿态,将程雪澜温热柔软的身体紧紧拥入怀中,两具躯体间不留一丝空隙。
他将下巴抵在怀中人的发顶上,深深嗅着那若有似无、却仿佛已刻入骨髓的桃花香。谢渊闭上眼,手臂收得更紧。
不离不弃?
好。
那就谁也别想离开。
我铲,我铲,我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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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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