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低晓露,松没朝烟。如何匣玉,永閟幽泉。”
——《大唐太尉秦王刀人高墓志铭》
这并非左丘煌语头一遭涉足此地。
头一遭是母亲和左梓帆伯伯,携了她和兄长,那日她著一袭妃色留仙裙,观游于兹。
一路观瞻锃光瓦亮的骨鞭、拶指用的竹篾、带铁丝的刷,还有许多她如今也叫不上名字的物什。
此番她的目的,便是左梓帆。
不再多想,她一头扎进预先挖好的地道,应是直直通向寒阙左护法的府邸……
当她感到路程不对时为时已晚,她在心里盘算着,此处大约是寒阙的地牢,应是某个囚徒挖地道之时将两个地道打通了。
她在心里暗暗啐了一口。地道阴湿,前方因为新地道的连接堆积了不少泥土,掩埋了前路。
加之地道空气淤塞,这一路行来已然有些头昏脑涨,左丘煌语咬咬牙,向下探手,重新进入了地道。
她拔下簪子试探着开挖,而后干脆徒手发掘,不知撞上了什么,闻得一指血腥。
再挖下去,指甲隐隐有了开裂的趋势,可土堆被挖出的空隙,即使用了缩骨功也难以逾越。
眼前已经因为空气滞涩而一阵阵发黑,意识也不甚清明,她咬咬牙,复又向上,进入了通往地牢的地道。
寻找一个器具,抑或休整一二也好。
左丘煌语从洞口探出一只手来,缓缓向边缘摸索,头顶的洞口没有半点声息。她复又抓住一旁的几绺干草捻在手里摩挲,片刻之后,依旧一片死寂。
想来那位挖地道的囚徒已然逃离或是被处死,总之不再囿于此地。
她松了一口气,复又屏息凝神。东南方向有狱卒远去的脚步声,此外是一些囚徒受刑时的惨号。她彻底放下心来,用上内息,足尖点地,轻巧地跃出地道,跻身于洞口的草垛中。
只是这方寸,竟是有人的。
左丘煌语与那囚徒相望。
那是一位少女,面色有些常年不见光的蜡白。五官却算得上姣好,抿紧的唇缝透着冷冽。眼神约莫有些涣散了,仍旧是一双武者的,鹰隼般的眼。
身上血淋淋的,新伤叠着旧伤,约莫方才接受过审讯。
左丘煌语警惕对方出声引来狱卒和暗卫,无声往草垛里缩了缩,只余一双眼在外,瞧着那少女。
少女只静静拿涣散的瞳仁与她对望。
此时尚不知对方是敌是友,半晌眼见少女脸色酡红,就要昏迷过去,左丘煌语只得试探地开口。
“在下左篁,不知女侠如何称呼?”
“明湘。”
少女的声音有几分喑哑。
明湘?听起来像是侍女的名字,她虽对寒阙内部了解不甚充分,却知能入此牢狱之人,多半为教主心腹,有叛教之罪或是细作的。
此人不可轻信。
“不知女侠可知何处有类似耙子的工具?”
那少女轻笑出声,带动了某处的伤口,又是一阵呛咳,脸上显而易见露出痛苦的神色。
左丘煌语不为所动,乃至往草垛里缩了缩。
“等暗卫来提审,招呼在我身上的家伙里,您找样趁手的,拿去便是。”
竟是哂笑着憋出了这样一番话。
约莫被囚疯了。
那少女似乎也意识到这样讲话欠妥,轻咳两声问道:“您以身入虎穴,不知虎子为何?”(你来这有什么目的?)
左丘煌语盯着前一秒还状似疯癫的少女,一言不发。
那少女又压低声音开口:“蛰龙可知,长河摧屏,不过须臾,入瓮当局,旁观者清。”(狱中人对环境格外熟悉,你的草垛无法久居,届时心血皆是白费。)
左丘煌语心下一惊,意欲钻回地道,却听得少女又言。
“此来可是寻回本家?”(是不是来找姓左的?注:此处因为左丘说自己姓左名篁,霜故意顺着她说。)
左丘煌语的衣衫已然被冷汗浸透,她于掌心汇了气劲,只待一击,摇摇欲坠的少女便会毙命当场。
少女却扬起了脸,“您看看我。”
左丘煌语紧紧捏着手中的诀,仔细端详起她。
额角约莫是烛台砸出的缺口,已有几日了,血早已凝实。
瞳仁是乌沉沉的,眼眸不狭长,但眼尾凤目般上挑。
有些熟悉。
“靳茗霜?”怎么是她。
“左丘家孩子,我见过你一回。”她又是笑,明明左丘比她长了一岁,却把自己说成了左丘的长辈似的。
左丘有几分气恼,“笼中困兽,意欲为何?”(告诉我这些,你有什么目的?)
“千金凡夫俗子易得,虎子却唯有山中猎户方可取得。”(你找的人现在不好接触,我可替你传信。)
左丘煌语挑眉,“山间云栈路滑,我如何得知行路几何?”(你说他不好接触,证据呢?)
“蛇虫鼠蚁纷杂,若自认技高一筹,或可一试。”(他那里如今围了不少人,你要不信我的话,便去吧。)
左丘煌语咬咬牙,算是应承了下来,“樊笼不可破,你意欲为何?”(你想让我做什么,总不能是帮助你逃出去,那样办不到。)
“修禊之时,廊腰之末,邀您共赏子时月。”(三月三子时,我会逃至地牢口,带我离开,其他不用你管。)
“君若未归……”(你无法自己逃出来,当如何呢?)
“劳烦了”,靳茗霜忽然正色,“早闻君家有一味见血封喉的毒,名为断魂散,只需弥散至太虚便可取人性命,您若不嫌弃,便可赠予在下。”(若我未能逃出,便用你家的毒,杀了我吧。)
……
三月三,轻云勾新月。
左丘煌语一身赤璋轻铠,马尾被轻巧的束髻金冠束起,腰挎苗刀螭尾,罩在夜行斗篷下,在地牢中逡巡了半晌,却未见前来赴约之人。
话已被靳茗霜带到,家族危机已除。她本只需将断魂散投入地牢中,而后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可在她将吊的毒粉的竹竿伸入铁窗的那一刻,那一双刀锋般锐利的眼却蓦然浮现在她眼前。
一个武者,在刀剑劈砍中倒下,总好过在毒气中溃烂生疮,生不如死。
这样想着,她又一次通过地道进入了那方囹圄,却未见到那靳茗霜,只有一位受罚的女奴似的少女,她急忙躲回地道中,留了一双眼向外瞧。只见那姑娘有些痴相,也不往哪去,只在廊外,几个牢门间一遍又一遍地徘徊着。左丘煌语心下好笑,随手抓了一颗石子,朝着那姑娘掷去。
姑娘蓦然转过脸来,约莫十二三岁年纪,眼睛肿得像个桃子似的,父亲说夸姑娘要夸“杏眼桃腮”,那眼前这位姑娘可谓是“桃眼桃腮”了。左丘煌语正走神着,姑娘向这里走来,竟是从心口掏将出一把匕首来。她把塞进牢门的锁眼里,不知怎么捣鼓了几下,那锁便落在了姑娘的掌心。
左丘煌语在她开锁时便感到大事不妙,在她甫一进门时就逃入了地道中,一边狂奔一边心中直呼见鬼。转过一处弯来,她握紧了腰间的刀柄。
屏息凝神半晌,却没听见追来的脚步声,左丘起了疑窦,猫着腰往回蹑了两步,忽闻飘飘渺渺的泣音。
原是个寡妇,约莫是相好死地牢里了,哭坟来的。左丘心下想着,却仍是想不通她为何有靳茗霜牢门的钥匙,她摇摇头,转身遁入黑暗中去。此次没有寻到靳茗霜,下次寻个由头,再来打探打探。
左丘煌语如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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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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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赤者(中)(左丘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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